第245章 大禹國·帝星移位
“發瘟疫?”我心底咯噔一聲,瞬間亂了思緒。
來不及多想,我便趕緊拔腿就往府衙大門口趕去。
身後的蓮枝帶著黑衣暗衛邊追上我邊冷聲詢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怎麽突然就發瘟疫了!”
暗衛沉聲回應道:“屬下也不清楚,隻聽說,這瘟疫是早前幾日便在臨熙城蔓延了起來,隻是當時無人知曉那是瘟疫,瘟疫初時的症狀也同尋常時候出的蕁麻疹相差無幾,所以染病的百姓們都以為自己身上起紅疙瘩是近日天氣潮濕,皮膚過敏所致,根本無人往瘟疫方麵想。
連城中的幾名大夫前幾日看見,也未曾多加留意,直到昨日,染病的孩子們開始相繼發了高燒,有的甚至上吐下瀉,身上紅疹子流膿流血,這才引得城中的郎中們留心重視,經過一夜的會診,郎中們翻遍醫書,才確定這病乃是極為罕見的百日枯。屬東邊大盛國盛行的時令性瘟疫,而感染此病的人群,多是孩童。”
我一腳邁出府衙的門檻,頓了一步,“什麽?這病,是東邊大盛國流行的瘟疫?染上此病的,還多是孩子!”
那暗衛頷首凝重回話:“正是!不僅如此,還有一件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立在府衙門口,蹙眉回望他,鐵青著臉反問:“何謂不知當講不當講?”
蓮枝亦是著了急,壓著嗓音深沉嗬斥:“放肆!殿下麵前,你還遮遮掩掩的賣什麽關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黑衣暗衛被蓮枝的話給嗆了下,悶咳一聲,擰緊眉頭極痛苦的瑟瑟道:“屬下、屬下不敢……還請殿下恕屬下言語犯上之罪!”
“言語犯上……”驀然間猜出了幾分讓他難以啟齒的原因,我冷臉發話:“你但講無妨,本宮恕你無罪!”
黑衣暗衛這才放下心來,直言不諱的抱拳道:“坊間有流言,說,此次瘟疫專挑孩童侵體,染病者背上長血瘡,血瘡的分布,像極了咱們大禹國的地圖,且血瘡,長在了皇宮方位……有神龍腦袋生瘡的跡象,意為……陛下就是那條生了毒瘡的龍。孩童染病,乃是我們大禹國要滅亡……的征兆。
還有,帝星移位,是為,帝位不正。陛下的這個皇位,坐的名不正言不順……臨熙水災,便是上蒼對陛下繼位不滿而降下的怒火,孩童染病生血瘡,便是老天爺給百姓們的第二次警示。唯有、唯有陛下退位,江都方能化險為夷,整個大禹國才能國運昌盛,國祚綿長。”
愈至最後,黑衣暗衛的聲音愈是低沉顫抖。
蓮枝聽罷這些話,眼裏寒光翻湧,轉身便要往府衙內折返而去。
“你幹什麽!”我害怕她一時衝動當真做出了什麽打草驚蛇的傻事,屆時兩位欽差大人的一番心血便都要白費了,無奈之下隻好出聲攔下了她。
蓮枝捏緊了手中那把常年不離身的玄鐵寶劍,怒氣盈胸的咬牙狠狠道了句:“我去宰了那個混蛋葛行舟!”
“宰了他,你又該如何同朝廷交代呢?”我鎮定的質問道:“證據呢,咱們不要了?難不成,你想空口無憑的去萬恩大殿用嘴皮子同朝堂上的那些古板迂腐的老東西理論?萬恩大殿兩邊站著的都是些什麽貨色,你還能不清麽。光天化日之下狠心屠殺朝廷命官的罪責,你區區暗衛統領,承擔不了!”
“可殿下,咱們難不成真要縱容那葛行舟如此肆無忌憚的大肆宣揚汙蔑陛下的謠言?陛下新帝繼位,朝中本就有勢力對陛下虎視眈眈,日日都在醞釀著如何造陛下的反,如今又添上了這種天降大難,此刻再有什麽流言蜚語於百姓中散播開,那陛下將要麵臨的不僅僅是朝中居心叵測之臣的步步緊逼,還有民間百姓們的質疑!一個不得民心的帝王,可是隨時都有可能被推下皇位的!殿下您還小,您不曉得身在高處,稍有風吹草東,都要被震上三震。當皇帝難,想保住皇位更難。此等謠言若不及時遏製,豈不是給了那些亂臣賊子趁機作亂的理由!”
蓮枝紅著臉龐激動的同我說完這些話,握緊手中長劍還欲抬步邁進府衙的門檻。
我頭疼的歎了口氣,提了聲接著道:“所以問題的關鍵點在於,如何遏製住這等荒唐的流言蔓延。而不是在於,打打殺殺之上。有些人,結局早在你我踏進臨熙城的那一刻,便已然注定了。早死晚死,他都得死,之所以現在還留他一條狗命,容他苟延殘喘,再多活上幾日時光,也是因為想替我皇兄,你的心上人扯出那條遠在京城,便能將爪牙伸到江都的惡犬。
他葛行舟,如今隻不過是那條惡犬的傀儡,你若許他多活幾日,我們還能順藤摸瓜,順著支配葛行舟的那條線,查出皇兄在朝中的隱患,再設法消滅他。你若不許他活了,那這條線,就斷了,皇兄的朝堂,以後照樣不會太平!”
蓮枝終於肯停住腳下的步伐了,擰擰眉,安靜了一陣。許是意識到了自身的錯誤,曉得方才是自個兒衝動了,殺了葛行舟著實對誰都沒有好處,腦子冷靜下來了,便再回過身麵向我,英姿颯爽的恭敬詢問道:“殿下,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我挑挑眉,捋清了思緒,淡定道:“謠言謠言,總有人散播,才會蔓延於人群。查,從上到下,一個不漏的查!這流言顯然是剛剛才散布出來的,趁著百姓們還沒將這個消息捂熱乎,追根究底的查!
凡是知道這個事的,一律需指認自己是從何人口中聽來的。坦白從寬者,獎白銀一兩,知情不報者與說不出什麽所以然者,全部關進府衙大牢。也無需對他們怎樣,隻要,多開口嚇嚇他們就是。
一定要把流言的源頭給揪出來!但凡能證明自己所知道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百姓,全部無罪處置。本宮猜,查到最後,這流言的源頭,還會回歸這裏,屆時還要勞煩蓮統領,替本宮照看好那些證人,能不能名正言順的扳倒葛知府,替哥哥解決朝廷的隱患,便要看蓮統領了!”
蓮枝目光堅定的提劍抱拳行禮:“是!蓮枝定不負使命!”
我瞥了眼府衙門口立著的那些不動如鬆的侍衛,謹慎吩咐:“現在就把這些官兵調過去調查流言一事,調查完,把他們帶去客棧,保護本宮。總之,不許他們再回來了!”
黑衣暗衛立馬便意會了我的深意,低頭從命:“是!”
——
客棧內。
幾名郎中輕手輕腳的從蝴蝶兒的廂房裏退了出來,低著頭,弓著腰,誠惶誠恐的來到了我與三哥的跟前,依次發言:
“此次疫病來的突然,且凶猛。這個小丫頭看樣子,已經染病好幾日了。小丫頭本就身子極弱,又突遭疫病打擊,怕是……怕是情況不大好了。”
“殿下,這孩子若原本就是個身強體壯的孩子,或許咱們還能賭一賭,可這孩子,五髒六腑俱已受損,說句不中聽的,便是沒有染上疫病,她也活不了幾年了……現在若再用猛藥去刺激,這孩子怕是會承受不住,即刻暴斃。草民等,著實不敢冒這個風險啊!”
“是啊殿下,若是不用藥,這孩子或許還有五六日可活,若是用藥,草民擔心,她可能會熬不過今夜。”
“百日枯,原本便是個病勢溫和的疫症,按舊年記載來看,染病之人是會有三個月的時間可活的,但不知為什麽,這次的百日枯,病勢會來的這般凶猛,這才多久的光陰,城裏的那些孩子,便有一大半都已經病入膏肓了,且同舊年不同的是,舊年的百日枯,染上十日左右便會發燒,起紅疹,但燒的卻不致命,用一些普通的退燒藥方便可壓住,如果被發現的及時,是完全可以在三個月之內用前人記載的藥方日複一日的服藥療養,治好的。
而這回的百日枯,卻在頭一次人體發燒時便令人顯露了病入膏肓之象,怪哉怪哉……看那丫頭身上出疹子的情況,以及結合那孩子如今才第一次發燒,我等可斷定,這孩子染上瘟疫最多不過十五日!可令人難解的是,那孩子與城中的其他孩子們,現在都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最多,隻能再活上十日。但十日的時間實在太過緊巴了,我們……隻有六成的把握,可治好那些孩子們。”
“六成。”我如遭雷劈的失魂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道:“怎麽會這樣,好好的,臨熙城怎麽又鬧了瘟疫!且瘟疫還來的這般凶猛……百日枯,百日,這才十幾日而已。”
三哥從後攬住了我的肩,擰眉詢問道:“可是你們弄錯了病症?既比百日枯來的凶猛,那便有可能不是百日枯,是另一種病症,也說不準。”
胡子花白的老郎中惆悵的搖搖頭,認定道:“這位大人說的也有理,但此病的症狀,就是同百日枯一模一樣。染病之人發燒,起紅疹子,還上吐下瀉,背上起血瘡,還具有傳染性。醫書上沒有任何一種疫病,與百日枯症狀如此相像,重點是最易得百日枯的人群,便是孩童,如今咱們臨熙城中的瘟疫,染病者裏便有七成都是孩童,可以說,十個孩子裏有一半都沾染上了此病,另一半,極有可能是染病遲,症狀還不曾出來,所以咱們還未發現罷了。
大人沾了此病,症狀都是上吐下瀉,渾身發燙,孩子沾染上此病,大多是血瘡破裂,身下流血不止。對了,還會噩夢盜汗……照現在的情況看,臨熙城中的疫病症狀與書上記載的百日枯病症完全吻合,我等十分斷定,這就是百日枯……隻是讓我等不明白的是,這東邊大盛國常起的疫症,怎麽會傳到我們北邊大禹國的臨熙城來……”
“大盛國……”是啊,東邊大盛國常起的疫症,不該傳到大禹國來的。大盛國與大禹國中間可是隔了一個大璃國……這病,究竟是何人帶來大禹國的,該不會是,又與葛行舟有關係吧!
好一個帝星移位,上蒼發怒,天降災難。好一個龍首生血瘡,直指皇宮大內。他身後的那個人,真是迫不及待,不擇手段的想將我哥哥從那皇帝寶座上拉下來啊!
“以往也有過大禹國子民感染上百日枯的前例,隻不過是百日枯在大禹國比較罕見罷了,罕見卻不是從未見過,沒什麽值得稀奇揣摩的。”三哥冷冷啟唇,端重威儀道:“先不要管病症是從何處來的,臨熙城既已染了此瘟疫,當務之急,還是要請諸位大夫多為城中百姓費點心,能救幾個,救幾個,盡自己的全力來醫治那些感染上了瘟疫的老少百姓。待此病壓下去,帝女殿下必會對諸位論功行賞,但凡在此次災情中出了力的人,皇家都不會虧待了他。”
“是,草民等定會盡全力來醫治那些染病百姓!”幾位經驗十足的郎中拱手敬畏回話。
三哥單臂負在身後,穩重頷首:“此處沒有諸位什麽事了,都回去吧。”
“是。”幾位郎中相繼施禮離開。
“江郎中。”三哥出聲喚住了那名胡子花白的老者。
老者停步,再次轉身折了回來,扣袖行禮,“大人,殿下。”
三哥輕聲問:“小蝴蝶,真的沒救了麽?”
這個問題,也是我最想知道的問題。
激動的言語差些脫口而出了,可又顧慮到身份之別……算了,還是不要在百姓們的麵前丟臉了。
默默攥緊了自己的袖子,我逼著自己冷靜沉定下來。
左右,我想知道的答案,三哥都會替我問周全……
老郎中沉沉歎了口氣,無力的搖頭:“大人,老朽已經盡力了……這孩子五髒六腑俱損,身子原本就差到極致,如今,又染上了瘟疫,發了這麽嚴重的一場高燒……就算瘟疫能治,她的身子也已經撐不下去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的身子,會被抽空的。身子一空,這孩子就活不下來了。”
我心底被狠狠一揪。
三哥不曾猶豫的接著往下問道:“她還這麽小,因何就五髒六腑俱損了呢?她的身子,往日也未見她有什麽病症,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鬧時,也甚是活潑,瞧不出一丁點的虛弱。怎麽看,都不像是五髒六腑俱損的人。”
“老朽猜測,這孩子的身體,應該是在周歲內便弄垮了。這位大人有所不知,有的人生病啊,全寫在臉上,此乃外病,有的人生病,麵上紅潤,精神頭尚好,唯獨偶時會有發作,身子不爽,但熬一熬,也就過去了,痛苦來的快,去得也快,久而久之,她自個兒也許都適應了這種病痛。此乃內病。內病不易形於色,再加上,病患有心隱瞞,外人自然而然,便發現不了。”
眼神悲憫的瞥了一眼蝴蝶兒所居廂房的門,老人家無盡憂傷道:“若老朽看的沒錯的話,這孩子,應該是甄家的翠兒丫頭吧!這丫頭啊,命苦,打小就被那甄家夫婦給當牛做馬的折磨,身子垮到這個地步,能撐到現在,便已是這孩子堅強了……這孩子自小就沒被當做人對待過,她受過的苦,比府衙大牢那對待死刑犯的三十六套大刑還殘酷數十倍,遠不是咱們普通人能想象的到的。今得以被殿下收留於身側,可是這孩子三輩子修來的福氣,隻可惜,這孩子沒命享福啊!”
比府衙大牢對待死刑犯的大刑還殘酷數十倍……
她還是個孩子啊,那遭天殺的兩口子,怎就能下得去手呢!
三哥沉歎一聲,不甘心的再問道:“當真便一點兒法子,都沒有了麽?”
老郎中搖頭,還是初時的那個說辭:“大人,請恕老朽無能……當真,回天乏術了。殿下與大人……還是操心一下這小丫頭的後事吧。另外,老朽還是要提醒殿下與大人,這丫頭感染的是瘟疫,瘟疫都是會傳染的。百日枯雖然在孩童之間的傳染性比較強,成年人感染的幾率不是太大,感染後的症狀也不會很嚴重,但它到底是會傳人的,殿下乃是千金之軀,身嬌體弱,若一個不留意感染上,我等便是萬死難辭其咎!況,此次百日枯瘟疫來的蹊蹺怪異,我等至今也沒摸索到什麽治療此病的竅門,萬一殿下你……我等著實沒什麽把握,所以還請殿下盡量與那丫頭保持距離,少接觸。”
保持距離少接觸,說白了便是怕我也染了瘟疫,死在這裏唄!
我抿了抿唇,安靜片刻,衝他點了點頭。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三哥亦沒什麽好問的了,衝他一拂廣袖,淡淡命令:“知道了,先退下吧。”
“是!”老郎中揣著袖子恭敬的慢步退了下去……
人影消失在園子盡頭後,不等我向他開口,他便摟著我的肩膀先開口安慰道:“瘟疫的源頭一事,我命人幫你去查。你如今還要查知府貪汙,還要顧及雨災,顧及城中的流言蜚語,事情全壓在你身上,你難免會有些分身乏術。我是你三哥,有些事,我給你辦,要比托付別人去幫你辦,穩妥些。不知辰兒可還信任我?”
我昂頭與他四目相對,撇嘴堅定道:“我當然信你啊!這世上,我若連你都不信了,還能信誰,還敢信誰……”
他抬指撫了撫我的臉頰,“蝴蝶的事,打算怎麽做?”
我沉下情緒,難以接受道:“我不想為她準備後事,她還這麽小……”
他擰了擰眉心,眸光沉沉道:“若是留不住,不如,讓她走的風光些。”
走的風光些……
不,我不會讓她走。
她還這麽小,她還沒隨我回京城,過上好日子呢,我怎麽能讓她先走!
心緒雜亂,千絲萬縷的纏繞在心尖令我一時腦子空白,神誌模糊。
而未等我從一片混沌中窺得半縷清明,廂房內便倏然傳出來一道顫抖的女孩嚷嚷聲:
“宋哥哥,別走,宋連哥,別走,別走——”
“大人,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離開這裏了,你別傷害宋連哥!”
“大人,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