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出降(二)
金氣秋分,國有大喜,天下皆知。出降厭翟車,還輾汴京塵,數十名內侍拿著掃地的器具與鍍著金銀的水桶,在儀仗隊伍之前街道上灑掃一番水路。身穿紫色衫,頭戴卷腳襆頭負責抬轎的殿前司天武軍,抬著車箱上綴有翟羽和紅紫絲帛的等裝飾的轎子,橫轅上擺設有香櫃裝有香爐、香匱、香寶等飾品,駕著胸前帶有彩帶結與胸鈴的赤紅色河曲馬浩浩蕩蕩地行進在東京禦街上,在前導路的一批宮女被喚做短鐙,打扮華麗,頭上戴著羅紗頭巾和珍珠釵飾,外袍衫鑲有紅色羅紗金邊,高舉著青色小傘,沿街的百姓駐足觀看,幼童們一路跟著厭翟車追逐奔跑,街麵上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趙璿出降婚禮儀式由宗正寺負責主持,迎親隊伍由六皇子趙禎乘坐高頭駿馬帶隊,八子趙德芳雖然因為被真宗貶為上輕車都尉去了雁門關駐守邊疆路程太遠沒有趕回,但也派人送來了幾箱金銀首飾和綾羅綢緞作為賀禮。婚轎前方的引障花和行障在二十盞提燈的映照下格外醒目,後宮的章獻明肅皇後劉娥率得寵嬪妃乘坐九龍轎子親自送行,可見排場宏大,陣勢非凡。
趙璿身披鳳冠霞帔,珠玉盈翠,拂過錦茜正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綠盡繡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以一顆赤嵌紅寶石領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端然坐在厭翟花轎,冰肌藏玉骨,襯領露酥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雖然舉止神態端雅莊重,也掩飾不住喜上眉梢的嬌媚之情。
蕭正羽作為新郎官身穿金翠緋紅色耀眼的大袖衫紅袍喜服,早已經候在府上等候迎親隊伍,他的眉目間似有水波蕩漾,溫然含笑,俊美如昔,隻是眸中秋水之間隱含著萬般寂色等待皓月映山河,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夏侯素菲和夏侯寧波等人作為長公主趙璿特意邀請的嘉賓被侍從引在左前,直徑向正廳走去,夏侯素菲薄施粉黛,衣裳簡潔淡雅,隨意綰著朝雲近香髻,頭上斜簪一朵蝴蝶蘭珠花簪,臉頰淡粉色腮紅輕輕暈染配搭一對紅瑪瑙耳環,清新簡約的裝扮並不失有違赴喜事的氛圍。
等候迎接隊伍到來之前,蕭正羽隨父親在正廳門外忙碌著招呼應酬陸陸續續到來的王孫貴族,在不輕易地回眸之間,正好撞見了夏侯素菲緩步踏上正廳台階時那一張熟悉的恬靜麵容,倆人彼此的目光均被微微怔住,相見無言,隻有心悸一動的默然,夏侯素菲亦淡淡施了一禮。
倒是夏侯寧波拉著妹妹主動迎上前去,垂手笑盈盈道:“恭喜駙馬爺,珠聯璧合成佳偶,且喜今朝結良緣。天喜,地喜,人也喜,物喜,事喜,樣樣喜。”說著,他一揚手,吩咐隨從將攜帶的錢財禮物送抬了上來。
蕭正羽靜謐地點了點頭,含笑道:“承蒙少主和小姐的厚愛,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蕭府的婚宴,煞為破費,蕭某深表謝意。”
正當此時,趙璿乘坐的厭翟車已經到了蕭府,她扶著女官流蘇的手走下轎子,還沒等到通傳的太監細長的聲音落地,就透過朱漆大門遠遠地看見蕭正羽正和夏侯素菲一行人站在一旁並私語著什麽。
趙璿抬眸橫了一眼,流蘇立刻會意使了一個神色給通傳的太監。蕭守文和蕭正羽等人見迎親隊伍到了府上,立馬上前屈膝迎接道:“終於等到長公主一行的迎親隊伍了,一路風塵勞累,辛苦,辛苦!”
通傳的太監手持拂塵雖然臉上堆滿了笑意,卻壓低了聲音道:“長公主大婚乃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奴家哪裏配談得上辛苦倆字。倒是蕭府好大的麵子,既有閑情與賈人談笑風生,卻無雅致在大門口恭敬守候。”
蕭守文聽聞後神色中閃爍過幾縷不安,忙俯身愧疚道:“微臣一時間隻顧喚犬子到身邊來,一並招呼到府的貴客們分席就座,多有唐突不妥之處,萬望恕罪,恕罪。”
流蘇抿嘴兒一笑,輕輕嗤道:“蕭大人,奴婢隻知道商賈地位屬於上九流的最末段,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竟與‘貴’字沾邊帶故了。若不是長公主寬宏大度,商賈之士恐怕連你二品蕭家的門檻都不夠資格跨越進來,更何況是受邀參加出降大喜這樣隆重的典禮。”
蕭守文稍稍凝神,一時語塞。
流蘇的聲音清澈明朗,在寂靜的空氣中傳播格外響亮,就連身處正廳之外的夏侯寧波和夏侯素菲等人都能清晰入耳,更是覺得羞愧難當,滿臉漲紅,愈發地低下頭去。
蕭正羽微微瞬目,極快地向四周掃了一眼,瞅著夏侯素菲清眸中的黯然無光,眼眶微微發紅,隻見她手指絞著絹帕,繞在指尖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勒得手指發紅,他的嘴唇似動又未動,呼吸聲略顯有些凝重。
正值場麵頗為尷尬之際,六皇子趙禎躍馬而下,偕同母後章獻明肅皇後劉娥打破僵局道:“一個個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扶長公主進門。”
皇後劉娥也溫言道:“蕭大人,不要耽擱了吉時。”
隨即,蕭正羽眉心微曲,上前接替流蘇牽過趙璿的手,眼眸中晃過一絲愀然之色,倆個人並肩齊步緩緩地拾台階而上,趙璿身後那三尺許金絲綴玉鑲有薪桂米珠寶石的多褶裙裾擺曳絢爛綻放於一寸厚的紅絨蠶絲織的地毯上,盈盈掃過簌簌有聲。
在路過夏侯素菲的身邊之時,夏侯素菲屈膝行禮,沒有抬眸。
趙璿粲然一笑,依偎在蕭正羽身旁,挽住他的胳膊刻意滯留了片刻,俏然道:“本宮的華服衣冠是由太常寺精心挑選的十二名能工巧匠頗費玲瓏心思和金玉珠寶裁製而成,就連裙裾的花邊上都綴有九十九顆米珠,寓意與駙馬的伉儷情深天長地久。如此華服卻要宛如月華輕瀉於地拖曳而行,若被磨碎了實在扼腕可惜,不如就勞煩夏侯大小姐幫本宮在身後小心翼翼地舉著長尾裙裾,萬不要玷汙了它。本宮想華服高貴典雅,也不算是委屈了大小姐。”
蕭正羽怔了怔,目光中帶著憐惜與詫然望向夏侯素菲,他正欲開口阻止,不料向夏侯素菲卻欣然頷首,倏然抬起明亮的眼眸坦然目視於趙璿,平靜似水道:“夏侯家不過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商賈之流,承蒙長公主的不嫌棄,蘇菲樂意效勞,榮幸之至。”
趙璿嘴角露出勝利的笑容,揚眸輕笑,貼耳輕語道:“不錯,賤人就是賤人,本宮把這等華服交給一個原本身子就汙穢不堪之人來舉著,已經是高看一眼了,算你識相。”說著,嫌惡之情溢於言表,卻在回眸的瞬間又泯在了眉宇之間,對蕭正羽道:“你說呢,駙馬?”
蕭正羽的眼中藏有幾許情深,對夏侯素菲微有閃躲,隻側身不去看她,相反執著趙璿的手更加給力,緊緊相扣十指,掌心在瑟瑟秋風中充滿了暖意,笑意異常溫煦如同三月春風道:“今日是你我笙磬同諧之時,你說怎樣就怎樣,自然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