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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月夜綿綿

  夏侯寧波書房雕花長窗漏進來的月光,薄涼淡泊地烙印在室內的青磚地上,依稀還看得出富貴萬年花樣。芙蓉、桂花、萬年青,一枝一葉鏤刻分明,便是富貴萬年了。


  午夜的書房商議,並沒有理清明晰的線索,隻是初步有了一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頭緒,畢竟一切都隻局限於推測,沒有任何證據作為支撐。


  玄寂大師乃南少林的首座,深入經藏,通曉佛理,弘揚佛教。佛教是外傳宗教,追求死後的極樂世界,以佛禪心性論為主導,講究來世,注重“涅盤”,崇尚輪回,分為前世、今生、來世,及三世佛,主張“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認為人生是苦,生是苦,死亦是苦,並且苦難沒有盡頭,處於一個循環往複的生死輪回之中,隻有實現涅磐,才能脫離苦海,生死輪回。


  柳成林出自於昆侖派,隸屬於道教分支,山巒幽秀,道術之士接踵前往昆侖山修煉。道家是中原的土生教,崇尚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等“三清”,主張道是“虛無之係,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認為由元氣構成,肉體是精神的主宰,要想長生不死,必須形神並養,即有“修內”,又有“外養”的工夫。同時,認為“我命在我不在天”,主張天道循環,勢惡承負。


  總之,佛教講究因果報應,追求生死輪回,舍棄現實生活的苦海,主張通過冥想、向善讓眾生脫離自然因果苦境,過上無罪惡報應的生活。道教講究五行相克生生不息的自然變化,追求長生不老,向往延年養生、肉體成仙,主張通過一係列的哲學道理及修行方法使眾生脫離五行,成仙得道。佛教與道教之間存在的理念差異,時刻充斥著書房商議的熱烈氛圍。


  眼見玄寂大師與昆侖派柳成林之間,又要針對“三世因果”和“六道輪回”發生唇槍舌戰,展開一番佛教與道家之間關於追求永生話題的爭辯,夏侯寧波留了一壺茶,俯身敬了書房議事的在場諸位幾人,便吩咐佇立在門外侍候的婢女,分別送玄寂大師、柳成林、蕭正羽等人各自回客房休息。


  暮色微涼,玉輝輕瀉,一彎冷月如鉤懸掛,玉砌雕闌朱扉半掩。蕭正羽回到被安排的東廂房休憩。這是一間上好的廂房,窗戶正對著山莊繁花似錦的庭院苗圃,進門映入眼簾的是淡紫色的帳幔,隨風輕輕擺動,床榻柔緩用色彩斑斕豔麗的綾羅綢緞鋪起,手感柔軟,紋樣精細。桌椅是用檀木所打造,並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浮雕花紋,擱置著一套精致的景泰藍銅胎掐絲琺琅茶具,花紋線條流暢,胎質厚重,整齊均勻,貼心準備有金銀花和碧螺春兩種盛夏的飲品。一張金絲楠木瑤琴倚靠在朱漆鏤花窗前,琴麵渾圓,琴身精巧,麵底細密蛇腹斷,兼雜梅花、流水斷,琴尾淺淺地刻著“風月”兩個字,冠角簡潔大方。側畔,櫃台上放著一支碧綠色的花瓶,顏色青翠著鮮嫩欲滴誘人心魄,插了一枝花朵繁密的大麗菊,花瓣雖小,勝在形態緊湊,色澤明媚,顯然夏侯寧波在安排住宿的時候,對他格外考慮了雅致的環境。


  涼風吹起掛在廊廡的蝦須簾,入寢亦扣密,則蚊可禦,疏漏生涼,似勝於紗。或許是由於胸口的傷勢還在隱隱作疼,他並沒有立即熄燈就寢,而是通過窗外注視著曲廊的盡處,靠牆築有一黃花梨蘇工如意紋卷足花台,內植鬆柏和玉茗海榴各一株,正中牆麵嵌有“春色人間”磚匾一方。一台、兩樹、一匾即構成了一幅美妙圖畫,頗具山水畫之神韻,恍然若思。在明亮燭火若漂浮的紅光映照之下,他的膚色如新月生暈,雙目恰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


  夏侯素菲因為山莊白天遇襲和自己被挾持的事情,更是睡意全無,她沒有徑直回到房間,而是駐步於庭院“圃舍·源溪”的一隅,玉身挺立,靜靜地望著天空白淨的月光映著幾絲兒羽毛般輕雲,仿佛剛洗煉過的銀子,伴隨偶爾起伏的蟬鳴之聲,述說著夜沉如水的寂寞,思索著黑衣女子告訴她關於大祭司預言之類的事情,想到其與自己臨別前還有個約定,並會親手將一件關於夏侯山莊命脈的信物交給自己,不由得身子陡地一震,一時情緒莫名,不知所謂信物究竟是何物,隻知來日方長至少還能與黑衣女子再見上一麵,她相信黑衣女子是一個遵守承諾的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值得信任。


  天空如同漆黑的幕布,夏夜蟲鳴,樹影花香,伴隨清冷的月光顯得幾分落寞。夏侯素菲沿著青石路慢慢邊看景色邊走,冷不防抬頭,卻看見蕭正羽正透過雕窗凝視著自己,她疑遲片刻,原本平靜祥和的心境,頓時蕩起了一圈漣漪,隨即俯身屈膝,恭敬福了一福道:“夜已深,蕭公子還未睡下,看來是我遊園的腳步聲吵著公子了,失禮。”


  蕭正羽盈盈淺笑,輕輕嗯一聲道:“我還未睡下是真,不過倒不是因為小姐夜晚遊園的腳步聲,而是由於白天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代價。”說著,他捂了捂胸口,佯裝發出一絲柔弱的呻吟道:“誰叫我與小姐姐乃雅故,原本就有不菲交情呢?”


  夏侯素菲知道他在取笑自己,臉上漲起了一層紅暈,低下了頭,緩緩道:“有勞蕭公子不僅出手相助夏侯山莊,還委屈了自己替我解圍,讓哥哥和在場的賓客、群豪們有所誤解,素菲再次賠禮謝過。”說著,她更加屈膝行下禮去,兩頰排紅,從耳根、連脖子、經背脊連貫了下去,麵帶羞色和愧色。


  蕭正羽原本隻是一時無聊逗個樂,見她真的放在了心上變著臉紅耳赤,便覺得自己言行不妥,翻了臉色道:“我與小姐原本就是相識一場,今日有緣再能相聚,且共同破了北鬥七星絕殺陣,也算不菲交情,小姐又何須自責!”


  夏侯素菲眼色微微一滯,折下身邊一枝潔白的梔子花,放在衣襟上把玩,以此遮掩羞赧道:“哥哥在婚宴上的呈辭多有誇張、渲染、不實之處,恐怕有損了公子的清譽,素菲覺得心有不安。”


  “嗬嗬,男女大防之事,從來都是約束女子言行,我以為你會生我的氣把你拖下了水。”蕭正羽眉毛一挑,饒有興味道,爽暢笑道:“少莊主之所以產生了誤會,也是因為我的原因,是我考慮不周,言語表達上又給予了他暗示,才讓他誤以為我與小姐是早生情愫。”說著,他在金銀花和碧螺春兩種飲品中,擇選了一盞金銀花衝泡,但是捧起茶盞並不飲,茶香嫋嫋彌漫過那長精雕細琢般臉龐,恰如縷縷思緒飄飛,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心中有些心猿意馬。


  “小姐如果也一時半刻睡不著,不防進屋坐坐,一個人品茗實在太悶。”蕭正羽有些落寞道。


  夏侯素菲蹙一蹙眉,凝眸於他,輕聲道:“蕭公子,是有比較重的心事吧?”


  蕭正羽淡淡一笑,眼中掠過一絲詫異,疑問道:“如果我說隻是因為白天受了傷,仍在隱隱作疼,睡不著,你信不信?”


  夏侯素菲盈盈不語,緩緩走近朱扉,揭開門前湖藍色縐紗軟簾,才輕輕搖著團扇低婉道:“昔日在汴梁馬行街夜市上,蕭公子僅為店家的一句玩笑話,便丟下了銀子替素不相識的人購置了價值不菲的雕骨紗繡折扇,可見落拓不羈;今日在山莊門口對陣之時,蕭公子沒有半絲利益糾葛的羈絆,便憑借一身俠肝義膽,挺身而出,可見豪氣淩雲—我不相信這樣一個放蕩不羈、氣度豪邁的男人,會在一個不熟知的柔弱女子的麵前,坦言自己因為受了傷而疼痛難忍,輾轉難眠。”


  聽聞後,蕭正羽笑生兩靨,微微頷首,慨然道:“你我不過才見上幾麵的光景,你卻貌似能把我的性情拿捏著入木三分,當真遇見了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的知己?”說著,他凜然轉眸,目光定了一定,重新落在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美嬌娘身上,神情頗有幾分觸動,眼底有淡淡的悵然滑過。


  他靜靜地坐在琴台前,玉指輕舞,仿佛本是懷著閑著無事的愜意,撥弄了幾下琴弦,饒有雅致,信手揮就便是一曲《高山流水》,琴弦如絲,悠揚的韻律如同潺潺溪水緩緩流淌。


  “寂寥荒館閉閑門,苔徑陰陰屐少痕。白發顛狂塵夢斷,青氈泠落客心存。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醉後曲肱林下臥,此生榮辱不須論。蕭蕭華發滿頭生,深遠蓬門倦送迎。獨喜冥心無外慕,自憐知命不求榮。閑情欲賦思陶令。臥病何人問馬卿。林下貧居甘困守,盡教城市不知名。”


  夏侯素菲靜靜侍立側旁,絞一絞衣角,心潮有些起伏,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卻躊躇不定,遲遲沒有開口。


  閑靜之夜,何處不起風。蕭正羽轉軸撥弦三兩聲,不禁想起了生命中已成定局的那個女人趙璿,不由得心念一動,指尖一滑,原本寂靜的一池心事,頓時生起波瀾,調子已然亂了。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生平不得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夏侯素菲撫扇輕搖,一時語塞,最終還是耐不住性子,聲如細蚊地低聲問道,“昔日,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鍾子期死,伯牙輾轉難安,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琴,不知蕭公子又是為何人而撫琴感懷?”她憑著直覺,隱約感知蕭正羽似乎是在為一個女人而彈琴哀愁,心中夾含著幾許失落,想要問個明白,又覺得冒然詢問這個話題,會顯得自己有幾分多管閑事,違背女子的矜持和穩重,於是有些羞赧和疑遲。直到蕭正羽彈錯了調子,才頗有顧慮羞澀問道。


  “一曲《高山流水》樂曲高妙,千古流傳,家喻戶曉,撫琴而奏不過是一時閑彈,你又怎知是我心中有事,被誰羈絆?”蕭正羽微微皺眉,停止了撫琴,起身問道。


  “巍巍乎誌在高山,洋洋乎誌在流水。琴曲的引子部分,本應兩個八度搓弦


  配上顫音,蒼勁有力地將高山的巍峨氣勢與山穀的空曠寧靜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後半段曲調則要漸漸柔美清亮,且指間慢慢加快速度,刮奏和按音將高山之下的流水潺潺帶入視線—這些,你彈奏的指法都沒有問題,但是旋律卻不似行雲流水般歡唱,隻因操琴者的心境並非如同明媚秀麗的山水那般清新自然。”夏侯素菲蹙了眉,幽幽歎了一口氣,徐徐開口道:“更何況,水是多變的,既可作滔滔之勢,也能化作涓涓細流,所以後半闕的演奏更應豐富流暢,尾聲中高山要被再次突出,才能體現奇山異水相互映襯,將山之雄渾與水之輕盈兩者巧妙結合。可惜,蕭公子在撫琴時旋律卻一味求疾,讓傾聽者覺得原本蒼翠挺拔的高山也變得迷離起來,敗壞了意境中一幅美好的濃墨畫卷。”


  蕭正羽顯然是觸動了心事,恍惚看著青翠欲滴的花瓶,揉了一揉太陽穴道:“或許白天費力折騰了,晚上精神不好,沒有過多餘力撫琴,不如你來彈奏,我來品樂吧。”說著,他緩緩坐在檀木浮雕茶桌椅上,手捧起一杯茶,嘴角蘊著一絲淡然的笑意,慢慢品茗起來。


  夏侯素菲也不再多問,順勢將手上的梔子花插入櫃台上的碧綠花瓶中,與色澤豔麗、花朵繁密的大麗菊毗鄰,素豔相互映襯,花香交織出飽滿怡人的芬芳,讓人覺得濃鬱難抵,又緩步放下團扇在茶幾前,拂了一拂足下的裙擺,便微微福身,婉婉落座,恬靜地坐在在琴台前,露出纖細白皙的玉指,撫上琴麵,凝氣深思,琴聲徒然在室內響起,琴聲深沉卻又不失婉轉,亦揚亦挫,似青巒間汩汩的山泉,清逸無拘。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蕭正羽一邊細細品花茶,一邊把弄著茶盞,妙目微睜,喃喃自語道,“女人是不是都如同琴弦,看似纖細如絲,卻鬆而不弛,習慣讓撫琴的人順從自己的意願拉緊蠶絲,才能彈奏出宛如珠走玉盤的妙音。”


  夏侯素菲的聞到此處,眉下漸漸微涼,她知道蕭正羽的心裏已經裝下了一個讓他有些悵惘又迷離的女人,這種糾結情愫的源頭往往是難以割舍的愛戀,她明白眼下自己終究已然沒有了機會,心情有些失落,如同廊間的夜色被繁疏有間的樹葉所隔離,倒影在地上被篩成了碎碎的斑光。


  不過,這種愁離失落的神情在她的眉宇之間一晃而過,因為,她原本也並不奢求能夠得到蕭正羽的垂青,盡管他的儀表風韻是那麽的完美無缺,盡管自己每每與他的目光相遇之時總會免不了麵紅耳赤,盡管他是她感到怦然心動的第一個男人也可能是最後一個,但是她明白,世間種種聚散終究要講究緣分,情愛不過是一場遇見,有的隻是雲水一夢,有的隻是煙雲一場,不屬於自己的緣分就不要奢求,更不要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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