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湖心結
幽深山穀，望不到底，朦朦朧朧的雲霧縈繞於山腰，猶如一條飄逸的發帶。隨著縱身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眼前也愈發一片漆黑，不知道生命之花在什麽地方落幕凋謝，是怪石嶙峋，還是刀山劍林？人生的每一次次邂逅，都是奔赴死亡之約路上的一道道風景，時光在寒來暑往的風塵仆仆中，眷念“貪嗔癡慢疑”的紅塵孽海花，隻有當死亡真得要瀕臨之時，才會卸下所有重負，回歸到原來的那副少年模樣。
正當蕭正羽與夏侯素菲心無所期，懷抱必死之心，以為大限將至的時候，隻聽得“撲通”一聲，倆人已經跌至湖水中，正在急速地往下沉，劃出一道道水波，碧綠的湖水宛如一塊巨大的翡翠，四處擴散的水波則似玉石晶體結合麵形成的紋理。在身體與湖水相接觸的一刹那，心中頓時喜出望外，知道性命尚且無憂。但是，由於從幾十餘丈的高空墜落，衝擊載荷極大，下水後巨大的阻力及其帶來的加速度導致腦部充血，且視野一片茫然，往下潛沉的速度很快。幸運的是，夏侯素菲自幼在山莊長大，夏侯山莊被峽穀縈繞，溝壑縱橫，莊內也自有汩汩流淌泉溪，她自有愛好玩水，精通水性，即使在河流湍急的水麵遊泳，也如同浪裏白條遊刃有餘，她保持鎮定，屏住呼吸，不斷用手撥水上升，並以仰泳姿勢緊緊拽住蕭正羽，經過一番奮力自救和施救後，倆人最終成功脫離了險境遊到岸邊，浮出了湖麵，彼此剪水雙瞳盈盈淺笑，相視一眼，泛出由衷的歡喜殷切之情，不約而同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覺得容光煥發，精神抖擻，仰望著在蔚藍天空掩映下這一湖晶瑩透澈的碧水，時而有魚兒躍出，蕩起一朵朵漣漪，水天相接的畫卷盡收眼底，享受著劫後餘生的暢爽與喜悅。
上岸之後，蕭正羽便到樹林深處劈砍枯幹的樹枝做柴火，夏侯素菲則埋頭在一旁叢林間摘食用野蘑菇，倆人偶爾抬眸微微一笑，雖然並不言語，但是心頭卻甚是充盈。蕭正羽手腳靈快，不出三盞茶的功夫，樹枝已經砍了一大壘，他便折了幾株牽牛花的藤條均勻捆好兩把，又劈了一根不易折斷的桑木製作扁擔，柔軟有韌性，且出力量大，挑擔省力。夏侯素菲也不示弱，不僅用裙袂捧回了滿滿一兜平菇、金福菇、羊肚菌等蘑菇，還摘了不少薺薺菜、馬齒莧、蕨菜等野草。
蕭正羽在空曠處架樹枝，熟練用火石取火法生好柴火，隻聞夏侯素菲捧著蘑菇和野菜款步走近，她垂眸靜立，眼神一跳，搖曳似火焰，眉眼彎彎道：“想不到，出生門閥貴族豪門世家的蕭公子，竟然還會這些世俗繁瑣之事。”
蕭正羽一邊對著滿滿燃燒的柴火緩緩吹氣，一邊神態蕭肅細語問道：“那小姐以為的朝廷權貴生活是什麽呢？玉食而肥，廣廈而居，錦衣而立嗎？”說著，他溫然含笑，拱手起身，拍了拍手心的灰漬，揚眉補充道，“還是隻會狩獵弋射之風呢？”
夏侯素菲恭順低首，嘴角銜了一抹澹然，抿唇而笑道：“且不說衣食住行奢侈至極，夏日不知人間有塵暑也，至少不會像是山野村夫劈柴燒火。”
蕭正羽平微微頷首，麵色似柔光拂麵，淺淺道：“那麽陶朱之富的大小姐，是否也該如同村哥裏婦一樣下地摘菇呢？”
夏侯素菲的笑意更深，宛如上元節綻放的一朵明豔璀璨的煙花，抬了抬眼簾，徐徐道：“菌子乃人間美味，傘不如笠釘勝笠，香留齒牙麝莫及，作羹不可疏一日，作臘仍堪貯盈笈。我閑暇的時候喜歡自己下廚，亨製佳肴，故對食材較為熟知，蘑菇和野菜性涼味甘，如果亨調得當，風味極佳，堪比山珍海味，不僅鮮香有嚼勁，而且有利於護心養肝，強筋壯骨—對於蕭公子你的身體康複，甚是適合。”
蕭正羽略略點了點頭，燦然一笑，解釋道：“我雖然出生在豫州世家，但是早年跟隨父親駐軍北疆邠州，行軍在外，風餐露宿是常有之事，生火取暖駐營就成為了最基本功。”說著，腳下空地升起的篝火越發旺盛起來，炙熱的火浪一個接著一個吱吱燃燒，偶爾劈啪作響，仿佛在召喚夕陽西下之後像霧靄一般嫋嫋上升的似水夜幕，風欲靜而樹不止，飄舞的火星隨風亂竄，引來滿天繁星欣欣然地張開了眼睛，整個蒼穹慢慢鬆弛舒緩了下來。
“素菲，火焰起來了，你先脫下衣服烘幹一下吧，我去湖邊弄幾條魚來，正好有蘑菇和野菜可以熬製鮮湯。”蕭正羽的目光掃過她嬌羞溫柔的臉龐，低聲呢喃道，眉目之中攜帶幾分溫情與關懷。說著，他便轉身離開，高大挺拔的背影拖著同樣濕漉漉的衣裳，逆著光線，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波瀾不驚的如鏡湖水邊。
晚風習習，新月如佳人，出湖初弄色。夏侯素菲側身一看，一個用幾根修剪平齊的粗壯樹枝架在一起，頂部用纖柔藤條纏繞捆綁結實做成的簡易晾衣架，已經妥當地擺放在篝火鄰處。
忽然之間，夏侯素菲的身子一顫，不禁打了個寒噤，她不是因為衣裳被淋透受了寒氣而感到軀體微微顫動，而是因為那一聲低呢“素菲”，正是平生以來蕭正羽第一次親切地呼喚她的名字，聽得她麵似月兮，略有羞色，秀眉一挑，有些喜不自勝的樣子，一顆受寵若驚的心不住地向下沉。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一彎新月似銀色鐮刀，割下柔紗從天邊垂落了下來，附帶瀉下一地又清又冷的銀輝，格外撩人。一襲淺粉色素紜縐紗的衣裳掛在樹枝做成的衣架上，隨風如簾帷一般飄逸擺動，在篝火的照射下，光似水痕劃過，隱隱約約呈現出幾分婀娜多姿的身形，凹凸有致的曲線忽明忽暗，在暮色沉沉的空曠處，一眼就能吸引目光直掃而過。
莫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蕭正羽已經憑借輕功打了一打的魚兒，他又在湖邊慢慢轉悠打發時間，如果發現有適合用作串魚的樹枝，便拾撿起來用，並用軟劍削尖端頭，就這樣又磨蹭過了一刻鍾，他揣算時間估計夏侯素菲已經穿著好了衣裳，肚子可能饑腸轆轆，便折回頭向篝火處返程。在距離目的地三丈之遠的地方，他驟然停滯了步伐，清澈眼眸不由自主地猛地一亮，瞬間聚焦凝望著篝火處柳弱花嬌之美。原來，自己左右估算時間折回，卻剛巧撞上了夏侯素菲衣不及帶，十指尖如筍，腕似白蓮藕，正在從衣架上抹去已經烘幹的紗衣，除了剛剛穿戴好貼身肚兜，身上並無一物，露出晶瑩潔白的豐腴玉體。
灼灼日光，不忍直視。蕭正羽正值二十餘歲血氣方剛的年齡，渾身不由得血脈賁張，心神煩亂，他迅速抽身，準備趁她的餘光還未曾留意自己，便躍步奔至他處，避免尷尬境地。正當他疾步縱身離開之際，忽然聽見夏侯素菲發出了一聲淒淒然的驚叫聲：“啊，有蛇！”。
蕭正羽心頭一悚，眉心暗了下去，唯恐是蟒蛇或其他毒蛇襲擊了夏侯素菲，飛身躍步徑直向篝火衣架處奔去，一彈指的十刹那，他已經欺近夏侯素菲，果真聽見籟籟聲響，尋聲望去，竟是一條軀體為紅色環紋鮮明色彩的珊瑚蛇，昂首吐芯，雖然身長不足三尺，但是習慣棲息於從林中，且毒品卻極強，一旦被咬，就是刀尖跳舞，凶多吉少。
隻見蕭正羽運勁一掌擊出，勁風撲向，登時將珊瑚蛇擊斃，並順勢拋出了四、五丈之外。夏侯素菲花容失色地一頭紮進他的胸膛，眼角濕潤，仍掛著六神不安的絲絲涼意。蕭正羽伸出手臂抱住她的纖細腰肢，有如同春風般的暖意在唇邊落下：“別怕！”
夏侯素菲抬眸癡癡凝視著他，他也全神注目瞧著她，目光出神卻又入神，嘴角綻放出一朵迎春花般盎然的笑容，四目相對的眸光被深情凝住，如同新月淺淺一鉤鎖住了心魂，兩顆經曆生死離別的心再也控製不止湧上心頭的萌動，她的手輕輕撫過他仍舊有些潮濕的鬢發，他的吻已經落在了她的眉心，仿佛玉蝶戀花棲息在帶著晨露的芬芳梨花之上。
夏侯素菲恍然如夢，眼角眉梢澀澀含笑，嘟噥道：“對了，還有這個醒獅刺繡祥雲香囊，它保佑了我的平安，也寄托了我的心意。”說著，她從身邊樹枝衣架上取下了香囊，滿心欣慰地捧在手上，側身靠在他深沉渾厚的肩膀。
蕭正羽左手擁著她，凝視著香囊，喟然道：“如此精致玲瓏，是你親手刺繡的吧！”
夏侯素菲淺淺一笑，麗色頓生，牽動一弧梨渦浮現於臉頰，溫婉道：“本是想著趕在公子離莊之日，贈送於你護佑平安，卻又擔心公子有所顧慮不肯收下，既勉強了你，又為難了自己，所以暫且就由自己收下藏於袖中，卻不料……。”說著，眼睫之上略有瑩光輕輕溢出。
蕭正羽的唇角微微動容，清澈的眼底凝眸於眼前的這張蛾眉玉白的嬌顏，纖細翩然的身姿飽含著似水柔情，盈然出明豔不可方物的攝人心魄，一支粉淡香清的梨花終究壓過了清豔冷然的海棠，藏匿於內心的熾熱如同篝火終於熊熊燃起，他輕輕撥開她的春蔥玉手握於掌心，捧起她的下頷送至嘴邊一吻，攥著香囊，低低吟道：“放心，我會將它永遠係在身邊，揣在心坎上。”唇角貼壓式的滾燙又依次蜿蜒於耳垂和鎖骨之間，纏綿悱惻。
星河燦爛的天幕在湖光山色的靜影沉璧中，更加顯得清涼如許，明月皎皎見證這一夜的溫柔與深情，似要融化於湖畔煙水空蒙的駁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