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紅顏哀(六)
趙璿聽聞後眼角一飛,心頭恨恨,拾起妝台前的玉梳“隆”一下重重摔在梨花木的桌麵上,留下了一串長長的餘音,輕蔑的道:“什麽香囊?鳳陽閣中的香囊論質地有鏤空玉雕、金銀累絲、真絲刺繡,論形狀有葫蘆形、方勝形、桃形,論紋飾有百花爭豔、百鳥朝鳳、百獸率舞,本宮不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一個香囊?”
原本趙璿欲意給他留一個周轉的餘地,故意答非所問,不料蕭正羽目光一斂,直截了當地給出了自己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堅定地吐出了那幾個字:“醒獅祥雲香囊。”
趙璿揚了揚唇角算是不屑一顧,眼眸清冽如同百丈寒冰道:“你要這個香囊太容易了,原本就是本宮瞧不上眼的做賤東西,還給你。”說著,她從一旁的袖中掏出了醒獅祥雲香囊,用力狠狠一拋,甩向了蕭正羽的方向。
蕭正羽沒有回頭,憑著敏銳聽覺,一伸手便從身後準確無誤地接住了香囊,他背對趙璿側首施了一禮,低垂眼眸道:“有勞長公主了,多謝!”
趙璿眉心凝了一抹暢快的笑色,目光如同寒霜積壓百花凋零中肅殺的秋風,緩緩道:“現在說‘謝’字未免太早了,畢竟本宮對這香囊從來都不感興趣,隻是對這刺繡香囊之人興致盎然,尤其對她的死訊頗為在意—待到捷報傳來之際,你再謝謝本宮為你理清風流債吧!”
蕭正羽微微一怔,星子般的眼眸驟然亮起,猛然轉身,沉沉道:“我不允許你動她。”
趙璿神色清冷,依舊不慌不忙地換衣,香肩外露,披上齊胸襦裙式的睡紗,往床榻上舒適一躺,以袖掩口,帶著一抹輕俏的笑意,盈盈道:“你不允許,憑什麽?難不成本宮要取一個凡俗女子的性命,還要經過你區區一介五品小官的準許?”
說著,她臉色一冷,唇邊的笑意仿佛遇上了寒雨微涼,如蔥玉指攏了一攏手腕上的紫羅蘭翡翠飄花玉手鐲,低低啐了一口,恨意道:“告訴你,蕭正羽,本宮執意要取她的性命,即使朝廷送來了真宗的免死詔書和保命金牌,都救不了她,更何況是你這人微權輕的翰林院侍講學士。”
蕭正羽直視著她,眸光澄淨一清如水,晚風拂起朱色朝服黯淡的袍角,眼底盡是迷蒙的神色道:“我不允許,不是因為我的職位高低,無關尊卑貴賤,而是因為她是我的女人,你就不能高抬貴手放過她,讓你我翻過這一頁,以後安生度日嗎?”
趙璿輕輕一嗤,恨意更加積滿胸腔,憤然道:“她是你的女人,難道我不是嗎?你背棄了我們之間的情義而移情別戀是不忠,你妄顧了我到慈元殿向聖上說情保全蕭家上下的恩德是不仁,你口口聲聲地答應我要與她一刀兩斷卻至今還留著她送給你的香囊作為念想是不義,如此不忠不仁不義之人,還有什麽臉麵向我求情?”
蕭正羽輕噓一聲,眸光裏閃過一絲淡然道:“即使沒有她的存在,我們之間也會出現波折與離析。正是由於有了她的存在,我們之間才找到了一個平衡點,我會顧及你與她之間的衝突與矛盾,為了你不傷害她而選擇向你低頭,你懂嗎?”
趙璿心頭一震,霍然坐起,臉上忿意難平,不以為然道:“我不懂!我隻知道自從你上了夏侯山莊一趟之後整個人都變了,我隻知道我的眼睛裏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沙子,我隻知道你將這個醒獅祥雲的破香囊一直懷揣在身邊就是因為你對她還念念不忘——如此一來,她就罪不容誅,死有餘辜!”
蕭正羽有瞬間的恍惚,目光一黯,越聽越覺不妥,便疾步走上前臻首輕抬道:“我與她已無任何瓜葛往來,你身為堂堂的長公主,浩蕩心中怎麽就容不下一個小小的醒獅祥雲香囊?”
趙璿唇邊凝固著薄涼的笑容,聲線細高且尖銳,仿佛一根鋒利的繡花針又快又狠地紮進旁聽者的心裏,有惱羞成怒之狀,厲聲道:“就是因為本宮是長公主,才容不得眼中有釘、肉中有刺。本宮原本想放過她和夏侯山莊一馬,如今想想,真乃處事姑息優柔,犯了婦人之仁。”
蕭正羽聽聞後心下微微淒澀,不再與她過多辯解,而是退後一步躬身道:“我對你的愛意還在,情分還在,可惜已不似從前年少時光了。那個時候,你我隻當是心心相印的玩伴,隻當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不像當下的現今,你我之間更多講究的是君臣之分,是尊卑之別——不可否認,我們之間的距離越走越遠了,我的身體欺瞞不了我的內心。我也掙紮過,彷徨過,痛楚過,但是試問天下哪一個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溫婉賢淑,柔情似水?我們之間的問題,並不在於她,她不過隻是一個替罪羊,不幸在這個時候不早不晚地趕上了。”
趙璿神色有些震驚,思量了片刻,從床榻之上起身,再顧不得矜持,伏在他的肩頭,含情凝睇泣道:“你知道我愛你,除了鳳陽閣和你之外,我一無所有,你為什麽就不能如同年少時候那樣順從我的心意,為什麽要背著我去愛別的女人?你知道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不能容忍的。”
蕭正羽扶著她的肩,俯身摟著她,眼色裏有柔情,也有幾許悵然,伸手拭去掛在她臉龐上的淚珠,溫言道:“璿兒,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我又何嚐對得起她?我答應你不再與她有任何羈絆,也希望你能夠恪守承諾不要為難於她,她是一個好姑娘,說到頭是我有辜負於她。”
趙璿的心驀然沉到了底,被他這樣親近摟抱著,習習涼意卻從腳底至周身漫漫浸入,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近著摟抱自己,眼前難得的溫情,卻終究是為了替另外一個女人求情,這個女人讓他心神不定,正如當初他對自己那般怦然心動,為之折服。兩者所不同的僅僅是,當初的他還是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孩,而眼下的他已然成為了一個博聞強識的男人。
她依偎在他懷裏的目光更加疏離,心寒齒冷,壓抑住內心怒不可遏的恨意,這讓她的眼中燃起了一團熊熊難滅的妒火,心中暗自思忖道:夏侯素菲,本宮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就饒恕你,定要讓你半生無依無靠,哀毀骨立頓足,終究癡心錯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