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賭房遇事
流光沉浸在荏苒的格調中,雲蕭蕭又一個人了,靜下心來,舉眸望著天邊,又是淡淡出神,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前程未卜,世事難料,又豈能在算計中呢?和煦的春風卷起碎金似的微塵,他又蕩起一枚明媚的笑容,並不甘心任憑著老天爺對自己的命運指手畫腳,相信人有逆天之時,但天無絕人之路,繼續踏上了顛沛流離的路途。這幾天憑銅錢靠吃饅頭不用多餓肚子了,可是肉餅沒有著落了,要趕緊謀身找個差事做好有個落腳的地方。
雲蕭蕭一邊尋思著,一邊邁著步子,在路過一家鋪麵時,冷不防從裏麵猛地推出一個人來。那人約莫有兩百餘斤的樣子,鼻青臉腫,踉蹌幾步,終沒能站住腳,一聲慘叫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癱坐著起不來,氣喘籲籲,隻剩下一個勁兒的嚎號:“我的娘親呢,痛死我了,哎喲,不行了,我的天。”
雲蕭蕭暗自慶幸:要不是躲閃得及時,豈不成了這肥豬的坐下墊了?他抬起頭來掃了一眼鋪麵的幌子迎風招展寫著“長樂坊”,隻聽見裏麵人聲鼎沸,叫嚷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三扇門楣大開,每扇門楣上都掛著藍色的布簾,布簾上用金絲銀線繡著一個一個大大的“賭”字。
布簾子卷開了,從裏麵走出來幾個剽悍的男人,橫眉綠眼地瞪著那胖子,瞧著他麵部肌肉抽痙的痛苦模樣,揚眉“咯咯咯”地開懷大笑道:“你這死肥豬,輸了錢就想賴著不走了?沒有把你這身肥膘割下來賣,就算便宜你了,還不快滾!”
這時又一人踱著步,漫不經心地從他們中走了出來。此人的個頭倒不高,在那些打手的包圍中顯得格外醒目。黃蠟色的臉,耳朵很小,鼻子卻很大,幾乎占了一張臉的三分之一,將眼睛都擠到耳朵旁邊去了,他的目光卻很銳利,像是響尾蛇的眼睛。他瞅了一眼胖子痛不欲生的德行,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轉而嚴肅起來,對身邊的人囑咐道:“這樣的窮鬼,打發他走就要打到他不能叫為止,別壞了規矩!”
旁邊的人立馬哈腰陪笑道:“是,您說的是,您放心,有我們在,誰也壞不了規矩!”那人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了,打手們一麵讓出道來,俯身恭送道:“賈爺慢走,慢走!”一麵走上前去,對準胖子使勁抬腿踹道:“快滾,快滾,到一旁哭你媽的喪去!”那胖子的叫喚聲更大了,幾乎成了哀嚎,還是心疼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抱著打手的腿哀求道:“爺,爺,你們大發慈悲,給我留下一點銀兩吧,這可是我全部的家當呀,不能全都沒了呀,我家裏還上有老,下有小要養活呢!”
雲蕭蕭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此時,那些打手的辱罵和胖子的哀嚎讓他耳朵鬧哄哄的,他並不同情胖子,“十賭九騙”的道理人人都懂,管不住自己手腳就是活該,至於“上有老,下有少”的悲情話多是賣慘哭窮的套話,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即使是真的,也是一個家庭的悲哀沒有權力要其他人為之買單。
賭坊裏的叫喊聲依舊此起彼伏,儼然勝過了街麵的喧鬧,雲蕭蕭心想賭坊生意好不僅管吃管住,而且平日裏還有打手罩著,是一個打雜遮風避雨的好地方,便自告奮勇地屈身向前,也跟著費口舌唾罵了胖子一番,怒氣道:“你這人雖然橫著長,但好歹也得長心吧,正所謂好狗不擋道,你卻要當扶不上牆的死狗,辛苦這麽多大爺費心費力來揍你,還不如找個清淨的地方自行了斷,以死謝罪。”
胖子聽聞後更是痛哭流涕,麵有悔意,帶著哭腔道:“我就是一個蒙混度日的敗家子總要一日暴富,就是一個充滿晦氣的喪門星害的家破人亡,我死不足惜,可惜我年邁的老母和年幼的孩子呀,他們無人照顧。”
雲蕭蕭原本不屑一顧,聽著眼角卻不禁濕潤了,有熱淚在眼眶中刺而癢地打著旋,再一琢磨,自己又何嚐不是敗家子和喪門星呢?餘伯含莘茹苦帶大了自己卻沒有得到半分的好處,自己還常常在背地裏埋怨他,如今犯了命案被迫遠走他鄉,必然此事也會牽累餘伯,可惜自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也顧不上許多了,興許爹娘就是二十年前被自己給克死的。想到此,他極力忍耐著眸中泛起的淚光,竟然有些暈眩,不直覺地主動掏出了荷包甩在了胖子的眼前,別過身去道:“你若還想對家中老小盡孝盡責,就留著小命拿著荷包滾吧,吃一塹長一智,不要再當敗家子和喪門星了。”
胖子果然是一個識時務的人,見有荷包到手,自己也不想白白送掉性命,便咬牙一股腦兒地坐了起來,再緩緩起身準備自認倒黴離開,臨行前不忘瞅了一眼荷包,微微一凜,眼色立馬變得森冷起來,滿臉橫肉,鼓足了力氣不悅道:“什麽玩意?才這點銅板就裝大爺假慈悲做慈善,真是臭不要臉!”
雲蕭蕭眉心一動,略露為難之色,不僅胖子拿了錢還不領情,就連賭坊的打手和圍觀的百姓也忍不住唏噓一聲,一個打手抱著臂晃悠著腦袋嗤笑道:“一個窮鬼在咱們兄弟麵前擺闊氣救人苦難,這是我見過最滑稽可笑的事情。”另一個打手輕笑一聲應道:“是呀,還一本正經循循善誘,諄諄教導了半天,結果自己就是一個落魄的軟蛋。”一陣陣嘲笑聲似浪濤拍岸在耳邊回蕩,充斥著取笑和戲謔。
雲蕭蕭平生第一回主動做善事,而且還花了血本,卻換來了他人的嘲諷和奚落,他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怪隻怪自己一時心軟,隻得壓住心中的憤懣之情,滿臉賠笑,訕訕道:“我的確是窮酸落魄,但是做事勤快,手腳麻利,懇請幾位大爺推薦坊主賞賜給我一個廝役的差事吧,混口飯吃。”
打手們相視一眼,含了一縷痛快的笑色,旋即狠狠啐了一口道:“什麽東西?你也配在咱們長樂坊做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麽德行,快滾,快滾,不要讓窮酸味擋了老子們的財路。”說著,還不忘上前用力踢了他一腳,踢著他昏昏沉沉。
雲蕭蕭氣得渾身打顫,卻不敢發作,他死死地咬著牙,眼中淩波微動,唯有把委屈往肚子裏咽下去,隻得如同一枝單薄的孱孱弱柳悻悻離開。
集市上依舊人頭攢動,人來人往,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是弱肉強食,也就不需要多愁善感。畢竟尊嚴在生死麵前變得不堪一擊,隻有變得強大起來,才有可能一雪前恥。
“快,快,集合了!走那邊去!”嚷嚷聲打斷了雲蕭蕭的思緒,他定眼一看,周邊聚集了一群又一群的乞丐,跟隨著聲音奔一個方向去了。
雲蕭蕭明白有事情發生了,當然是不關他的事情,現在即使天塌下來,也輪不到他操半分的心思。隻不過他如今一文不名,囊空如洗,沒有去處,忽然間看著黑壓壓的一片人成群結隊地從自己眼前晃過,自己也懷著從眾心理,隨手撿了根樹枝當拐杖,跟隨大流混進了丐幫隊伍中湊個熱鬧,反正居無定所,反正漂泊不定,反正也是一副饑寒交迫的樣子。
人群行進的速度時快時慢,幾百號人密密麻麻地湧在一起,氣味盡管難受了些,不過場麵倒頗為壯觀。雲蕭蕭被人群推著走,別人停他就停,別人坐他就坐,“究竟出什麽大事了?”他一心想找個人問清楚,但是沒有人打理他。
不一會兒,人群裏又開始躁動起來。幾個乞丐匆匆忙忙跑了過來,邊走邊嚷道:“走,兄弟門,青紅幫的搶了咱們在花牌坊鬧市的地盤,還打傷了好幾個弟兄,去揍他媽個青紅皂白去!”
“打,打,打!”幾乎所有的乞丐們都憤然起身,揮動著拳頭大大咧咧地罵開了花,應聲道:“操他媽的,打死這班烏龜王八蛋!”又一窩蜂地向前擠去,雲蕭蕭隨波逐流,卻樂在其中,他早就聽說過少林丐幫是江湖上的泰山北鬥,少林寺的工夫在古刹寺多少也算見識過了,不過癮,該在這裏飽飽丐幫的絕學了。
走進了街巷,不遠處就看見一夥人正氣勢洶洶地聚在那裏,似乎等候多時的樣子,已經摩拳擦掌了。雲蕭蕭躲在人群裏,料想前麵的人應該就是所謂的青紅幫了,可是納悶了:原本以為青紅幫會是何等神氣的幫會,敢與丐幫樹敵,可放眼望去,不也是一群乞丐嗎,難道乞幫也分你我,拉幫結派,搞圈子文化嗎?
“哇,這些人神情這麽凶,要吃人呀!”雲蕭蕭一抖道。
“我呸!”旁邊的一人扭過頭來,一吐唾沫,不以為然道:“就憑他們這一股子人?也敢在老子們麵前逞威風,看今天不打他個抱頭鼠竄才怪!”
“就是,這青紅幫越來越囂張了,今天咱們通天幫的兄弟們就容不得他了,打他一個落花流水,看以後還敢不敢到咱們地盤上來撒野!”另一人也轉過頭來憤憤不平道,見雲蕭蕭眼色有些疑遲,又湊在耳旁低語道:“兄弟,剛進來不久吧?別怕,這青紅幫沒有什麽三頭六臂。就跟你直說了吧,幫中城南城北的兄弟正在往這裏趕,等會兒打起來,咱們肯定吃不了虧!”
雲蕭蕭詫異了一下,方才知道原來這丐幫裏不知從幾時起,內部劃分了若幹個小團夥,各幫各成一幫,各占一地。要說打架,並不是傳說中要招對招,單挑單的一決高下,而是仗著人多勢眾一窩蜂地衝上前去頭抱頭,腳靠腳地廝扯在一起,互相扭打。
“這不是小孩子玩得把戲嗎?”雲蕭蕭不免覺得暗自好笑,一樣的蓬頭垢麵,一樣的衣衫襤褸,還不知道那拳頭會落在誰家的兄弟身上呢。真是無聊,也倒應了一句老話:狗咬狗,自相殘殺!
果然,兩路人馬怒目而視,一人疾呼道:“打!”雙方便撲了上去,廝打在了一起,雲蕭蕭自然不想當肉靶子,隻顧前傾後仰,左右躲閃,來回移動著步伐,隻要那拳頭不落在自家的身上就好。
正赤膊上陣打在熱鬧中,隻聽得一句厲聲嗬斥:“你們都是些什麽東西,要搶地盤也不挑挑時候!聽風林那妖婦就要前來鬧事了,還不趕快到總壇那邊集合,哼!”尋聲望去,不知何時來了個青衣男人,拉長的臉,鼻子更大了,一雙眼睛看得叫人心顫,那男人環視了四下,沒人敢吭聲了,漫罵了幾句,擺手又走了。
“是長樂坊的他!”雲蕭蕭在心底叫道,不由琢磨著:這青衣男人究竟是何許人也?為何從賭房的打手到丐幫的乞丐,見了他,都變得跟土鱉似的。想到此,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翹,暗自取笑道:“以前隻看到古刹寺的和尚和庵堂裏的小妮子擠眉弄眼的,不想,這賭房和乞丐還能有一腿。也倒是,乞丐是張著嘴要錢的,賭房是張大口吞錢的,兩者之間也有融會貫通之處。”
青衣男人走後,扭打的雙方也就此作罷,各自站回了原來的地方。雲蕭蕭還沒有來得及回到通天幫,就被人群不由地擠到了青紅幫。他捂著肚子,擺出一副挨了打的模樣,乖乖地站在了幫派中。平心而論,通天幫的人數的確要多得多,挨打受揍的狼狽樣也要少得多。
青紅幫的不少人被打紅了眼,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雲蕭蕭也順勢皺起了眉頭,苦著臉抱怨道:“媽的,下手真夠狠的。這通天幫無非也就這兩手,等咱拿出看家的絕活來——”
身邊一人抹了抹嘴角上殘留的血沫,抬眼看了看他,訕笑道:“哪裏有什麽絕活,今兒就是人沒有帶夠,打架的絕招就是人多力量大,要是衝上去,十個圍著他一個打,打得就舒暢了!”
“別他媽磨蹭了,快走!女魔頭來惹事,咱們壯聲勢去呀!”說話的間隙裏,青紅幫的領隊又開始吆喝了,說完狠狠地瞪了瞪通天門的人,低聲道:“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就是了!”
通天門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任由著青紅幫吹胡子瞪眼,狠不得他們此時再滋惹起端倪,好放開手腳再打他一個人仰馬翻。見青紅幫裏盡是些識時務者為俊傑之才,沒有人再敢出言挑釁找打,便也不好繼續乘勝追擊,隻得見好就收一並趕往總壇。
雲蕭蕭索然沒有了任何雅興再跟著一群烏合之眾去壯什麽聲勢,想找個機會掉隊抽身離開,卻不料被剛剛交談的幾個夥計纏上,左右夾著他交頭接耳,邁開步伐,他也身不由己地一步步邁開步伐。
生命像是一場前途未卜的旅行,於蒼茫的時間荒野裏,走走停停,人上人下,走過的是時間,留下的是故事,沒有誰能夠預知下一個一彈指的時間會遭遇什麽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