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初入江湖
俗話說:成熟在逆境,醒悟在絕境。接受最壞的結果,便是克服任何不幸所要邁出的第一步。
出門無所靠,世事多艱難。雲蕭蕭原本就走得匆忙,身上雖然並無多的盤纏,但是料想著官府不會善罷甘休,必須要盡量逃得遠些才好,便挨餓受凍連夜趕路加快了逃亡的步伐。
生存,是世間萬物擁有的共同本能。沒有人願意死,哪怕死亡意味著是更好的解脫。因此,為了活下去,為了這個卑微的執念,曆史上,仁人誌士忍辱偷生從來都不是稀罕事,更何況雲蕭蕭隻是命如草芥的痞子。
對於雲蕭蕭而言,一日半餐,隻要餓不死便成了。實在饑腸轆轆,他就到田地裏刨蘿卜或薺菜,或者順手牽羊弄一隻雞鴨。在風雨交加落寞的夜裏,他曾無數次把自己與在風雨中搖曳的草芥相對比,鼻息微重,暗自鼓勁道:一株賤草尚且能夠安然在暴風暴雨下苟活,我雲蕭蕭不信就活不了!命長即使賽不過王八,也要贏過草芥!”便堅強地一咬牙,倔強地又甩開了步子。
經過幾十天長途跋涉,到了紫關鎮,早已囊中羞澀,冷餓交加了。雲蕭蕭腿腳無力地走在街麵上,看著熱氣騰騰剛剛出籠的包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計的肚子頓時來了精神。“當前最要緊緊的事情就是能夠找到一份活兒做,填飽肚子!”雲蕭蕭這樣想著,便到店鋪裏去問活,跑腿打雜、扛麻袋,哪怕是洗衣服做飯都成。雲已經嚐夠了挨餓的滋味,他隻覺得現在自己一個人可以吞得下一頭牛。
不料,還不等他走進店門,夥計們就倏然打斷他的問話,厲聲吆喝道:“滾、滾、滾,那裏來這麽多的乞丐,這什麽也沒有。快滾,別弄髒了店兒!”
“這麽多……”雲蕭蕭心頭悚然一驚,有些詫異,環視了下周圍,除了自己並沒有更多的人,抬頭看見小二正怒氣衝衝地瞪著自己,下意識地打量了下自身:經過好些日子沒日沒夜地跋涉,狼狽了些,可也不至於太邋遢呀。雲挑了挑眉,憋著嘴道:“狗眼看人低!”冷哼了一聲,便蘊著怒氣走開了。
雲蕭蕭已經身無分文,畫餅充饑顯然是填不飽肚子的,便拖著沉沉的步子向前走,原本疲憊不堪的身子更覺乏力了,不知不覺間竟一頭載了下去,好半天才睜開眼,集市上的人影依舊你來我往的,雲蕭蕭隻覺得頭暈眼花的,已看不清他們的臉了,無精打采地倚在牆角下坐下,垂下了頭。
又過了好一會,“當當當”十餘枚銅板從他的眼前滑落在腳邊,雲蕭蕭一抬頭,一枚掛著藍色方勝結流蘇的劍穗瞬間闖入他的眼簾,那宛如碧海青天的蔚藍色,仿佛一汪泉水般鮮活剔透,所裝飾的劍體蜿蜒,形若靈蛇,雖然被劍鞘包裹,但是依舊能夠感覺到劍刃鋒利無比如同秋霜肅殺之氣。雲蕭蕭並不懂劍,但可以肯定那一定是把好劍。攜劍之人是一個身著白地碧水色青花對襟長衫的年輕女子,墜耳間一對翠玉環迎風發出空靈的清脆聲。
雲蕭蕭的目光被劍穗牽羈,眨眨眼還想看清楚那個女子的容貌,卻被她輕盈矯捷的步履匆匆所一晃而過了,他依稀覺得女子廣袖飄飄帶著如同劍氣的寒氣,是不是明眸皓齒的美人不知道,但一定是個性格高冷之人。
他轉眼看著濺落在地麵上的銅錢,嘴角微微揚起,黯笑道:“雲蕭蕭呀雲蕭蕭,你真是被人當作乞丐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也!”埋頭竊喜一會兒,他迅速地將那幾銅錢揣進了兜裏,慢慢站起身來,滿心歡喜地向剛才賣包子的小販走去,他實在太餓了。
來了籠包子,雲蕭蕭狼吞虎咽了起來,眨眼的工夫,那籠包子就見底了,他的肚子卻沒有多少飽足的感覺,“不管他了,總算是墊過底了!”雲付過包子錢後,將剩下的銅錢小心翼翼地揣進荷包放進衣囊裏,還不知道這撿來的孔方兄,能夠用幾餐?
雲蕭蕭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不能坐在一個地方等著下一次的昏倒。要知道,不是每次醒來都能見著孔方兄的,更不是每次倒下去都能夠醒得過來,人生有無數個創造奇跡的機會,但是死亡卻是不可逆的。
他不是個糊塗人,可眼前卻真得迷茫。路就在腳下,卻不知道要通向何方,自己又能夠走多遠,他隻是在一味地前行,漫無目的地奔向遠方,一路上留神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和事。漸漸地,他開始有些明白店小二在抱怨“那麽多——乞丐”的幾個字時,為何眼色中充斥著不勝其煩的情緒。”雲蕭蕭在不知不覺也從口裏吐出了那句話:那麽多乞丐,黑壓壓地一片,看著心煩!
街頭巷尾,時不時都能看見些他們三五成群,走東竄西的,一夥人抱團在地麵上蹲著、坐著,倒不怎麽乞討,隻是相互間竊竊私語著,然後又若有所悟似的點了點腦袋。雲蕭蕭雖然納悶,倒不知道為什麽會聚集這麽多乞丐,想著是不是像說書講的那樣要召開什麽武林大會,精神上倒來了幾分興致。
正在這時,雲蕭蕭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伸進了他的衣囊,雲猛地用在古刹寺學來的一招反手擒拿,抓住衣囊裏的手,“呼”的一聲將後麵人拽起,厲聲道:“幹什麽呢?”
隻聽得“哎喲!”一聲,那人便以一個標準的平沙落雁式重重地摔倒在地。雲蕭蕭拍拍手,從小跟人打到大的他,自信還是有這麽一手。那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眼角泛起一陣紅潤的潮圓紅,雲蕭蕭定眼一看,神色漸漸平伏下來,唇角淡淡一笑,原來是個灰頭土臉的小乞丐,滿臉汙垢,雖辨不清長的什麽模樣,不過一雙眼睛倒是分外明亮,眼波流轉,楚楚可人。
“小叫花子,什麽不好學,學這個,這是你做的來的麽?”雲蕭蕭收斂笑容,冷冷一嗤道。
那小叫花不吭聲,也不哭出聲來,隻是抬眸張口結舌地盯著雲蕭蕭,麵孔浮起怯怯的表情。雲蕭蕭猜想他那一跤定然摔得不輕,覺得小乞丐還是有幾分毅力,唇邊又勾起如同縹緲山嵐的淺薄笑意道:“不說話啊,知道害怕了,偷爺爺我的錢,現在曉得錯了吧?”
小叫花瞥著嘴,麵色略沉了沉,不服氣地道:“我做什麽了?不過是人擠人,不小心碰到你了,需要這麽凶嗎?”
雲蕭蕭抿嘴一笑道:“不小心碰到?說的輕巧,現在把‘偷’字都這麽文雅化了嗎?”
小叫花知道撈不著便宜,嘴角擠出兩個字:“無賴!”便甩過頭去,也不再理會他,隻是肚子餓得咕咕亂叫,眼色中失去了神采。雲蕭蕭作為一個過來人,知道饑餓有時候比等死更煎熬,不覺語氣也溫軟了下來,他原本還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回頭看見前麵的攤位上有一賣肉餅的,便徑直湊上前問道:“夥計,你這餅咋賣呀?”
那賣餅的攤主抬了頭,瞟了瞟他們穿得邋裏邋遢的模樣,冷笑一聲道:“咋賣?咋賣都成,就不白送!”
雲蕭蕭眼底蘊了怒氣,隨即平複下來,嘴唇微微上翹含著笑意,閑閑道:“咋賣都成是吧?那好,就用它,我換這些餅!”說完,他迅速從荷包裏抖出了一枚銅錢,還不等那店家回答,便把攤位上擺放的十多個餅一股腦兒地全塞進了衣襟裏,轉身便拉起小叫花的手腕往回走。”
攤主斷然沒有料到雲蕭蕭會這樣做,表情刹那間怔住了,迅速回過神來時,雲蕭蕭已經走出了一丈遠的距離。那店家當然不肯作罷,要知道他這十多個肉餅要算下來價格可不隻一貫錢呀,這一個銅錢還頂不上香料錢。他便揮動著菜刀追了出來,口中厲聲罵道:“你這小癟三,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想走,可沒那麽容易!站住,看老子今天不劈死你這小兔崽子!”
叫嚷聲在耳畔回蕩,雲蕭蕭真得也就停下了腳來,背對著憤怒不已的攤主,辱罵又使他想到了那流動著的紅色液體,鮮豔而又明亮的色彩,那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好看的紅,回憶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眼見追趕的攤主走近了,近了,在他高舉著的菜刀快要落下來時,雲蕭蕭猛地回過身來,嘴角上泛起的微笑令這個男人不寒而粟,與此同時,雲蕭蕭快速地拔開了刀鞘,握緊了彎刀直挺挺地向那道白刃擋去。
隻聽“哐”的清脆一聲,那菜刀儼然就似一張紙片,被那彎刀直徑地裁剪了過去,頃刻間被劃成了兩半。一半掉在了地上,彈跳了起來,另一半還握在攤主的手中。那男人瞬間征住了,僵硬的身子還保持著揮舞的姿勢,隻不過一下子便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雲蕭蕭又側身折過頭,凝眸問了一句:“還要不要回餅?”攤主嚇著連連搖頭,擺手道:“不要了,不要了,權當是孝敬大爺你的。”
雲蕭蕭擺酷似的將彎刀重新插入了鞘中,繼續拉著小叫花向前走去。小叫花眼眸裏流露出向往的目光,努努嘴道:“哇,你耍酷的樣子也真不賴,這把刀很貴吧!你怎麽知道它能一下折斷菜刀?”
“餘伯這老孱頭是不會騙我的!”雲蕭蕭的麵容平靜,似一池雨水波瀾不驚道。
“餘伯,誰是餘伯呀?”小叫花緊跟了步伐好奇地問道,並一邊小心翼翼地想用手去撫摩那把削鐵如泥的神刀。
“少來問東問西套近乎,你一路緊著我,是留意我酷不酷,還是在意刀貴不貴?怎麽了,肚子不餓屁股不疼了嗎?”雲蕭蕭瞧著眼前這張稚嫩的小臉,夾了夾鼻子,悠然道。說著,他從衣服裏掏出幾個餅來,在小叫花眼前晃了晃便直接塞到其手上,嘴角擠出一絲笑意道:“餓了吧,快趁熱吃吧。”
小叫花雙眸微揚,目光灼灼,觸摸的手從刀鞘上縮回,低垂下了額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雲蕭蕭眼底閃過一抹明亮的笑影,淡淡道:“喂,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之前叫我無賴?”
小叫花聳了聳肩,停下口邊風卷殘雲的陣勢,眉目間清澈道:“好,看在餅的份上,我就說說這其中的理兒。首先,什麽叫‘小叫花子’呀?你以為你穿成這樣,就是公子少爺嗎,真是烏鴉笑豬黑——自己不覺得,這叫無恥吧;其次,什麽叫‘爺爺我的錢’?我爺爺即使有錢,也早就駕鶴西遊了,否則,我能這樣嗎?要知道我可是長子嫡孫喔!再說那是你的錢嗎,那是別人可憐給你的錢,你就不能可憐給我嗎?再說,要不是你正巧在啃香噴噴的包子,嘴讒了我,我也不會盯上像你這樣的款爺?結果魚兒沒有釣著,還白白摔了一跤。如果盯上的是別人,興許我早就吃飽喝足睡大覺去了,可是現在隻有餅吃。”
雲蕭蕭輕笑一聲道:“這麽說,我這無賴還真委屈你少爺了--牙尖嘴利,幸虧你不是個女人,否則就慘了。”
小叫花聲音有些疑惑,怔怔道:“為啥?是女人又咋了!”
雲蕭蕭輕噓一口氣,眸中一動,銜了幾分壞笑道:“一個女人呢,姑且放開容貌顏值不談。若是嘴太厲害,就成了潑婦;若是吃像太難看,就成了好吃婆。要是兩者都占齊了,那可不得了,既是婦人又做了太婆,哪能還有時間再去做姑娘家,婆家更是不好找!”
小叫花睇他一眼,神色有些尷尬,直覺臉頰一燒熱辣辣的,輕哼一聲道:“談女人做什麽?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你說這些皆可漠然置之。”
雲蕭蕭冷不防伸出手指在對方的額頭一戳,眉開眼笑道:“就你這小身板還妄稱大丈夫,真是自不量力--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叫什麽名字?以後就當我小弟吧,讓大哥罩著你,免得哭鼻子。”
小叫花目光一縮,忙袖了手,正色道:“非親非故,你為什麽要罩著我,看你也是一個落魄之人,說這話也是自不量力。”
雲蕭蕭掃了一眼戴環穿耳的耳洞,眉心一皺,旋又笑道:“我雖然沒有讀過書,但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喬裝打扮成男子漢也做不了大丈夫,大家相互能幫就幫,相識一場也是緣分。”
小叫花臉色透出了幾分芙蓉暈紅之意,顯然內心有所動容,眼波橫流道:“胡說,我叫彤兒,你若想當大哥刷存在感就任由你,反正我也不吃虧。”
雲蕭蕭揚一揚手道:“這麽說,你同意做我小弟了,今後誰要欺負你就報我雲蕭蕭的名號。”
小叫花吐一吐舌頭,覷著神色問道:“報了你的名號,結果會怎樣呢?他們就會高抬貴手,乃至向我磕頭認錯了?”
雲蕭蕭掏出一個餅來,也大口咀嚼了一塊,蘊了淺淺笑意道:“這個要看運氣,或許他們心情好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為難你了—若是不能,你隻需要讓他們知道欺負了你,會有一個姓雲的男子漢、大丈夫找他們報仇就好。”
小叫花一雙眸子晶光瀲灩,唇邊泛起如同迎春花綻放的笑意,抬眸看了看不遠天際邊綻放的一朵宛如雪中淩寒獨自開紅梅的衝天煙花,含了一抹溫婉輕嗤道:“雲大哥你今天的餅,我就笑納了,往後需要你為小弟報仇的地方估計也不會少,你要好好惜命喲,守護好你的刀,咱們來日再見。”說罷,便一溜煙地跑開了。
雲蕭蕭握著手中的餅,捏了捏荷包低低輕歎了一聲,喃喃道:“女人真是麻煩,既喜歡占便宜又好麵子,還是孔方兄最實誠。”銅板捂在手心裏還熱乎乎的,初春一泓稀薄的陽光映照在臉上,漸漸褪去了冬日的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