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落花流水去(六)
門扉被蕭正羽闖開,秋風蕭瑟直貫而入,夏侯蘇菲一襲白衣睡裙,係淺藍色的絲絛,迎風翩然似蝶。
閨房內銀製燈架上唯一盞未被吹滅的熒熒黃銅燭台燈火在風中更加渾濁跳躍,夏侯蘇菲眼中一熱,為了回避場麵的尷尬,立馬轉身找事做取了妝台前的簪子挑撥燭芯剔亮,不料雙手微微一顫,燭火歪了促使燭油差點兒滴到手腕上。
蕭正羽見狀上前拉起她的手,神色認真道:“別弄了,你的手原本就流血了,還要弄傷自己嗎?”
夏侯蘇菲揚起清亮的眸子,已是熱淚盈眶,嘴角浮起一縷勉強的笑意,欠身道:“我怕黑,怕看不清楚,怕照不見你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怕時間長了就忘了你長什麽樣子。”
蕭正羽心中一寒,唇角向上揚起弧度,雙手將她的掌心握住,眼圈微微紅道:“門扉敞開著,外麵的光線敞亮的很,不需要蠟燭,你好好地看看我,看看我,我就在你的身邊。”
他的氣息是那樣的近,仿佛湖心落水的那一晚,夏侯蘇菲怔怔地凝視著他,仿佛能夠提神醒腦,溫婉道:“我以為此生與你不複相見了,沒有想到今天你卻來了—是不是因為她,對,因為今天她也來了。”
蕭正羽略略搖了搖頭,複又坦然道:“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你,我怕你遇襲出事,怕自己會晚來一步。”
夏侯素菲心中已然預感到了什麽,她正欲開口,還未等說話,身後就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音色柔和卻聲線冷厲道:“什麽晚來一步?是說本宮晚來了一步嗎?還是早到了一步,否則還有更好的戲來看。”原來,趙璿扶著女官流朱在庭院散步,不知不覺地繞到了西廂房來,恰巧閨房的門扉敞開著,一眼就瞥見了蕭正羽正懷揣著夏侯蘇菲的手,倆人含情脈脈地訴說著什麽。
夏侯蘇菲抿著嘴唇,迅速地從蕭正羽的雙手中抽開了身,退後了兩步,屈膝福了一福道:“參見長公主,蕭公子是說他比您晚了一步到山莊。”
趙璿眼瞼一揚,佯裝淺淺笑意,矍然變色道:“是嗎?比本宮晚到一步就按捺不住小別勝新歡的喜悅了,還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這滿園春色就關不住了。”
夏侯素菲聽聞後滿麵紫脹,耳根燒得通紅透明,深垂臻首半屈膝跪禮道:“蕭公子是誤以為我遇襲才破門而入,情況並非是長公主所撞見的樣子。”
趙璿冷冷哼了一聲,眉頭緊蹙,鬢角的一朵珠花亦微微顫動,她直徑上前滿腹憤懣之意,在夏侯蘇菲的耳邊喝道:“夏侯家的大小姐,果真是好大的麵子,一個誤以為的遇襲,就要我鳳陽閣的駙馬從東京開封府的繁華之地趕到滎陽一帶狹長穀地的山莊來當護花使者,本宮怎麽承受著住你的拜跪!”
夏侯素菲聞言雙腳覺得酸麻,窘得退了兩步,整個人軟了下來。
蕭正羽錯愕地轉首望著趙璿,目光中仿佛凝結了冰雪寒霜,上前一把扶起夏侯素菲,凝聲道:“究竟是不是屬於誤以為的遇襲,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長公主以為呢?”
趙璿與蕭正羽互視一眼,眸中帶著冰冷的寒意道:“你什麽意思?為了這個女人,不僅大老遠跑到夏侯山莊來大獻殷勤,還冷眼質問本宮?”
蕭正羽嘴角掛著笑意淡薄如同浮雲道:“長公主也知道‘大老遠’三個字,您貴為千金之軀尚能不辭辛勞從鳳陽閣趕到夏侯山莊,我不過一介微臣,又怎會顧惜‘大老遠’三個字。”
趙璿神情急劇一冷,臉色微微發青,一雙秋水明眸裏仿佛燃燒著兩簇隱隱約約陰暗火苗般的怒意,或許轉念又顧及到了什麽,她的唇畔勾起極力擠出勉強的笑容道:“本宮之所以大老遠地到訪夏侯山莊,還不是因為心裏惦記著正羽你在山莊遇襲之後,夏侯家的少莊主和大小姐對你照顧有佳,本宮屈尊下顧,特意登門致謝罷了。”
蕭正羽臉色露出厭惡神色,唏噓道:“夏侯山莊如今好不容易安寧無事,長公主忽然屈尊蒞臨山莊,微臣還真的擔心會就此打破了山莊難得的祥和寧靜。”
夏侯蘇菲嫣然轉眸,望著蕭正羽,心中已經明晰了他知道趙璿來者不善,湧上一股暖暖熱流的欣慰來:原來他也是這般在意自己的安危,明知趙璿對自己懷有敵意,依舊選擇了挺身而出違背趙璿的意願保護自己。他扶起自己的手心是如此溫熱,透過瑟瑟秋風中冰冷的肌膚一點點兒滲透到自己的心坎上,讓原本心浮氣躁的心情立刻平複了下來。
趙璿臉色遽地一沉,立刻回慫道:“本宮又不像某些人是掃把星,走到哪裏就禍害到哪裏!”話音急促而憤然,聽著身邊女官流朱眉眼間也不由得流露出戚戚懼色,忙躬身在旁桌上托盞斟了一盅茶遞到手裏,謹小慎微地道:“長公主殿下,莫要為了與駙馬爺的一時誤會而動氣爭執傷了身體。”
趙璿直接接過茶盞,一股腦兒地將茶水潑向夏侯蘇菲和蕭正羽,眼見滾燙的茶水就要濺到夏侯蘇菲的臉龐,蕭正羽一個側身全然擋在了前麵,茶渣漬連同熱水從他的頭上灌下,濕淋淋地濺落到身上,肌膚立刻泛起了火辣辣的紅色。
夏侯蘇菲心頭一緊,有淚光奪眶而出,叫出聲來道:“蕭公子,你被燙傷了。”說著,她急忙掏出絹帕為他抹去身上的茶漬和水跡,又趕緊用櫛巾在金盆內沾濕涼水為他擦拭被熱水浸過的臉龐。
趙璿注目於倆人的舉動,目光有冰凍三尺的漠然,含了一縷冷笑道:“很好,郎情妾意倆纏綿這般默契,本宮也算耳濡目染了,這一盅茶是給你們醍醐灌頂的一個忠告,不要挑釁本宮的底線,否則落一個玉石俱焚的下場。”
正當此時,夏侯寧波和鄭永芳等人也聞聲向西廂房走來,進門詫異問道:“蕭公子,您怎麽來了,這是怎麽了?還弄著一身茶水。”
趙璿臉上兀自浮起一個幽絕的笑意,恍若不知,丹鳳雙眸氣勢淩人道:“是呀,正羽,你進了山莊怎麽門前侍衛沒有通報?少莊主,莫非夏侯山莊的宿衛作風就是如此散漫懈怠,不盡心盡責?”
夏侯寧波聽聞後臉上滾燙,雙眉暗蹙,滿麵恭謹道:“寧波治理山莊不力,管教不嚴,多有紕漏,事後一定下令整改。”
趙璿冷冷地哼了一聲,婉轉回眸睇了蕭正羽一眼,幽幽道:“難怪夏侯山莊之前屢屢出事,就憑這等守衛水準,府中隨時溜進賊人放僻淫佚便也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情了。”
一番話,更是讓夏侯寧波等人麵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隻有蕭正羽知道趙璿是在對自己指桑罵槐,眸光掠過她帶著薄涼的味道。
夏侯蘇菲麵容微顯羞赧,眼睛裏多了一份雲淡風清,低眉垂手滿懷愧色接口道:“是我不好,剛才提茶盅沒有留神,踩滑了地險些摔倒,幸虧蕭公子及時扶住了我,卻把茶水濺到了他的身上--蕭公子聽說長公主到了咱們夏侯山莊,所以也跟著趕過來看看。”
夏侯寧波和鄭永芳聽聞後點了點頭,恍然道:“長公主和蕭公子還真是感情篤厚,形影不離。”
鄭永芳的嘴角更是噙了一抹清淺且懂得的微笑,躬身賠笑道:“都說夫唱婦隨,長公主與準駙馬爺卻是婦唱夫隨,可見柔情蜜意有多真摯了。”
趙璿“咯”地一聲笑,目光卻似冰雕一般讓人透心涼,就連鄭永芳在觸及她的目光時都不由得渾身一凜,仿佛覺得說錯了什麽,駭得不敢再隨意滋生,隻得默默地埋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