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鴛盟結(一)
待到一輪金黃的圓月高高地掛在墨玉般天際,向地上灑下皎潔的月光,空中有層層清雲,如煙似霧,似輕紗一般溫柔,歌舞之樂漸漸沉寂下去,八珍玉食推杯換盞過後,九盞宴會宴會結束。章獻明肅皇後劉娥和六皇子趙禎率先離開回府,趙璿與蕭正羽行新婚夫婦同食之禮之後,趙璿又行侍奉公婆盥洗進膳之禮,蕭守文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什麽原因,在接過酒水的時候,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顫,連連咳嗽了幾聲,麵色有些焦黃略顯憔悴。
“爹,你的身子骨一直硬朗,沒事吧。”蕭正羽麵色掠過焦急,連忙為父親倒上清湯茶水,關切道。
“想必公公是因為近日以來過於操勞你我大婚之事,才不慎感染了風寒。”趙璿柔聲道。
“不錯,隻是感染風寒而已,偶爾咽癢鼻塞,不用過於擔心。畢竟為父上了年齡,身體是越來越不中用了。”蕭守文輕抿了一口茶水,淺笑道:“方才也是因為心情愉悅太興奮激動而咳嗽,終於等到了你們鸞鳳和鳴,喜成連理,現在隻盼你們早日開枝散葉,讓咱們蕭家後繼有人。”
蕭正羽聽聞之後妙目微闔,沒有應聲諾道,隻顧吩咐奴婢讓膳房準備調理脾胃、補腎、補肺氣的藥材,並用梨、冰糖和川貝熬製糖水潤肺止咳。
洞房花燭明,燕餘雙舞輕。新房裏粘貼著大紅喜字的鮮豔色澤,撩人的沉香從蓮花座鎏金熏香爐升騰彌漫一室,一對大龍鳳花燭靜謐地燃燒著,在藍色磨花的琉璃窗戶上投下了一片片斑駁的影子,芙蓉合歡暖帳的雕花軟榻掛上了赤金鉤簾,喜床上鸞鳳和鳴金絲緞被下早已經灑滿了花生、紅棗、蓮子與桂圓,寓意著早生貴子。臨窗的小葉楠木桌上也擺放著時令季節各類新鮮的瓜果以及一壺特有醇香的桂花酒,兩個荷擺承露珠玉杯。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紅燭搖曳,處處充盈著紅彤彤的喜色,與此向對應的是,蕭正羽的臉色自從跨入婚房後便沒有再浮現出一絲的笑意,他直挺挺地坐在六扇刺繡孔雀木雕屏風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也絲毫沒有產生一星半點想要前往床榻掀開紅蓋頭的念頭。
賬外的燭火透亮,照著眼前紅彤彤一片。趙璿用指尖捏著身邊床榻上輕薄柔軟的聯珠紋錦被,肌膚從炙熱到微涼,心情的焦灼感如同不斷燃燒的龍鳳花燭垂淚,從高亢的興奮到等待的煩躁,新婚的愉悅感被一點點剝離正如紅燭一樣慢慢變短、變矮。
終於,她再也耐不住性子,一把掀開自己的紅蓋子,快步行至進門的六扇刺繡孔雀木雕屏風前,鬱然道:“蕭正羽,你這是什麽意思?”
蕭正羽背對著她,看不清神色,隻見身後緋紅色金絲密線織就的黑邊金繡錦袍上麵水墨茂林修竹鏤空花紋格外醒目,在龍鳳花燭的映照下閃爍著浮動的光芒,碎碎點點,宛如夕陽西下灑在江麵上的粼粼波光。他沒有應答,似乎是沒有聽見,隻顧從小葉楠木桌上提起桂花酒盞中斟了一杯倒人玉杯裏,獨自品了起來,嘖嘖道:“風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獨占小山幽,不容凡鳥宿。果然,這桂花釀酒色澤淺黃,以為甘洌清爽,卻也是如此性烈醇馥。”
趙璿眼中浮現不豫神色,不以為然道:“你不是不喜歡飲酒嗎?剛才在宴席上還沒有喝夠?”她上前取過另一隻玉杯,嘴角瞬間又蕩起溫婉的笑意道:“這交杯合巹酒,是需要倆個人喝的,倆人交錯共飲就不會覺得性子烈了,隻會感到酒酣耳熱,香甜柔潤,回味長久。”
說著,她與蕭正羽雙目對視了一眼,也斟了一杯酒,準備與他兩臂相勾,互飲一盞。不料蕭正羽瞬間沒有了興致,將玉杯重重地擱在桌上,斂衣起身肅然正色道:“我今日縱酒過度,身體困乏不己,回床休息了。”
趙璿神情略略失落,眸中閃過如同夜霧的幽色。她見蕭正羽沒有寬衣解帶便躺在了軟榻之上,心中縱然有氣,也按捺了下去,畢竟是洞房花燭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她隨即摘下了鳳冠霞帔和身上零七八碎的珠寶首飾,順其自然地脫去釵鈿禮衣,如同初夜那般裸露著玉體主動上前緊緊抱住他,撒嬌道:“第一次給你的時候,你是什麽都不懂,人家才主動的,今天是洞房花燭之夜,總不能讓女孩子家再主動要求雲朝雨暮之事吧。”
蕭正羽沒有睜眸,卻分明感覺到眼底全是薄涼如同冰屑的淡然道:“沒人希望你做什麽,我也不想做什麽。再說一次,我困乏了,隻想好好歇歇。”
趙璿目光一凜,斜靠在軟塌上,輕嗤道:“行呀,人前人後,變臉夠快的,在婚宴上還表現得如膠似漆,入新房了就露出本來麵目了。”
蕭正羽眉心微微一動,蘊著似笑非笑的寒意道:“興許是官場上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陽奉陰違、笑裏藏刀的事情見多了,也就耳讀目染,近朱者赤了—不過說來說去,這也是要拜長公主所賜,您不是總要求我官場沉浮隨大流,融入烏煙瘴氣的各色圈子嗎?”
趙璿冷笑了一聲,眸光一沉道:“把離心離德的理由說著這麽振振有詞,不愧是當朝堂堂三甲榜眼。你若不說,本宮還以為是因為夏侯素菲這個賤人。今日婚宴之上,本宮給足了她顏麵,還讓你們故人重逢述了舊情,對你也算愛屋及烏、情真意切了,不要得寸進尺,誅求無已。”
蕭正羽霍然睜眸並沒有望向一側的她,而是目光朝上坦然注視著雕花軟榻上貼著的大紅喜字,語氣平靜如鏡道:“今日你我之間的大婚不過是彼此之間的作秀,都是演給別人看的,眼下沒有了別人,自然該卸下麵具,恢複本色了。”
趙璿聽聞後心底仿佛被鋼刀鉸刮,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失色道:“演給別人看?蕭正羽,你以為你是下九流的戲子,真是自甘墮落。本宮特意邀請她來,可不是為了看一場戲,而是要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夏侯素菲在我趙璿的麵前是多麽卑微如塵,她讓本宮所失去的顏麵和尊嚴,本宮要加倍地討要回來—本宮可以不要她的命,但不可以不要她的低微卑賤。”
蕭正羽神色清冷,唇角卻含著一絲輕淺笑意,神態蕭肅道:“公主的尊貴高傲是流暢在骨子裏的風度,不是怙勢淩弱。身為長公主,便更加應該如此,你卻少了這份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