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出降（一）
很難有一個人一輩子隻會愛一個人，但是總有那麽一段歲月，會碰見一個想要用一輩子去愛的那個人。
自一個月前別離後，夏侯素菲會在不經意間想起蕭正羽，那是一種知難而退的牽掛，畢竟有些經曆，不可說，不能說，不必說，正如有些傷痛，何可言，何能言，何處言。所以，珍惜所有的不期而遇，看淡所有的一別兩寬，隻要他過著開心，過著比選擇和自己在一起幸福就好。
但是，再見蕭正羽的時候，她才發覺自己的心境並不平靜似水，依舊會雨打芭蕉葉帶愁，心同新月向人羞，他或許過著也並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好，懷揣的那一份隱隱的牽掛更加揪心。
顯然，此番趙璿下榻夏侯山莊，是鐵定了要走步步為營、環環相扣的路子。她原本一方麵想借“無憂穀”的刀先毀掉夏侯素菲那一張美目流盼的臉，再製造夏侯素菲不堪忍受痛楚而自殺的假象，讓蕭正羽對於容顏盡失又香消玉損的她從心底產生嫌棄到徹底遺忘，另一方麵，又佯裝好心好意為夏侯山莊牽線搭橋促成與高麗交易五色纈絹的海商生意，讓夏侯寧波主動接招修建好水川圍牆之事，這樣既借花獻佛讓自己作為長公主在朝廷上有了為北宋江山社稷殫精竭慮的美譽，又為日後在修建城牆之際使用手段讓夏侯山莊背負偷工減料、斷了“北宋龍脈”的欺君之罪埋下伏筆，以此將夏侯山莊連根拔起，以解心頭對夏侯素菲之狠。
如果按照計劃順利進行，可謂一舉兩得，蕭正羽也不會把責任歸咎到自己的身上，夏侯素菲之死自有“無憂穀”背鍋，夏侯山莊大廈傾危也就成為了咎由自取。如此想想，趙璿真是覺得大快人心，通體舒暢。
可惜，千算萬算卻未料到計劃才剛剛開了頭，蕭正羽就已經出現在了夏侯山莊找自己對質，趙璿心中的憤懣和憂鬱在胸腔裏激烈地膨脹，蕭正羽眉宇間的薄怒和厭惡也被她蓄意挑起。兩個青梅竹馬正值籌備出降嫁娶九禮的戀人，彼此之間的信任和真情頓時被掏空得所剩無幾，似巨石沉沉砸在心間，把往昔的情分支離破碎成千瘡百孔。
在回夏侯山莊為趙璿安排的東廂房暫且歇息的路上，她心中煩亂如，扶過女官流蘇的手，疾步踱出，暗暗納罕，語氣沉沉道：“究竟什麽環節出了紕漏，怎麽前腳剛剛安排了計劃，駙馬後腳就摻和進來了？”
流蘇怯怯道：“安排皇城司察子的事情是交給諸葛總管的，他為人處事一向謹慎，怎會也出了差池，難不成老天爺有意庇佑要留命於夏侯家？”
趙璿撥著鬢邊一串金絲流蘇，淩厲道：“事在人為，老天若是有意偏袒於她，本宮就偏偏逆天而行，倒要看看會遭什麽報應。”
走到東廂房坐下片刻，流蘇帶著幾名喬裝成侍衛模樣的皇城司察子進來，躬身向趙璿施禮道：“屬下正準備動手，卻接到行動終止的信號，謹聽主子吩咐。”
趙璿憤然拔下頭頂上插著一支沉重的純金珊瑚珠花綴飾的點翠頭，重重地撂到桌上，微一蹙眉，冷言道：“皇城司依祖宗法，不隸台察，尋常辦得也是執掌宮禁、刺探情報這樣的大事，本宮原本對你們給予了厚望，結果交代除掉一個弱女子這樣一丁點兒的小事，都辦不好被提前走漏了風聲，你們說還讓本宮怎麽敢吩咐你們做事？不過本宮想想也明白了，誰讓你們皇城司隻應聽命於皇帝呢？本宮是使喚不動的。”
幾名皇城司察子聞言後神色一滯，忙不迭跪下了道：“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贖罪，日後一定謹小慎微，做事以求不留痕跡。”
正當此時，蕭正羽已經矗立在門外，女官流蘇麵色有些緊張，欲意找一個托詞暫且打發他離開。
趙璿揚了揚臉，嬌媚的麵容上蘊含著犀利的冷色調道：“駙馬已經了然於心的事情，不必遮遮掩掩，顯著自己既沒有底氣，又獐頭鼠腦，傳他進來便是。”
依舊是之前小歇過幾宵正對著山莊繁花似錦庭院的東廂房，蕭正羽邁進門檻的步履卻格外沉甸甸，雙腿仿佛如同鉛注。因為原本就在意料之中，他麵色平靜地凝視著房內皇城司直愣愣跪著人，以及端坐在檀木梨花椅上神情高傲的趙璿，唇角泛起清冷的弧度。
趙璿輕啟紅唇，聲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盤，脆耳道：“原來是蕭府翰林院侍講學士蕭大人來了，你們都下去吧，等候著本宮的行動令，如果日後遇上有誰要阻擾行動，就是擺明跟你們皇城司過不去，依照職權執行家法便是。”
幾名皇城司察子相視一眼，應聲諾道，續而起身退下，躬身扣上了房門。
蕭正羽臉色俱是一變，微微垂目，冷淩如冰道：“你不講信譽，之前答應過我不動她和夏侯山莊的，結果卻精心調派了皇城司的人，使用栽贓陷害的齷齪手段。”
趙璿意態閑閑地撥弄著手腕上的玉鐲，喃喃道：“怎麽了，看來剛才的熱茶還不夠滾燙，並沒有把蕭大人傷著，說話的中氣兒還這麽硬朗。”說著，她平一平氣息，眉眼間蔑然望了他一眼道：“本宮沒有立馬賜死那個賤人，就是給足了你蕭正羽的麵子，你要舊情難忘，就要做好心如刀絞的準備。本宮若不是要顧及你的感受，根本不用煞費周折出動皇城司，使用什麽栽贓陷害的手段，就能直接讓夏侯素菲命喪黃泉。”
蕭正羽眼底閃過一絲倦意，目光緩緩一沉道：“我喜歡的女人，她可以不溫順賢淑，但她一定要知性守信，你自己看著辦吧。隻是倘若她日後有任何不測，我一定都會算在長公主你的身上，我今日到鳳陽閣是為了秋分出降納彩之事，如果你希望我下一次到貴府需要再攜帶上一份休書，我也毫無異議，悉聽尊便。”
趙璿瞳孔倏地一跳，宛如被針刺幾乎要沁出鮮紅的血來，厲聲撕破表麵上的平靜，驟然起身道：“蕭正羽，如果本宮一定要你在她和我之間選擇一個人活，你會怎麽抉擇？”
蕭正羽的目光沒有再疑遲，淡淡掃她一眼，冷冷地別過臉去，聲音低沉卻如同無數澎湃巨浪拍打岸邊孤立的礁石道：“從今日起，我們之間已經回不到當初了。現在如果沒有她作為你手上的籌碼，我根本不會再接受這門婚事，你說呢？原來兩小無猜的年少情深，也可以做到兩看相厭的彼此疏離。”
趙璿滿眼是茫然與驚愕，怒意與哀傷浮溢在遠山芙蓉的眉黛間，這場情局形勢的變故來得太過突兀，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自己卻發現被畫地為牢，她怔在當地片刻，勉強恢複了神態，含著一縷寂寥的笑意道：“好，就算我輸掉了你的心，但絕不會輸掉你的人，我答應你，不會動她和夏侯山莊分毫，隻要你的人還在我的身邊，我就沒有輸。”
蕭正羽聽聞後，拖著略顯疲憊的步伐轉身欲要離開，卻被趙璿叫住，聲音如同涓涓泉水細流，嬌俏道：“既然現在已經開始準備出降納彩之事了，駙馬也一並提前把宴請帖準備好——你我相知相守十餘年，夏侯素菲不過與你才幾個月交情，倒成為了你我龍鳳呈祥、喜成連理的紅線，也真是妙哉，本宮就感恩她這一份情義，讓她和夏侯山莊作為頭等貴客破例出席出降大喜之日的婚宴。”
蕭正羽按了按眉心，沒有抬眸，微微頷首道：“我的心既然已經不在出降大喜之上了，一切皆由你做主吧。當然你也並不在乎我的心到底怎麽想的，隻在乎你所在乎的東西。”說著，他頭也不回地便抽開離開了東廂房。
廂房之內，沉香濃烈彌漫，一絲一縷沁人心脾，那沉沉的香味透著歲月世事紛繁的滄桑，又似一樹梨花清新雅逸洗盡鉛華。趙璿的心微微一沉，滋生出幾分委屈和酸楚，說不起也道不明，隻是覺得銀鎏金嵌翡翠玉護甲硌在掌心裏不僅冷硬冰涼，而且還帶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