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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紅顏哀(一)

  大慶殿之北的紫宸殿外,開滿了花朵為橙黃色的朱砂丹桂,它不似齒葉金桂那般花香濃鬱遠溢,卻花開著更早,叢桂怒放,清可絕塵,令人神清氣爽。


  鳳凰銜環,飛金嵌銀,在滿室通明的朱紫殿門之內,宋真宗趙恒坐在包金嵌玉的威武龍騰金絲楠雕花大椅上,合上一本黃綢麵的奏章,神色舒緩道:“蕭愛卿,昨日長公主剛到慈元殿向朕說明了情況,今天你就上紫宸殿奏請鳳陽閣與蕭家鸞鳳和鳴的吉日,還把日子推薦在了秋分,這一前一後趕得倒是及時。”


  蕭守文身體一凜,俯身拜過,不禁咳嗽一聲道:“犬子忤逆,因為與長公主置氣,竟然在夏侯山莊當眾宣稱與那山莊的小姐有染,把這違心之話故意說給在場賓客聽,目的是將其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傳到幾十裏外的鳳陽閣氣氣長公主,這才給了旁人對蕭家造謠生事,挑起禍端的機會,真是大逆不道。虧得聖上和長公主寬厚仁慈,待人以約,不給予計較。犬子昏聵,微臣亦不能再糊塗,當然想盡早讓蕭家尚長公主了卻多年心事,也好以長公主的蕙質蘭心、淑德含章管教犬子的放蕩不羈。”


  宋真宗趙恒妙目微睜,撥弄了一下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蘊了一縷意味深長的微笑,沉吟道:“既然是一對璧人年輕氣盛相互賭氣之事,朕自然就不予以追究了,畢竟長公主與令郎也是太祖皇帝親自賜婚的姻緣。再說朕也相信,正羽乃朕欽點的三甲榜眼,才華橫溢,滿腹經綸,斷然也說不出‘趙氏竊取後周江山,害怕‘陳橋兵變’重演,才將重文輕武定位祖宗之法’”這樣當誅九族的不經之談。”


  蕭守文滿麵恭謹,亦起身肅了一肅,平靜道:“皇上聖明,皇宮三丈高的紅牆綠的瓦宮闈之內乃天下名利場重地,有名利追逐的地方,自然就容易滋生如沸流言,還望聖上權當是髒了耳朵,屈尊費神掏個幹淨。”


  聽聞後,殿前躬身在旁的丞相韓琦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嗤地一笑,眼波一剜,屈膝禮行,憤然道:“蕭大人,皇宮雖乃權欲之地,但也是綱紀法度之所,怎可容忍流言如沸這樣情況出現,你如此說,不僅是在含沙射影朝政卑劣,人心險惡,也是在對聖上指桑罵槐,有暗諷吾皇執政無方的嫌疑。”


  蕭守文頓了一頓,眸中精光一閃,躬身道:“回稟聖上,微臣說的是容易滋生四個字,並無褻瀆聖上的半分含義。當年太宗皇帝繼位時,皇宮上下流言‘燭光斧影’,聖上登基後‘帽妖流言’又不脛而走,試問丞相大人能夠對這些流言視而不見嗎?所謂眾口鑠金,人言可畏,流言蜚語的確存在於朝廷宮闈之中,畢竟有人心術不正,出於一己之私,以求中傷他人自己收獲漁翁之利。對此,不能不防,你說呢?丞相大人。”


  丞相韓琦的眸光在瞬間黯然了下去,如同被雨水浸濕的燭火,瞬息失去了刺目的光芒,不屑道:“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智者,君子坦蕩蕩即可。既然流言傳出令郎說了如此犯上作亂的話,那麽就一查到底揪出搬弄是非之人,正風肅紀,絕不姑息。”


  宋真宗趙恒用和田玉扳指敲了敲案桌,那一汪翠綠水瑩瑩的色澤,宛如一湖澄澈明淨的碧波,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玉,緩緩道:“禮防君子,律防小人。傳聞蕭正羽是在鳳陽閣大放厥詞,對此長公主義正言辭給否決了,既然主子都嚴明不甚了了,再追查下去也是茫無頭緒,如墮煙海,不如就此作罷--至於擇選鳳陽閣與蕭家聯姻之吉日,朕也準奏了,就定在秋分節氣,寓意這對佳偶天成的璧人早日收割幸福,也祝願蕭大人的令郎事業家庭雙豐收。”


  蕭守文俯首帖耳,叩首道:“微臣恭謝天恩,蕭家上下定當感念皇恩浩蕩,為國盡忠,為職盡責。”說著,又拜了拜,忍不住再次咳喘一聲。


  宋真宗趙恒抬頭凝視於他,帶著幾分關切低聲道:“蕭愛卿,你沒事吧。平日裏在眾卿家裏,就數你的身子骨最為硬朗,是練家子出身,怎麽今天倒是虛弱起來,隱隱咳嗽,麵孔憔悴也如同被霜雪蒙被。”


  蕭守文微微含笑,淡然道:“承蒙皇上牽掛,微臣隻是在來東京路上偶然感染了風寒,並無大礙,有勞聖恩關切。”


  退出紫宸殿外後,宣威將軍楊傑疾步上前,對蕭守文湊耳道:“大人,估計是胸口的箭傷被感染了,原本一時氣急動了肝火,又因連日兩日馬不停歇地趕路,旅途勞累,身體吃不消了。”


  蕭守文睨了他一眼,神色從容,擺手道:“不礙事兒,蕭家雖然已從文,但還是崇軍尚武之人,不要遇事就自持嬌貴,把自己當做文弱書生來看。”


  正當此時,跟在身後送出來的宦官李海安甩了甩拂塵,垂手眉開眼笑道:“蕭大人,奴才提前給您賀喜了,令郎與長公主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這次蕭家逢凶化吉可是好兆頭了。


  蕭守文麵帶羞赧之色,躬身道:“有勞公公在聖上麵前多替蕭家美言了,您多費心了。”


  宦官李海安捂著嘴,粲然一笑道:“奴才可沒這個本事,在天子麵前多插上一嘴。大人您緊緊攥著鳳陽閣便是對的,縱然天降罹難,有皇家血脈罩著,等同於手上握著有護身符。”


  丞相韓琦眉心擰得發緊,不知什麽時候從身後躥了出去,麵色不豫道:“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皇家多無情,蕭家若是遭受天意責罰,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的。”


  宦官李海安見話鋒不對,急忙岔開話題,俯身道:“皇上單獨留丞相大人小敘一會兒,想必是有要事囑咐,奴才就不耽擱大人忙正經事了。”


  丞相韓琦和蕭守文微微頷首,與李海安就此別過之後,續而倆人互視了一眼,便在走廊分頭離開了殿外。


  睡起秋聲無覓處,滿階梧葉日明中。入秋之後,雖然原本蒼翠的葉子漸漸老去,卻依舊固執地偎依在幹枯的母枝上。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楓葉還沒有如同火焰一樣盛開極致,隻是葉身逐漸由綠變紅。


  夏侯素菲腳步踩在林間落下的枯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抬頭看如同水晶般透明清澈的陽光從或黃或紅的各種樹木葉脈裏簌簌落下,心中莫名湧現一種恬靜的淡然,他終究是回歸到汴京屬於自己的平靜生活中去了,留下了絲絲短暫卻又扣人心弦的回憶供自己情不自禁地念想,回憶似一把刻刀,把所有幸福的時光全部雕刻了下來,留在了亭台裏、東廂房、樓榭中、鬆濤間、湖水邊,水流嗚嗚幽咽仿佛寥落的琴聲,穿越黃昏裏大雁南飛清脆的鳴叫,她凝視著排成一字的雁陣,用手捂著胸口,默默在心中祝福遠方的他一切平安順利。


  “小姐,起風了。”丫鬟紫鵑斟了熱茶上來。


  “嗯,一場秋雨一場寒,夏日就這麽過去了,讓人覺得春乏秋困。”夏侯素菲泯了一口茶醒神道。


  “我看小姐不是秋困,是患了相思病。蕭公子走了快一個月了,小姐的麵色就沒神采奕奕過。”紫鵑為她披上了一件薄棉錦衣,掰著指頭嘟囔道。


  夏侯素菲瞥她一眼,眸中微沉,上前按了按她的手,屏息靜氣悄然道:“這若是在自家的屋頭,可以任由你瞎掰,沒人搭理你胡言亂語。可是現在是在室外,來回走動的不僅有夏侯山莊的門客侍衛,還有從朝廷府衙抽調的精兵銳將,你說話的時候,不能隻圖自個舌頭順溜--要知道,他不僅是蕭公子,還是當朝長公主的準駙馬,莫要連累自己,也毀了人家的清譽。”言語之間,有些落寞。


  紫鵑點了點頭,眼波一轉,有些氣餒,諾諾道:“也不知怎的,這些亡命之徒的賊人肆無忌憚地襲擊山莊、大鬧婚禮、劫持小姐,事情一波連著一波地鬧騰,膽大妄為,可是自從朝廷安排的高手潛伏進了山莊,他們忽然變得膽小如鼷起來,就此銷聲匿跡了,莫非有人通風報信,打草驚蛇了嗎?”


  夏侯素菲也是一臉茫然,凝望著圃舍已經幹枯發黃的樹葉被肅肅秋風吹散在塵灰中不由自主地打著卷兒,眼中掠過一絲溫潤的悲憫道:“若是就此銷聲匿跡也好,不再滋生無邊殺戮,就怕夏侯山莊一直就這麽被人給暗中惦記著,冷不防便是當頭一擊。”


  說著,夏侯寧波攜著妻子林萱兒迎上前來,黃昏淺金的光暈映射在林萱兒嬌美的肌膚上,更顯臉色粉潤,帶著琴瑟調和的喜色和滿足。


  “素菲,聽說你這幾天胃口不好,你嫂子特意做了健脾開胃的酸梅湯,嚐嚐看,可比膳堂做的好?”夏侯寧波吩咐丫鬟把盛有湯的托盤遞上。


  紫鵑用絹子掩了唇,輕聲呢喃道:“少莊主忘了麽,小姐從來是不喜歡吃酸的”。


  夏侯寧波正要諾諾點頭,夏侯素菲倒是欣然接受,伸過手端起湯勺輕輕一攪,盈盈淺笑道:“從來不喜歡喝,是因為不似嫂子金貴之身親手做的這般清爽可口。”說著,她便啟唇泯了一口,似乎覺得不夠暢快,又仰頭將瓦罐裏的酸梅湯一飲而盡,動容道:“哥哥好福氣,嫂子不僅貌如桃李,更賢良淑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夏侯寧波拍了拍林萱兒的手,“嗯”了一聲道:“果然,還是萱兒熬製的湯好,素菲喝得酣暢都有失了一個大小姐該有的端莊。”


  林萱兒莞爾一笑道:“夫君說笑了,妾身自身如常加了烏梅、山楂、桂花、甘草、蔗糖這幾種材料製作,並未有其他特別之處,是妹妹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繆讚罷了。”


  夏侯素菲麵帶羞赧之色,臉上微辣,舉了團扇障麵道:“素菲說的是實話,這酸梅湯極為好喝,若是還有,方可再盛一完來。”


  林萱兒聞言雖知小姑子是故意迎合自己,心中卻甚是高興,顯現在臉龐眉飛色舞道:“妹妹既然覺得好喝,以後嫂子就天天熬製一湯盆,讓你解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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