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
行進數十丈的距離,便佇立於代州城池下,東臨隆嶺,西靠隆山,峰巒疊蟑,抬頭已是曾經屹立於淡淡霧靄中的雲中城防。
還沒來得及叫門,驀然,厚重的城門轟然發出一聲巨響而洞開,隻見數十名守城的衛士們手持幹戈的武士整齊排列、恭候在道路兩旁,道路中央還恭畢敬地站立著一位書生模樣的中年青衫男人,用金色的玉冠將頭發束在頭頂,布袍緩帶,腰間掛著一把三寸有餘的白銀小珠算,持著一把羽扇,雖然已過不惑之年,但依舊麵如冠玉,外表溫文爾雅而且有些仙風道骨,神情甚是瀟灑。
青衫男人一個箭步急促向前,躬身彬彬有禮地俯身作揖道:“在下諸葛不群拜見八賢王!”說著,施施然深深拱禮,做了褒拜的姿態,眼底含有一抹晶亮的笑意。
青羽一驚,眉目間微有愕然之色道:“馬車中所坐臥之人並未下輦,你是如何判斷就是八賢王的?”
青衫男人微微一笑,臉色多了幾分精煉,腰間的白銀小珠算在大漠呼嘯的風沙中隱隱作響,似秋意闌珊裏嘈嘈切切的雨聲滴滴答答地落在台階上,似在風中空靈而寂寞地撫動琴弦。他容色淡然,嘴唇微啟映明眸,不慌不忙地道:“因為少俠--你!”說著,目光飄飄然停駐在了青羽背的一把六尺梨花長戟之上,臉上掛著溫潤的笑意道:“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少俠你正是駐守江寧府的歸德大將軍青燁的遺子。”
“為什麽這麽說呢?”青羽的心中泛起了一陣漣漪,反問道。畢竟自從十二年前,父親青燁暴病離世後,他便跟隨著八賢王趙德芳遊走四方,朝廷上甚少有人見過他,江湖更很少有人認識他。
“你與你父親的神情舉態有六、七分相似。更重要的是,一把六尺梨花長戟寸不離身。”諸葛不群澹澹一笑,解釋道:“歸德將軍與八賢王是發小,也是摯友,將軍不幸駕鶴西去後,八賢王便視你為己出,接入府上,精心照顧。所以有六尺梨花長戟的地方,一定有八賢王爺在。”
“你究竟是什麽人?”八賢王趙德芳自車中漫卷起帷簾,探出身去,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眉梢蘊了少許清冷,打量著眼前人,曼聲問道。
“不瞞王爺,在下原本隻是一介布衣,有幸入了鳳陽閣謀了一份差事,後又承蒙長公主錯愛,做了府內總管,姓諸葛,名不群。”諸葛不群盈盈施了一禮,恭敬道。
“原來是皇姐長公主府上的人,難怪對朝廷的事情如此清楚。”八賢王趙德芳從馬車上下輦,略顯蒼白的唇角輕微揚起,露出了一絲淺淺微笑。這種微笑,明晰而自若,似乎能夠讓陽光驟然地從層層黑雲中撥開陰暗,使光亮一下子照射出去。
“歸德將軍在世時深居簡出,鮮有露麵,很少同將軍府以外的人交往。諸葛先生原本不是朝廷圈子內的人,卻能輕而易舉認出青羽與將軍容貌上有六、七分相似,想必先生生性也是闊達之人,與歸德將軍的交情不淺吧!”紫涵笑著湊趣,燦然問道。
諸葛不群惶恐然起身,拱手謙卑道:“這位公子過獎了,在下一來才疏學淺,二來生性魯鈍,三來門第不高,豈能與歸德將軍談論不菲的交情。”說著,他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掃,侃侃道:“歸德將軍當年英姿勃發,神采威武,一身梨花長戟槍法更是獨步天下,鄙人慕名已久,但遺憾都未有謀麵的機會。直到進府第三年,承蒙長公主的榮光,有幸在太宗四十五歲壽誕的大慶之日,瞻仰過大將軍舞戟助興,至今猶未忘現場寒星點點,銀光皪皪,潑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實在讓人歎為觀止,過目難忘呀!”諸葛不群的目光中無不流露出欽佩之色,雖然時過境遷,依然曆曆在目。
正當此時,一陣急促而明亮的馬蹄聲,自代州之內遙遙傳來,如驟雨,鐵蹄飛揚,塵土蔽天。
“籲——。”打馬人勒馬而止,通身烏黑的駿馬,前蹄高揚,長聲嘶鳴,停了下來。隻見一名身穿厚重盔甲,神態飆武、手持一對金裝鐧,頦下五柳花白長須,卻精神矍鑠的老將軍躍馬而下,氣喘籲籲地一個箭步衝過來,拱手大聲拜道:“雁門山鎮國大將軍唐榮參見八賢王,迎駕來遲,請降罪!”
正在老將軍快步上前,準備單膝跪地的瞬間,卻被趙德芳一把穩穩扶住,並恭敬地回了一揖,輕聲道:“唐老將軍,快快請起,一別二十八年,您還是老當益壯,別來無恙呀!”
“哪裏,已臨古稀之年,身子骨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隻是今天有幸還能見到八賢王,覺得格外精神煥發、容光滿麵,仿佛又回到了二十餘年前的時光呀!”唐榮大喜,幾許溫熱的淚光竟湧上雙眸,眉眼間皆是抑不住的歡暢之情。
青羽和紫涵早從八賢王趙德芳口中知曉雁門關邊塞有個不倒翁“廉頗”,揣摩定是此人,隨即也上前向老將軍恭敬地作揖行禮。
“什麽八賢王,還是二十餘年前那個給您老添麻煩的小方子,還是那個屢教不改的混小子!”趙德芳雙眸微抬,垂首恭謹道:“您可是本朝元老,是我的老上司--當初我被父皇派遣到雁門關任都尉,您已經是官從三品的雲麾將軍了。我當時年少輕狂,可沒少讓您操心。您老的言傳身教,而今仍然曆曆在目呀!”說罷,兩人分外默契地大笑起來,風沙卷起鬢角的垂發摩在臉上,眼角不覺默默地濕潤了。
最後,八賢王趙德芳忍不住的咳嗽打斷了笑聲,他不由感慨道:“人生浮沉是一種曆練,歲月滄桑也是一種積累。老將軍叱吒風雲四十年有餘,閱人閱事無數,是一塊難得的‘寶貝’呀!”
“八賢王,您生病了,臉色也不太好,這是怎麽了?”唐榮雙眸如寒星,立即把目光轉向紫涵和青羽,焦急地問道。
紫涵和青羽趕緊扶住趙德芳,卻不知從何說起,臉色懷有愧疚之色,絞一絞衣角,剛要準備開口解釋之時,卻被趙德芳擺了擺手,神情淡泊而鎮定地搶先道:“不礙事的,興許是大漠的風沙太大,吹久了喉部受了寒,一時被刺激幹咳罷了!”
“一直聽說您老在雁門山、大茂山、白溝一線反複調動,想不到,時隔多年,最後竟有又重新調回到了雁門山,真是變化無常又自有天數呀!”趙德芳在解釋之後,容色微漾起波瀾,又轉移話題道。
“是呀,老夫剛從荊北調回三晉,可惜從前的部將早已散落他方……八賢王您當年雖然年紀輕輕,但真是高瞻遠矚,如今‘兵不知將,將不識兵’的現象已使我軍軍事實力折腰,老臣——”唐榮顯得有些感傷,一時激動,放高了聲調道。
“嗬,老將軍言重了!當初我是年輕氣盛,隻會意氣用事,萬事多有考慮不周之處。”趙德芳介於當場耳目眾多,又是牽扯朝廷軍政的敏感話題,怕話題再閑聊下去,會滋生出不必要的事端,立馬把話題及時打住下來。
唐榮的老淚溢出,目光清淨,有些哽咽道:“人老了,總是容易懷舊,老地方,老環境,觸景生情。光陰容易脫落,但是記憶不會,隻會越發深刻,情不自禁去想念一些事,一群人,一段永遠沉沒在過眼雲煙中的崢嶸歲月。”
說到此,趙德芳的心又被無形地擰了一下,透過記憶的影子,那個女人離別時眼角飛揚,清冷疏落的笑意又重新浮現在了了眼前,貝齒清晰。記憶很幽靜,也很幽深,讓懷舊的心情略顯凝重,而那些逝去的青蔥歲月證明了自己也曾年輕過,放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