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芳心
少女知道這一戰下來必定是場惡戰,眼前這個瘋癲的男人,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一個極為棘手的人物,但是淩峰畢竟是她爹手下的第一悍將,又豈容小覷?當初他僅憑一人之力,手持一把浪劍,便一舉殲滅了名噪一時的黑羽十三煞,並端掉了的老巢。
她至今都無法想象那一夜是如何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他的全身該到底迸發著怎樣的爆發力?每一次劍鋒落下,都會在空中留下了一道血色弧形的殘影,豔麗的色彩仿佛雨後初晴的霓虹,而身後布滿的屍體,則如同剛從地獄爬上來的厲鬼。在薄涼如水的夜幕中,於融融的月色下映襯出一張冷漠至極的臉,耳邊閃過簌簌的風聲,他舉眸望著皓月當空的銀光灑落大地,臉色沒有絲毫躊躇之色,獨自享受著清冷如銀的月光落滿周身,為他冷俊的輪廓踱上了一層白霜。
她記得淩峰於第二天歸來之時,在廳堂看到了那把血跡斑斑的長劍,劍身那一抹抹刺目的腥紅讓她膽顫驚心。因為殺戮太多,劍口已經發卷,劍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仍在空中揮散不去。父親夏侯寧波見到黑羽十三煞的項上人頭大喜,作為獎勵,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赤霄寶劍贈予了他。因為夏侯山莊名下鏢局的多單銀鏢生意皆被此團夥半路截獲,不僅損失了數十人鏢師,還虧損了上萬兩白銀的鏢利。當然,最關鍵的在於屢次失鏢砸了夏侯山莊的金字招牌。
赤霄寶劍確實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劍,雪白的劍刃透出幾分碧綠,即使在夏日赫炎烈日的的照耀下也依舊散發出刺骨寒意如同隆冬臘月裏的冰淩,薄如蟬翼的劍刃猶如被霜雪覆蓋,卻能斬金截玉,削鐵無聲。少女曾經多次撒嬌央求父親把寶劍贈送給自己,卻被父親以“神兵利刃不是女人所能把玩”的嚴詞給回絕,如今寶劍落入了山莊首席護院侍衛長一個外人之手,她心中縱是不悅,也是無可奈何。
麵對夏侯寧波的慷慨相贈,淩峰倒沒有做任何的辭讓,即使是半點虛情假意的托辭也沒有,反倒是一臉當之無愧的坦然將寶劍接過攥在了手心。
回憶的脈絡被眼前如火如荼的打鬥所打斷。趁著白衣男人牽製住孤僻怪的間隙,少女趕緊上前扶起雲蕭蕭,關切問道:“你怎麽樣了呀?”
雲蕭蕭覺得這句話問得實在多餘,任誰的胸口被擊上那麽渾厚的一掌,除了當場命喪黃泉或者錐心刺骨的疼痛之外,還能會有其他怎麽樣的結果?他嘴角不由逸出一絲不屑,勉強道:“托你的福,還沒死!”說著,他的身子晃了幾晃,蓬麵人那一掌下來,震得他氣血翻湧,頭暈目眩,如今胸膛一陣陣劇痛,五髒六腑似乎都快裂開了。
正在這時,隻聽一聲龍吟般劍嘯聲,白光疾轉。白衣男人將手中的長劍翻轉如飛,身形飄逸,步法匆匆,看來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一聲呼叱,握緊寶劍以風馳雲卷的速度刺出,一劍長虹化做無數刺目的光影,向蓬麵人長驅直入地襲去。
蓬麵人見狀一聲怒吼,也是勢若洪雷,揮掌如風,嗤嗤之聲不絕於耳,與長劍發出勁氣交擊,轟轟怦怦的響聲似連珠炮一般在塵起葉飛的空中密集炸響,看得眾人目瞪口呆。雲蕭蕭見雙方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刻,急得臉色發青,眉心突突地跳著,大腦一陣眩暈,一個不留神踉蹌了一步,即將摔倒。正當精神恍惚之時,被少女及時扶住。隻聞一股芬馥之氣繚繞鼻際,他的心神陡然一凜,方才意識到少女胸脯壓過來那種溫香軟酥的感覺,讓人的心境似輕風拂水被撩撥。
視線轉移至打鬥的場景,突然蓬麵人一陣暴走,帶起的勁風猶如利刃般直撲而來,似有迅雷疾風相互衝撞激蕩在一起,劍虹陡然破碎開去,白衣男人不由左手一震,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竟然拿捏不住劍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赤霄劍脫手飛出,自己成了赤手空拳。
蓬麵人殺紅了眼,不肯善罷甘休,似一隻發怒的豹子速疾地朝白衣男人猛撲而去,直擊他麵門的印堂穴。白衣男人倒是沉著冷靜,右掌一揮,硬接硬架了過去。兩股掌力相擊,平地又激起一陣狂飆,掃得地上沙飛石走,塵飛霧起,空氣中隱有草葉的芬芳亂濺,落下一地的殘花落葉。
雲蕭蕭神色一凝,唇角微揚,他發現倆人此時的掌法幾乎如出一轍,彼此掌心所吐出的兩道內勁宛如雙龍戲珠相互交織互鬥,掌力嗤嗤有聲,一時勢均力敵。
然而,薑還是老的辣,經過須臾對峙之後,白衣男人自覺吃力,知道對方的內功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身體漸漸疲軟了下來。對於蓬麵人竟會使出跟自己一樣重卦乾卦五爻的“飛龍在天”,他也眉心微動,甚為詫異。在心緒分神的一彈指時間,一股淩厲的掌風宛如利刃襲麵,震得他上身的衣衫嘶嘶裂開,露出滿滿的肌肉型體,以及胳臂上一隻似龍非龍的凶獸刺青,赤紅色的獸頭盤踞在右肩,獸爪凝如實質緊緊的抓住小臂,獸身盤旋而上,強悍威猛。
白衣男人心下黯然,明白自己手上的勢道雖然剛猛,但是後勁漸見衰減,此時再想凝神聚氣,回填內力,已經回天無力,麵對狠辣的招式襲來,唯有聽天由命,坐以待斃。
果然蓬麵人見勢倏地起身,一氣嗬成,欲要再一鼓作氣擊出下一掌。但是當他愕然抬頭,瞅見那凶獸刺青的第一眼,卻立馬被怔住了,呼吸粗重,大腦仿佛一下子又湧進了許多東西,灰敗了神色,一股靈魂撕裂的痛楚從身體深處湧現了出來,全身一陣顫栗,眼底盡是疏星朗月般的迷離微光,舌底沙啞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高山崩裂倒塌般的咆哮,身子宛如彎曲的彈簧一樣又彈了回去,且雙足落地蹣跚不穩。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白衣男人身形一偏,一個快速輕旋躍步,已經突兀正立到了他的身後,帶著呼嘯的劍氣破空之聲。
“不要殺我老哥!”雲蕭蕭的心跳重新提到了嗓子眼,還不待他大聲呼叫,白衣男人隨即左手用力一拍,蓬麵人慘叫一聲,眼前一黑,身體便如同一灘爛泥一般,緩緩跌落在地上。
“花大哥,花大哥!”雲蕭蕭掙脫掉少女的手腕,拚盡最後的力氣,踉蹌著腳步,跌跌撞撞地撲上前來。
“不用緊張,他隻是暈厥了過去!”白衣男人一反手,疾速回劍歸鞘,劍光閃爍的瞬間,映著他冷漠似霜的眸子。
“淩峰!”少女肅了神色,也小心地湊近身來,略微疑惑道:“他真得還沒死嗎?”
“這個問題,我方才已經回答過了!”白衣男人轉過頭來平靜看著她,淡淡地說道。從他那一貫靜謐無波的麵容裏,讀不出內心的任何色彩,續而眸中有冷冽幽光直刺,聲音沉沉貫入耳中道:“大小姐,你胡鬧夠了沒有,該回去了!”
少女輕巧一笑,隨口應了聲“哦!”,纖長的睫毛一邊眨巴著,一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我就是奇怪你淩峰出手,也會有不殺人的時候嗎?”
話音剛落的時候,她發現雲蕭蕭正狠狠地瞪著自己,略略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眼簾,嘟了嘟唇角,又恍若無事一般。
“你這位朋友,心性不明,神誌不明,稍不留神,就容易走火入魔!”白衣男人瞥了一眼雲蕭蕭,長眸微睞,俯下身去,將蓬麵人翻過身來,使之平躺在地上。
雲蕭蕭想來他又要對老哥施以毒手,正欲伸手阻攔,隻見一溜血箭飛出,白衣男人將蓬麵人肩頭的飛刀迅速拔了出來。他又從腰間拿出一個精致小瓶,擰開蓋子,將裏麵的黃色藥粉撒在了蓬麵人的傷口上。
看著傷口上慢慢凝固的血漬,白衣男人目中閃過一輪精光,站起身來,衝著雲蕭蕭側頭道:“你應該感謝我們家小姐,幸好她的小刀上沒有毒!”
雲蕭蕭眉梢一挑,低低啐了一口,眸光清越,譏笑道:“如此說來,我若做了刀下鬼,到了閻王殿那裏,還得感謝人家送我早投胎來了?”此時,他並不理會少女那一臉的不慍,欣喜的是,當他埋頭為蓬麵人包紮傷口的時候,確信了這個人身上的體溫猶在。
布條在傷口處纏了又纏,再收緊紮好,最後打了個漂亮的死結。從小習慣惹是生非的他,處理起傷口來倒很顯嫻熟,一顆懸著已久的心終於放下來了。
“我知道有一個人,沒準兒能夠徹底根治好他的失心瘋!”少女的麵色柔和了不少,一改頤指氣使的姿態,輕啟朱唇,溫言道。說到此,她故意頓了頓語氣,一雙秋水盈盈凝眸專心致誌地瞅著雲蕭蕭的臉色,渴望發現些什麽細微變化,自信十足,嬌俏道:“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來滎陽城找我,會有意外收獲!”
可惜,雲蕭蕭連眼皮也沒有抬起,對此置若罔聞,一口回絕道:“沒有興趣!”。他跟隨餘伯生活的這麽多年的日子裏,自己也聽聞過一些醫術,知道失心瘋即是癲狂症,是由大腦功能紊亂引起的。對於這類病,根本沒有特效藥,無非是治標不治本,更談不上被徹底根治之說。
“你不信?”少女見雲蕭蕭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泛起莫名的失落,不覺沉下了臉。從小被家人百般嗬護,捧為掌上明珠的她,習慣了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人對自己的寵愛,如今卻被這樣一個無名小子所漠視。
她惱得漲紅了臉,目光凝在雲蕭蕭俊俏的臉龐上,在四目相對的刹那,雙方不約而同避了開去。少女能夠感覺到仿佛隻有血緣關係才有的心有靈犀。他的眼眸中波瀾微起,卻不似很多男人見到她時慣有的兩眼發直,更不是丟魂失魄,高聳的鼻梁,深陷的眼眶,略顯蓬亂的頭發映得眉宇間有別樣的風骨。
麵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在怔忡的瞬間,少女的內心突然湧上一種想要征服的欲望。畢竟每個人都渴望體驗到被重視、被需要的感覺,尤其是針對被自己所在意的人。
原來,喜歡上一個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簡單到簡陋,簡單到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