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無淚醫鬼
傍晚,大漠裏天邊緋紅似櫻桃的晚霞,仿佛被定格的金波蕩漾的海麵,在夕暉盡染中,終於如同青花瓷般脆弱地漸漸碎裂開來,胡楊林將夕陽剪成無數縷金絲隨風飛舞仿佛要蔓延到無盡的天際裏,天色漸漸生涼起來。
“好精湛的箭法!這俠士肩挎二百斤重的弓弩,不僅能夠健步如飛,急若流星,而且百步穿楊,例無虛發,真乃神人也!”在大漠高處的戈壁灘上,一位年約二十三、四歲,一襲華麗金色蘇錦襴衫衣著的少年端坐於輪椅中的,頭上束發戴著嵌寶藍色的玉冠,眉心一點朱砂更顯一樹芳華的神采英拔,靜若處子,不染塵埃,雖是纏綿弱骨偏生得一片玲瓏心思。在隨從鐵無涯的陪同下,他靜默地觀戰了大致的格鬥過程。少年名叫江晟,來自“雪海”和“瑤池”的聖地--天山,他豐神如玉,肌膚勝雪,眉目清秀,姣姣不群,甚是俊美,眉心一點朱砂精致絕豔,聲音更是有如天籟,仿佛飄在雲端,生性無拘無束,空靈澄澈。
鐵無涯是個皮膚黝黑的漢子,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虯須,聲若巨雷,善揮一雙鐵錘,舞得呼呼生風。
主仆兩人倚在一起,格外醒目,尤其黑白分明。主子皮膚白皙似剛剝殼的雞蛋,吹彈可破;隨從鐵無涯卻黝黑似碳,健碩的身材,在淡淡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公子,我們雖然居高臨下觀鬥,但畢竟有百餘米遠,隻能大致揣測招式和勁度,如何能判斷出那少年手中的弓弩竟然有百斤?”鐵無涯微微怔住,一臉吃驚地疑惑道。
“不是靠眼睛來判斷,而是靠耳朵!”江晟用如蔥纖纖玉指捋一捋鬢旁如同流波一般泛著光澤的青絲,目光空洞地驀然望向成峽穀地貌的戈壁,慢裏斯條地解釋道:“所謂空穀絕音--弩是一種用機械力量射箭的弓。當瞄準目標後,匣內的‘牙’被扳動,弓弦就會彈出,使箭矢疾射而出。我是根據風聲來判斷箭矢劃破氣流的阻力,從而推測弩弓的重量。”
“少爺,您精通醫卜星相、五行地理,自然是不會錯的了!您說它有百斤,就不會隻有九十九斤,也不會冒出一百零一斤來!”鐵無涯目色中盡是佩服之色,語氣堅定地道。
江晟明眸微動,如同清風明月般淡然一笑,語氣中略有惋惜地坦言道:“可惜了那個白衣似雪的中年男人。他氣宇非凡,風度超俗,不過可能命不久矣!”
“為何呢,就因為他時常連連咳嗽,身體羸弱嗎?”鐵無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人生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咳嗽、窮困和愛。你若越想隱瞞就越欲蓋彌彰。他的具體病因我雖然暫時無法精準判斷,但是可以斷定該病情已經久拖不愈多年,且伴有胸痛陰虛虧耗的症狀,不是肝火犯肺,就是燥邪傷肝,導致心力衰竭,隨時都有發生猝死的可能。”江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眼底泛起一抹晶亮的眸光道。
“沒有施救的法子了嗎?”鐵無涯心中略略有數,也覺得可惜,追問了一句。
“我沒有說他必死無疑,自然是有法子,但是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運氣能夠逃脫死神的魔掌。”江晟自顧推著冰冷的輪椅向前,靜若冰封,朱唇輕啟,語氣平淡得如同一抹雲煙道:“命乃天定,運由己生。人生原本就是一場豪賭,命運若憐惜你,你就有峰回路轉之日;否則,就隨遇而安,各安天命吧,不能怪誰!”
鐵無涯明白主子此時的心境,也清楚天下能拯救白衣中年男子不死的命運隻掌握在兩個人的手裏。一位正是眼下的主子江晟,人稱“醫鬼無淚江仲景”;另一位則是天山半坡道人,即江晟的師傅,生性孤寂,喜歡獨處,已在北疆閉關於高聳入雲的雪峰中大半年,雲深不知所蹤。
大凡腿疾者,一為先天不足,二為後天受挫。先天不足者,多被認為大腦無法控製腿部雙肢,所以不能行走;後天受挫者,多為腰部以下神經因外界撞擊而斷裂壞死,無法接收大腦的信息。江晟屬於先天不足,後天又曾被人重摔受挫過,即使爬行也困難,腿疾之困即使半坡道人耗盡十餘年心思醫治也束手無策。
人們一般相信先天資質的決定作用,認為“三歲看到老”,孩子若是不能正常走路,人生便往往被定位在殘缺,生活基本上就沒有多少期望和盼頭。江晟即使聰慧過人,天賦極高,外表孤高、自負、妄為,但是在內心卻把自己層層包裹了起來。這種外冷內熱又自我矛盾的性格使他更加特立獨行,冷若冰霜,不願與人往來,也使他變得脆弱敏感,甚至在普通人的麵前都缺乏自信,把自我放到低到塵埃裏去的位置。
且說八賢王趙德芳一行終於來到了雁門山下,酉時已過,遠望著代州的城門在不足數十丈的距離之外應城角樓洪亮的鍾聲關閉,紫涵和青羽原本帶著喜悅的表情有一瞬的失望。趙德芳在馬車內又一次急促地咳嗽起來,他強忍著劇烈的疼痛,伴隨胸悶氣促用絹帕捂住了嘴角,一口猩紅的鮮血猛然地咳在了掌心裏。
八賢王趙德芳心中驟然一緊,一種不祥的征兆籠上心頭,但他迅速地淡定了下來,幽深的眸子裏宛若星辰漾過亮光。
每一個生命都是脆弱的,正如在每一個瞬間都有可能溘然長逝。但他還不能倒下,因為他還有大多的遺憾沒有完成,他不能在人生最重要的時候倒下!
其實對於自我人生而言,趙德芳生平沒有太多起伏,帝王出身的榮耀和放蕩不羈的性格在前三十年困擾了他做“隨大流”和“求小異”的選擇題。因為他太敏銳,一眼就嗅出了這個王朝必然走向敗落的根源。
後二十年,歲月的磨刀石已經削去了他大部分個性的棱角,隻是在骨子裏一直小心翼翼堅守著繼述父祖基業的使命和擔當。他不在乎被貶被朝政的權利所邊緣化,隻期盼
趙氏江山的基業不要隨波逐流。他身在邊遠封地,卻總是擔憂著千裏之外汴京的風吹草動,喜歡在黑暗中洞察大宋江山政權背後的一舉一動,因為暴露在陽光底下的東西往往是偽裝的,是不真實的。
為了不讓關心他的青羽和紫涵擔心,他趕忙將手中帶血的絹帕藏於寬袖廣身的白布袍中,用虛弱的身體強打起精神來,首先在氣場上不能輸掉。因為進入雁門關後,就意味著他不再是“趙德芳”三個字的簡單組合,而是要扛起“八賢王”三個字的沉重擔子。
如今的大宋王朝,表麵上波瀾不驚,風平浪靜之下則是多方勢力的暗流湧動。黎明之前,一場腥風血雨正在疾速醞釀,有預謀已久的陰謀,也有臨時起意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