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落花流水去(五)
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一枕新涼,水澄露魚,荷殘蓮生,不經意之間,秋分時節的腳步更近了。
趙璿離開鳳陽閣未歸,恰逢蕭正羽奉父命到府上找她商議納彩之事。久等不見趙璿回府,詢問宮女和內侍,隻是含糊地表明長公主外出散心去了,並未告知去往何處。
蕭正羽在正廳支頤而坐半個時辰,正當準備離開鳳陽閣擇日再來的時候,歐陽不群恰巧從外麵辦事回來,跨進府門與蕭正羽迎麵遇上。
他恭敬地福了福身對蕭正羽,臉色清冷並未多言什麽,倒是蕭正羽頗為熱情,挑眉招呼道:“歐陽總管,看你步履匆忙,神情鄭重,是遇上什麽急事了嗎?蕭某是否能夠幫上忙做些什麽?”
歐陽不群恢複神色,氣定神閑躬身道:“不勞煩蕭公子擔憂了,鳳陽閣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夠解決好。”
蕭正羽輕輕“恩”了一聲,便施了一禮徑直離開。
歐陽不群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沉浮的笑容,連忙使喚門前侍衛關上了朱門大院,便不徐不疾地穿過偏廳,越走長廊,向西院走去。
蕭正羽並沒有走遠,他在拐角用餘光掃到鳳陽閣扣上了門扉,便側身閃到偏僻處雙臂微振,淩空一個翻身掠上房梁,接連六、七個起落後,已經移步到了鳳陽閣的亭台樓榭之上,腳下不帶半分聲息,悄然注目著歐陽不群的一舉一動,隨行到了西院的一隅之地。
果不其然,已有幾名身穿青色緙絲常服佩銀魚袋緋袍的卒子恭候在屋梁下,與歐陽不群相互抱拳行禮之後竊竊私語了幾句。
蕭正羽從朝服認出幾個卒子為東京皇城司的親從官,乃從禁軍中挑選的精壯充作皇家貼身侍衛,通常負責宮禁宿衛和刺探監察,個個乃才力武勇之士,身手矯捷,武功不俗。正當蕭正羽心中納悶為何執掌宮禁的皇城司察子會悄然出現在鳳陽閣之時,隻聽得其中一名帶頭的親從官俯身恭敬應道:“下官一定不辜負長公主的期望,將夏侯山莊的事情辦得妥當。”
歐陽不群執扇點了點頭,低聲補充了一句:“記住,對那個女人要先毀容,最後偽造線索把責任推到所謂‘無憂穀’的身上,萬不能有其他差池。”對此,幾個卒子皆是頷首諾道:“遵命。”
聽聞後,蕭正羽悚然一驚,在電光火石間已經明了事情,心口驟然也涼了下去。他沒有逗留半分,立馬折身,向夏侯山莊疾速趕去,他知道不僅夏侯素菲在那裏,趙璿也一定在那裏,自己要阻止皇城司的人行動,必須趕到其動手之前,找到下達命令的幕後主子,否則一波殺手即使被鏟除,還會有另外一波前赴後繼。
千林掃作一番黃,隻有芙蓉獨自芳。秋日裏夏侯山莊的木芙蓉初衣勝霞,染露金風中,依然明媚豔麗,隻是秋風肅肅,花紛紛繁繁開得急,也連瓣帶蒂落得急,一半在枝頭,一半在地上。
一陣馬不蹄停地策馬揚鞭,蕭正羽原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踏進山莊,卻不想才過一月這麽短的時間又重返了這個有著刻骨銘心記憶的地方。
為了避人耳目,先探清情況,他選擇了躍牆而入,直徑朝著夏侯蘇菲的房間走去。
夏侯蘇菲午睡起床,為了避免與趙璿有更多的接觸,選擇了閉門不出呆在閨房屋內,原本端正坐下想撫琴一曲平複心情,誰知情緒低迷,任憑雙手如何熟稔揮舞圓潤清亮的音色,指尖也跟不上調在如絲琴弦上踟躕,間間續續隻彈了上闋,下闋已經了無興趣。於是,她起身修剪花枝來打發閑暇時光,一邊修枝剪葉,仍是心不在焉,有些心浮氣躁,回想著晨日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幾分掛念起蕭正羽來,不知道他過著好不好,身上的傷勢恢複得怎麽樣了。雖是深知未來不可期,情思卻依舊被撩起,剪不斷理還亂,思念並非刻意要想起,也不是因為意難平,而是情難自禁,所以默默垂淚。
隨即,閨房之內驟然傳來一聲短暫而急促的痛楚呻吟。原來,因為一不小心分了神,夏侯蘇菲的手指被修枝的銳利剪刀劃破了指尖細膩的皮膚,最初並不感覺到痛楚,至到眼看傷口皮開肉綻,鮮紅的血液順著拳頭汩汩溢出,方才手足無措地痛楚起來。
蕭正羽聽到屋內的呻吟,心中猛然一慌,速疾用掌力推開了房門闖身進來,一把抱住了夏侯蘇菲在胸前,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一雙清澈明亮的剪水雙瞳充滿了不安和疼惜關切地凝眸於她,急迫地問道:“蘇菲,你怎麽了?”
剛才還在記憶中思念的他,此刻卻已經蕭蕭然立於自己的眼前,他頎長的身影和精致的輪廓是那麽的熟悉,又是那麽的陌生,夏侯蘇菲不知道自己是否身處夢境,有些茫然無措,忍不住用纖纖手指撫摸了一下他焦急的麵孔,感受到了指尖暖暖的溫度,那是比汩汩溢出的熱血更熾熱的悸動,她目中掠過一絲清涼的喜悅,忍住眼眶中將要捶打的淚花道:“我沒事,隻是在修剪花枝的時候弄傷了手。”
蕭正羽惘然一笑,長長舒了一口氣,眸中帶著憐惜不自覺的抬起手腕,似要撫過夏侯蘇菲剛睡起有些淩亂的發絲,卻又想起了什麽,手指停在距離鬢發一寸的地方,凝固成了一個僵硬的手勢,大有傷神之態。他駐足了片刻,轉化手勢,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夏侯蘇菲垂首臉色一陣紅潤,低聲小心翼翼地問道:“蕭公子,你怎麽來了?”
蕭正羽見她的指尖還在滴血,並沒有忙著回應,而是急迫地把她的手指放在嘴角輕輕一吸呁,隨即扯下衣襟上的一塊布條為她包裹上傷口,自小習武練功、隨父出征殺敵見慣了血肉模糊受傷乃至生關死劫的他,在看見夏侯蘇菲指尖小小傷口的時候,心裏卻忍不住地哆嗦,煞是心疼不已,眸中閃過一絲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