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劫數
阿碧等婢女們端著瓜果和水晶冰、柚子蜜水,躬身重新回到東廂房的門扉前,輕柔地敲了敲門,恭敬道:“蕭公子,請問您就寢了嗎?小姐吩咐我們端些瓜果和涼品過來解暑,還請公子笑納。”
蕭正羽原本是倚靠在坐榻上讀書來平複心境,不料叩響門扉的聲音再次響起,又是與夏侯素菲相關聯的事情。他的眉心擰起,暗自歎了一聲,覺得自己晨日的舉止略有幾分躁動,還是年輕氣盛不夠沉穩,他披了披衣裳,倚窗而坐,如玉山巍峨,讓婢女推門推來,聲音渺渺道:“有勞小姐和幾位姑娘們操心了,還請姑娘們回去代我謝過小姐的熱情款待。夏日悶熱困乏,食欲不振,胃口下降,我姑且留下這些瓜果和冷飲解暑,晌午飯的時候就不勞煩姑娘們來回送餐了,我將用膳這些食物就蠻好。”
見他神色帶著幾分慵懶,風姿卻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阿碧等婢女們不由撚著絹子,麵帶紅霞飛,笑生生屈身道:“小姐特意囑咐過,晌午飯還是應該吃熱食,才能護住胃氣,如果冷飲食用過多,會刺激腸道,影響消化,對公子的身體不益,對康複更加不好。”
蕭正羽垂下眼眸,伸手撥弄著一下窗台擱放的碧綠如翠的花瓶中的百合花插花,深綠色的葉子緊緊包裹住花枝,如同一雙手懷抱著正在熟睡的嬌嫩羞澀花蕾,散發出濃鬱的芬香。他微微一笑,語氣有棱角分明的弧度道:“沒有胃口,就是再好的東西送到嘴邊也是難以下咽,還是謝過小姐的美意了吧,我想靜靜安睡一會。”
阿碧等婢女們放下瓜果和冷品,揚了揚絹子,回應了一聲“諾”,便以恭敬謙卑的姿態退下了,順手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門扉。
回來之後,夏侯素菲聽阿碧等婢女們稟明了情況,低首撫著手上的香囊,一臉溫靜平易,淡然道:“蕭公子能夠安睡就好,說明身上內傷的疼痛有所緩解了。”說著,她仰起臉,緩緩地浮現幾分輕鬆的笑意,恍若如鏡滿月像一盞明燈升起的皎潔,揚聲利落道:“紫鵑,你去取半打黃金斷續膏過來,隨便問問總管莊上還有沒有續命熊蛇丸,如果還有,也取幾粒準備著,待蕭公子起床之後,一並送到他的房間裏去。”
夏日的天邊像一張火傘,愈發地亮晃起來,陽光開始變著如同鑽石璀璨奪目般耀眼,烈日似火的熱浪襲來,將圃舍·源溪炙烤著宛如剛剛上架的蒸籠一樣,寂靜無人的路上漸有透明的蒸氣在升騰,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溪邊垂柳的細枝一動也不動,樹影蜷縮成了一團,蒙著一層塵士的葉子聳拉著腦袋打卷了。各色各樣原本嬌豔欲滴的花朵也變得有幾分頹廢焉焉,隻是那一樹樹翠綠縈繞的梨樹特別茂盛,樹葉油亮發光,枝繁葉茂,給庭院撐起了一片片濃濃的綠陰。
又過了太陽偏西的昃時分,光暈在溪河抹上了一層胭脂的薄媚之色。蕭正羽一覺醒來,已經是日落之前的餘暉時光,把雲彩輕輕推開,將一線線閃爍的金斑灑在水麵,碎碎迷迷,河畔的金柳似嬌羞的新娘,戴著瑰麗燦爛如同赤金紅寶石的簪釵,豔影蕩漾在流淌的波光裏。
蕭正羽整理了下衣裳,望著天色明澈如同一潭池水,以及窗外金燦燦霞光映射下佳木的欣欣向榮,臉容的冷峻在赤朱丹彤的夕陽下漸漸沉寂下去。或許在房間裏呆了過久的時辰,覺得有些乏悶,他跨步走出了廂房,行步在幽靜走廊之間,時不時地遇到有巡院的侍衛和婢女向自己屈膝行禮,讓他連連頷首回禮,打擾了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的愜意。
雖然因為內傷,他的胸腔和腹部依舊有又酸又漲的灼熱疼痛感,但是依舊步伐矯健,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山莊後院的花木擁簇,繞過了正廳大堂的紅柱綠瓦,直徑地邁出了夏侯山莊正紅朱漆大門的門檻,漫步於牆垣之外的古鬆遒勁蒼浪之間,尋覓曲徑通幽,聞花草自然之香,時有鳥鳴流水雜罄聲,濃蔭蔽日、幽靜深遠、空氣清純,感受山水丘壑的靜謐幽雅和淡淡禪意。
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鬆林間踏步如飛而行,腳踩在幹脆的枯枝上,並非沙沙作響而是聲音似蚊,這講究技巧和速度,可見輕功非同一般。對此,蕭正羽急忙側身藏匿在一棵鬆樹的背後,他知道這回又有意外情況發生了,隻是自己負傷在身,手腳還有些酸軟,不知道還能不能扛住,不能貿然采取行動。
果不其然,三個灰影如飛而至,腳下輕靈之極。其中最前麵的一人背著一隻黑色布袋,有些氣喘籲籲,其後緊隨的兩人不停在左右環顧四周,神態十分警覺,仿佛在掩護著前人安全撤離。灰影皆帶著蒙麵,不以真麵目示人,明擺心中有鬼,意圖不軌。
蕭正羽不知道他們是誰,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夏侯山莊附近,更不知道黑色布袋裏裝的是什麽,眼看三個灰影就要從自己的眼底溜走,他猶豫不決,不知是否應該出手一探究竟,還是選擇就此放過,不再為自己滋生事端,畢竟來者不善又是高手,而自己身負內傷,又處於寡不敵眾的狀態。此時,身處鬱鬱蔥蔥的黛色參天蒼勁古鬆林中,雲深不知處,即使振臂高呼也絲毫不能得到夏侯山莊侍衛的任何響應,隻能孤立無援。
正當徘徊不定之時,隻見一件五光十色的小物件從黑色布袋裏抖落了出來,或許由於灰影人步履太過導致有少許顛簸,小物件落在地上還滾了幾步,停在蕭正羽視野的幾尺之外,似一隻憨態可掬的醒獅模樣,不僅色澤明豔生動,還散發著一陣撲麵而來的清新香氣,讓人感覺精神為之一振。蕭正羽的心中暗忖道:“是香囊”,他不禁一凜,香囊是係於腰間或肘後之下腰帶上的隨身飾品,證明黑色布袋裏裝的不是別物,隻能是人,如此被擄走,恐怕凶多吉少。
為此,蕭正羽的心念已定,人命關天,不能坐視不管。他折了一枝鬆葉飛指而出,鬆葉細長似針,宛如鋒利暗器一般刺向為首背著黑色布袋的灰影人的胸膛,灰影人立馬刹住腳步,身形側轉,及時格開。蕭正羽趁機快似飄風般逼近,揮出一掌勢挾疾風,將灰影人震開的同時,順勢往後抓起黑色布袋負在自己的背上,便向東南方夏侯山莊的方向疾奔離開,他明白當下形勢並不適合戀戰,隻能以救人為目的,走為上計,驀地裏風聲從耳邊滑過。
灰影蒙麵人豈能善罷甘休,其中緊隨其後的倆人迅速竄縱而至,同時抽出兩條烏黑的長鞭,帶著嗖嗖風聲向蕭正羽的的頭頂上卷了過去,蕭正羽沒有回首,憑借銳敏耳力判斷長鞭襲來的方向,矯捷滑步避開,繼續向前方奔去。
見狀,灰影蒙麵人淩空而躍,身手如同虎豹一般迅猛,長鞭揮舞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如同蟒蛇吐芯,帶著凜冽殺氣,隻逼蕭正羽的後腦勺。
蕭正羽見凜凜殺氣,迫視著自己避無可避,便右手從腰間抽出軟劍,幾個淩空旋轉,蕩成一圈圓光,絞住長鞭的猛烈攻勢,讓其暫且不能動彈。他原本想用軟劍直接斬斷長鞭,不給對方上手的機會,卻不想長鞭竟然是用特殊的藤甲編製而成,即使是隕鐵精鋼鍛造出來的刀劍,也不能輕易將其折斷。在鞭劍相持之下,劍把鞭絞住,鞭把劍鎖死,兩方眉頭緊皺,都在拚盡全力意圖將對方的兵器折損,原本背負黑色布袋的灰影蒙麵人更是大喝一聲,怒氣衝衝地向前疾奔,抽鞭上來,鞭梢“刷”的一聲向蕭正羽精致的臉龐上擊去。
麵對左右進攻,蕭正羽正愁難以脫身,眉心一動,仿佛找到了破解之法,他瞅準機會,身形晃動,斜身向旁躥出避開了鞭笞,手心已離劍,軟劍卻被兩條長鞭緊緊裹住,依舊懸在半空,真氣在結束對衝的一刹那,來人的鞭梢恰好又打在了百煉精鋼的軟劍之上,在兩股內力夾擊之中,鞭梢發出“哢嚓”一聲便瞬間斷裂,斷裂之力強勁地向外擴散,又使之前縈繞在軟劍劍身的兩條烏黑長鞭猛然之間收到了外力幹擾,發出幽鳴般的嗚咽之聲,便如同水蛇一般繞開了軟劍。隨之,蕭正羽一個拂袖轉身,順利將軟劍重新又握住手心。
灰影蒙麵人登時省悟,從驚惶中覺醒過來,蕭正羽已然背著黑色布袋躍至數丈之外。三名灰影蒙麵人緊追其後,奔行奇速,長鞭嗖嗖襲來,險些落在後背的黑色布袋裏上,不是打上了樹身,便是被枝葉彈落。蕭正羽見來者腳步生風,步步進逼,驀地裏嗤嗤嗤連響,不斷揮舞長鞭席卷殺氣,來勢淩厲,一旦身體被重重的長鞭擊中,普通人等便將口吐鮮血當場斃命,即使會武之人稍不留神也會深受重傷。為了避免黑色布袋被鞭擊中,他隻顧不分方向躲閃,距離夏侯山莊的方向越來越遠。
蕭正羽不知道自己背上所負之人是否能夠挨得起一鞭之力,但是知道前方已經臨近山峰,自己沒有多少退路。叢林越來越密,荊棘一蓬蓬,陽光被鬱鬱蔥蔥的青枝綠葉截留了一大半去,餘留的部分也被低矮的灌木叢過濾著隱隱綽綽,棘灌木和其他樹木交錯生長,開路越來越難,行進的速度放慢,眼看就要被灰影蒙麵人迎頭追上。他原本受了內傷,現在又背負一個人前行了數裏,體力已經消耗了不少,還要迎戰三名武功不凡的揮鞭者的迅猛襲擊攻勢,麵臨的局勢並不樂觀,取勝的把握七上八下。
與其在背後被人偷襲,不如正麵交鋒對壘。蕭正羽迅速將黑色布袋順手輕放在地,提氣丹田,從腰間再次抽出寒光閃閃的精鋼軟劍,“嘩”的一聲,手腕一振,長劍抖得筆直,挺出疾刺,使出破鞭式,左右彈開迎麵襲來的兩條長鞭,順勢踏前半步從另一條鞭梢掠下,劍尖直削灰影蒙麵人的眉心。這一招彈、掠、削三式不蔓不枝,一鼓作氣,中間並無半分拖遝。
劍尖未至,劍氣已經呼嘯而過,灰影蒙麵人不禁向後躍開三步,鋒寒的銳利氣息還是直往毛孔裏鑽入。“好劍法,雖然是一柄軟劍,但是挺得筆直,絲毫不帶一絲顫動,來勢淩厲,難以硬擋。”一名灰影蒙麵人雙目如電,不由讚道,語音甕聲甕氣,粗大低沉,自有一股淩人的寒氣。說罷,竟然有些憐才,輕歎了一聲:“可惜愛好多管閑事,注定命不長久。”
另外兩名灰影蒙麵人湊上前來,被蕭正羽的軟劍斬斷了自己手中所攥長鞭的那人憤然喝道:“不能輕易了結他的性命,定要將他鞭笞三百有餘,打著全身上下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為止。”另外一個低聲附耳嘀咕道:“此人儀表俊朗非凡,又手持精鋼軟劍,定是昨日打傷主公之人,不可小覷。”
“既然如此,今日定然不能留你活口。”最先開口的灰影蒙麵人攥緊拳頭,冷笑一聲凝在嘴角道。雖然三人的麵色凜冽,目光凶狠,但是對蕭正羽依舊心有餘悸,誰也不敢冒然近身出手,生怕一不留神就妄辜做了槍打的出頭鳥,為自己招來橫禍。
蕭正羽見來人心中有所顧忌,頓時鼓足中氣,故意蹙眉,聲音陡地嚴厲道:“怎麽,還不挺身過來送死?剛才本想隻是救人一命,不願見血封喉,豈料爾等這麽口出狂言,急於赴死,索性就成全了你們!”對方見他目光犀利,躊躇滿誌,果於自信,麵麵相覷相互對視了一眼,手中長鞭攥著原本躍躍欲試,手腳此刻卻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疑遲片刻,三名灰影蒙麵人竊竊耳語了幾句,彼此眉目之間閃過了一道亮光,隨即兩名灰影蒙麵人迅疾揮舞長鞭橫掃過來,連進三招,蕭正羽左右各自回避,出手還算利索,銳利的劍氣回蕩將長鞭彈開,影蒙麵人哼了一聲,隨即拳腳齊施,蕭正羽當下伸手擋格,將其拳力卸開,並臂力一沉,抓住進攻的灰影蒙麵人的領口,“砰”的一聲將來人的身體掀開兩、三丈之遠,對方被重重地跌落在叢林之中,發出了哀嚎幾聲。
驀然之間,蕭正羽忽然覺察形勢有些不對,隻聽背後傳來女子柔弱的“啊喲”之聲,聲音清脆愈發熟悉,他的眉頭緊蹙,麵色沉了下去,雖然還未來得及回頭,但是心中已經明曉被擄走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夏侯山莊的二小姐夏侯素菲。原來,昃時之際,夏侯素菲在丫鬟紫鵑的陪同下,打算到正堂給哥哥嫂嫂稽首請安,不料行進在路途之中,卻被幾名灰影蒙麵人攔截,對方目的性很明確,不圖錢財隻為擄人,直接伸指急點,點中了她腰門“章門穴”,留下一句“就是她,夏侯山莊的小姐,還真是個美人胚子”,便利索將其裝入事先準備好的黑色布袋之中,飛身離開。幸虧當時丫鬟紫鵑被夏侯素菲臨時支開,否則必然會被不速之客當場抹了脖子,命喪黃泉。
再細說一點,因為不知道蕭正羽翌日是何時啟程離開夏侯山莊,夏侯素菲唯恐晨日自己起晚了耽擱送禮,便在向正廳行進的走廊裏突然想起此事,吩咐紫鵑提前把從總管那裏取來的黃金斷續膏和續命熊蛇丸及時送到蕭正羽的東廂房,以保萬無一失。縱使醒獅刺繡祥雲香囊不能如願以償地贈送出去,若能將夏侯山莊獨有治療內傷和跌打的良藥順利送出,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此事不僅可以聊表對蕭正羽施以夏侯山莊大恩大義的滿懷感激之情,而且她想他興許會有助於他更加迅速地康複,便滿心歡喜。如果再幸運一點,他在擦拭膏藥的同時,或許還能隱約回憶起她這麽一個人來,更是含了一抹高興,即使沒有結局,也捎去了一份平安的衷心祝福。想著想著,她不禁抿嘴清淺一笑,埋頭撫摸了一下揣進袖中的醒獅刺繡祥雲香囊,已經留有餘溫。哪知抬眼之際,目光已經與幾名灰影蒙麵人相交織,瞬間被人點了穴位,站立不住,無法動彈。
凡人被點“章門穴”,雖然需要過得一時三刻,穴道才會自然全解,但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嘴角和筋骨的麻木都會有所鬆懈,通常被點穴之人可以發出微弱的聲音,並且能夠乏力地扭動腿腳。由於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蕭正羽的意外出現和擋道,讓原本半盞茶的時間就能走過的叢林,硬是拖遝了兩刻鍾,夏侯素菲被擄已經超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逐漸有了幾分知覺,手腳橫豎亂蹬竟然從黑色布袋之中掙脫了出來,露出了嬌顏和玉頸,她左右環顧,一眼就瞥見了蕭正羽正在迎敵,又是他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擋在了危難之前,眼中湧現出晶潤的亮色。
正當此時,蕭正羽察覺到對方進攻陣勢藏有貓膩,果不其然,當他回過頭來發現自己由於受對方長鞭攻勢的引誘,已經距離黑色布袋四、五丈之遠,而剩下的那一名因為長鞭被折斷而沒有發起攻勢的灰影蒙麵人,早已趁機一把拽起夏侯素菲挾持在眼前,輕輕一嗤,看似漫不經心道:“這個美嬌娘現在在我手上,若是你再敢妄動一下,我就立馬要了她的命。”
蕭正羽目光一凜,臉色生硬如鐵,讓眾人心裏驟然發涼,有著幾分怯弱,以為他不會顧及夏侯素菲的性命,執意要執劍上前。挾持夏侯素菲的灰影蒙麵人不由得橫他一眼,已然含了幾許緊張的神色,呃住她的喉嚨要害,夏侯素菲不禁眼睛發直,喉管幹澀到了極處,發出一聲咳音,她忍住疼痛,焦灼地喊了一聲:“蕭公子,不要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他們不會仁慈的。”聽到此,灰影蒙麵人的眼神中蘊著森冷的怒氣,他加重了呃喉的力道,夏侯素菲頓時感覺上氣不接下氣,透不過氣來。
蕭正羽心底轟然一聲,眸光一涼,神色黯淡了下來,似要準備放下軟劍,他知道對方的手段凶狠,也明白自己如果屈服可能就此命喪於此,但是他於心不忍,仿佛又萬千螻蟻在心坎爬過,潛意識中已然沒有了退路。在神色躊躇之間,之前被他拋出數丈之遠的灰影蒙麵人已經躍然起身,一聲斷喝,揮舞著長鞭咆哮而至,蕭正羽立馬回神以劍身相擋住,劍風虎虎,卻已經來不及,勝負原本就在一念之間,他的胸膛被陀螺旋轉的長鞭刺出一條長三寸有餘的傷口,鮮血泊泊噴濺而出,染紅了一旁沙地柏等落葉灌木,葉緣全然泛紅,盛開出如同流丹似火層林盡染般楓葉的麗日眩目顏色,於無聲中在夕陽餘霞成綺的灼眼中迎風作響。
夏侯素菲雙眸血紅,身體猛然一抖,胸口劇烈起伏,帶著愈加淒厲的嗓音嘶喊道:“蕭公子,素菲真是害苦了你,你可千萬不能倒下。”
灰影蒙麵人唇角終於挑起了一絲笑容,冰冷的眼底有火焰災跳躍,那是殺戮帶來血腥的快感。蕭正羽和夏侯素菲從他們的眼色中瞬間頓悟,今日上門挾持的灰影蒙麵人與昨天不請自來的“七人眾”就是怙惡不悛的一丘之貉,因為嗜血的興奮和狂熱,是絕大多數人所不具備的本色,並且目標都瞄準了夏侯山莊,而且意圖更加精準。
對此,蕭正羽咬牙強忍著劇痛,麵上不漏回腸百轉之色,眉毛深深蹙起,澹然一笑,不屑一顧道:“放心,我還不會死,不能讓這些為鬼為蜮的小人得誌。”
夏侯素菲知道他的傷勢不輕,加上之前內傷,已處五髒俱損的地步,她的心底如同被鋼刀鉸刮一般,冷冷抬眸,帶著恨意斜睨了身後的灰影蒙麵人一眼,豁出全部力氣,滿臉鄙夷之色,氣忿忿地嗔道:“不錯,豎子不足為謀與懼。蕭公子,你也莫要顧及於我,他們既然有意要擄走我,自然懷揣著有什麽地方要用得上我的心思,我對於他們而言,還有利用價值,便不會輕易就要了我的性命。”雖然,她還未被解穴,體弱無力,說話氣息微弱,但是語調鏗鏘,嚴詞厲色。
這番侃侃直言顯然激怒了灰影蒙麵人,他欲立馬揮掌將夏侯素菲斃命於手下,卻神色間躊躇不定,仿佛被人抓住了軟肋,隻有任憑撥弄戲謔。
蕭正羽凝望著她,眸光裏閃過一絲讚許和憐憫,臨危不亂原本是男兒家的本色,他卻在夏侯素菲的身上看到了難能可貴的影子。
灌木叢林間風聲如濤,帶著一波波帶著嗚嗚呼呼的抽泣聲猛嘯而過,雖正值七月流火盛夏的酷暑,卻如同蕭蕭瑟瑟秋日的悲涼,夏侯素菲的衣袍被疾風吹起鼓擺,叢林間傳來傳來窸窸窣窣的草木聲,偶爾有蟋蟀、蛐蛐的尖細叫響,仿佛在尋覓飛鳥的蹤跡。
灰影蒙麵人最終沒有了耐性,他們決定不再磨嘰,速戰速決乘機解決負傷在身的蕭正羽,然後按照原計劃進行將夏侯素菲挾持,速速帶離山莊。
因為夏侯素菲一點武功也無,三人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而是專心致誌地沆瀣一氣對戰蕭正羽,奪取其性命。長鞭矯健如蛇在手腕中靈活揮舞,呼呼夾風,如電、如火、如光,招式幹脆利落,處處欲置人死地。蕭正羽提劍橫掃,還了一招“青龍降虎”,劍法淋漓,卻因為使不出強勁內力支撐而還能勉強招架。來人又左中右各方配合有效攻防,上身揮鞭,下身出腿,鞭笞與腳踢齊向蕭正羽的身上襲來,如同雨點般銀河倒瀉而下,蕭正羽隻得孤身挺立,左掌蓄勢,配合右手持劍,劍鞭相抗,掌腳相抵,震得四下鳴響,身形也已經閃到了山峰之巔。
場麵看得夏侯素菲心驚膽戰,一鼓強烈的意念湧現心頭,體內真元力頓時如同咕咕泉水不斷冒出,她竟然自行衝破了穴道,側身在一旁,不知不覺地跟緊了步伐移到山峰觀戰。眾人隻顧忙於交鋒對戰,不敢分神,竟也全然沒有留意到她的行止舉動。
幾十招下來,蕭正羽的額頭微微見汗,軟劍左支右絀,終是寡不敵眾,已經呈現敗象,灰影蒙麵人乘此良機,加速攻勢,一人揮鞭如彩擊向蕭正羽的頭頂,一人拳腳並施踢向蕭正羽的腹部,一人揚鞭馳騁抽向蕭正羽的足下,皆是貼肉而過,相差不及半寸,擊刺之準,可見武功高低不亞於昨日的黑衣勁裝騎士。
蕭正羽縱是凝神應敵,嚴守門戶,也是疲於應付,身上的傷口更是疼痛發作。他在又連續接了五招之後,忽然目光茫然,手臂發麻,直覺胸口悶塞,如欲窒息,身體心神全然不由自主,腳下步伐踉蹌,幾乎就要摔倒在地。
灰影蒙麵人皆是心中竊喜,眼看對手難再有還手之力,頓時放鬆了警戒。其中一人還算謹慎,連忙縱身揮鞭臨空躍起,準備最後給蕭正羽一個致命之擊。
夏侯素菲大驚失色,仿佛秋日寒蟬冷**仄浸入,眼看長鞭就要擊中蕭正羽的頸項,她疾步衝上前,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用軀體擋在鞭子的前麵,奮力阻止最後一擊落在蕭正羽的身上。眾人見狀,皆是瞠目結舌,不覺從心中漾起幾分戚戚之意:一則驚奇於她什麽時候破解,又是如何破解的“章門穴”穴道,二則驚歎她怎麽如此自不量力地不要命來送死,似乎全然做好了與蕭正羽同生共死的打算。
“且慢!萬不能傷了那個女人的性命,我們還要回無憂穀向主公複命。”在千鈞一發之際,另一名灰影蒙麵人眼波宛轉,及時發出一聲急促的呐喊,醍醐灌頂地道。
持鞭之人頓時恍然大悟,深感情況不妙,在驚惶之餘,手心一陣陣冷汗直冒,忙不迭地轉身收回疾速揮舞的長鞭,幸好還有一刹那時間,僥幸將長鞭折回改變了原來定點攻擊的方向,落在了距離夏侯素菲三寸之內的崖石之時,隻見嗤嗤聲響,石屑紛飛,長鞭仿佛如同鐵錘利銳一般,在崖壁上鑿出了足有一尺之深的烙印。可見,如果長鞭真的落到了負傷的蕭正羽或者夏侯素菲的身上,後果自然不堪設想,定然斃命當場。
蕭正羽雖然有些筋疲力盡,但是神誌還是清晰,他明晰這樣幸運的機會斷然不會再發生第二次,接踵而至的下個一擊定當毫無懸念地輕鬆取了自己的性命,時機稍縱即逝。於是,他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幽幽,暗自聚集體內所剩全部內力,傾瀉於持劍的指間,趁著對方仍心有餘悸,還未來得及使出第二殺的一念間,擲出精鋼軟劍驀地裏青光一閃,撇開夏侯素菲,疾飛向前,如同風馳電掣般,一舉刺向持鞭之人的背心。對方陡然驚覺,待要閃避之際,軟劍已經迫在眉睫。
為了力求自保,持鞭之人出於本能反應,來不及絲毫猶豫,伸出雙掌奮力往近在咫尺的夏侯素菲肩頭一推,使其身體急退不由自主地撞向蕭正羽的懷裏。雖然向前竄去的精鋼軟劍的劍尖直挺,但是劍身為了撇開夏侯素菲卻似波浪般輕微搖擺,為了避免鋒利劍刃割傷身體忽然傾斜入懷的夏侯素菲,蕭正羽選擇了向後躍起下落,改變劍身晃動的幅度,卻不料腳下虛浮無力,宛如是踩在輕飄的棉花上,原來後躍數尺的足下已經處於山峰的懸空,腳下並無寸土,夏侯素菲倚靠在蕭正羽的身上,倆人登時一齊筆直地墮下,疑似有幾十餘丈尚未著陸。
幾名灰影蒙麵人見到這一幕,頓時目瞪口呆,矍然變色,半晌說不出話來,疾步奔至山峰前,定眼向下一往竟似萬丈深穀,雲霧繚繞隱險,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想必夏侯山莊的小姐和半途攔路人跌下皆已粉身碎骨,並無生還可能,正好悻悻而歸,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去如實稟奏主公。
且說在墜崖下落的一指間,雖然深知凶多吉少,可能萬劫不複,但是蕭正羽依舊潛意識地想要給予夏侯素菲更多生的希望,他將她攬入懷中,微微拍著肩膀撫慰著,喃喃在耳畔輕聲低語了一句:“傻丫頭!”在第一次背負她時,他隻是一心在救人脫險,全未思慮其他,況且隔著黑色布袋,業務肌膚之親。此時此刻,她卻緊緊地依偎在自己胸前,雖然隔有一層衣衫,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豐潤柔嫩的肌膚,玉軟香溫讓他竟然有一些心神蕩漾,心裏暗忖:為何自己不能坐懷不亂?隨即油然而生了幾分愧色。
此時,夏侯素菲雖然驚惶不己,但是身處蕭正羽溫暖的懷抱中,心中更是多了幾分喜悅和欣慰,如同楊柳依依,雙眸低垂,目光似水由冰涼轉為溫婉,光華熠熠,顧盼神飛,與自己心愛之人不能同生,但能同死,又豈能不是人生彌留之際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