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庭院深深
書房是夏侯寧波日常消遣和休憩大部分時光的地方,室內空間並不高深,室外有平闊的庭院,以便讀書時光線明亮,窗下引水成池,蓄養金魚,圍植碧草,讓齋中的讀書人可以養眼清心。
午夜後的庭院中,相比盛夏午後的悶熱難耐和豔陽毒辣,涼風習習和皎潔月光,顯得如此善解人意,沁人心脾。夜來花香更濃,庭院、涼亭、閣樓、竹林,仿佛一切都浸泡過淡淡的菊花茶水裏,籠罩著一層迷蒙的紗幔,夏蟬棲息的高大挺拔梧桐,沒有等到落枝的鳳凰,略顯寂寞的心形掌狀樹葉失去了白天翹首以盼的生機,無精打采地昏昏欲睡,斷斷續續地傳來窸窸窣窣的酣睡聲。花草樹木吸收了一整日的光熱,欣欣然釋放活力,莊園裏四處彌散著泥土氣息,混含著青草的清新,消融在夜色茉莉的芬芳濃鬱裏,有雨則更為幽綿,不愧為“人間第一香”。
日往菲薇,月來扶疏。被夏侯寧波邀約至書房商議要事的眾人,在聽聞夏侯素菲被劫持一事之後,雖然各自神色迥異,有的麵色沉重,愁眉不展,有的神色迷離,興致勃勃,有的平心定氣,懶懶抬眼,但是眉宇之間無不流露出一絲震驚之情。
夏侯素菲起身深深行了一禮,鬢角垂下的白玉簪泛起月色清冷的光澤,素日溫婉的容色亦添了幾分嬌豔,她柔聲歉意道:“因為我的事情,讓諸位擔憂了。原本不想勞駕大家,隻是我和哥哥思來想去,覺得此事還是事關重大,不僅僅關聯到夏侯山莊的興衰榮辱,也牽扯到江湖的安危太平乃至朝廷的江山社稷。”說著,她特意在餘光中凝視了蕭正羽一眼,悄然抿了抿唇。
南少林玄寂大師神情慈和,舉止安詳,雙手合十,喟然歎道:“小姐遇上此事,能夠完璧無損地僥幸脫身,乃是不幸中的萬幸,也是天資聰慧使然。畢竟對手身手高強不同凡響,即便被挾持之人換作了老衲,也難保能夠有命脫身。”
夏侯素菲聽聞臉上麵色緋紅,撫了撫鬢角的碧色流蘇,連忙俯身盈盈道:“大師此話嚴重了,素菲慚愧!此此遇襲,我之所以能夠全身而退,一來是因為夏侯山莊多年來向上向善,積累了福報,祖宗庇佑;二來是因為黑衣女子並無真心要殺戮的本意,留給網開一麵的生機。如若換成任何人被挾持,結果都會全身而退,更何況是為眾生怙主,深入經藏,智慧如海的首座大師。”說著,她不忘恭敬地補充道;“層次越高的人,越發懂得謙遜謹慎,虛懷若穀,素菲受教了。感謝大師今日對家兄和夏侯山莊的舍命相救。”。
言畢,夏侯素菲深垂臻首,又分別向在座的蕭正羽、昆侖派柳成林屈膝福了一福,曼聲道:“同時也多謝柳大俠、蕭公子救夏侯山莊於危難之中,危難見人心,患難見真情,在此,請受素菲和哥哥一拜。”說罷,夏侯寧波和夏侯蘇菲同時拱手彎腰低頭,作揖行禮。蕭正羽嘴角凝了一絲微笑,如同夜暮籠罩下草葉尖上的一抹露水,飽含著幾許芬芳與清新的味道。柳成林正襟危坐,臉上雖然掛著笑容,眸中卻沒有一星笑意,仿佛是含了紅色胡蘿卜的冰雕一般。
一鉤新月如水,在夜色的睡意中低語呢喃,山莊外遠方的山巒疊翠,連綿起伏,穿梭於北麓青溪映月蜿蜒的碧綠中,銀溪如練。山莊近處的亭閣台榭,近水樓台先得月,在荷塘月夜的銀裝素裹下,肅穆迷朦。“白天勞累了大夥兒為夏侯山莊挺身而出,抵擋勁敵,這會暮靄沉沉,夜色憔悴,又攪合了大夥兒的一簾幽夢,真是慚愧至極,歉意萬分!”夏侯寧波麵色沉吟,抱拳致歉道。
“無妨,原本睡眠就淺,不礙事。”柳成林這次倒是直接爽快地應了一聲,玄寂大師和蕭正羽也跟著頷首點頭。
夏侯寧波原本就睡意全無,目光有些疏離,本是福緣鴛鴦、喜成連理的大喜之日,自己卻還沒有來得及用秤杆挑下新娘的紅蓋頭,就被他人徹底敗了雅興,還在宴請的賓客和群豪麵前臉上無光地敗下陣來,被人冷眼奚落嘲諷,他的心中更是憂愁暗恨生,目光如同火焰般一跳,卻唯有把焦灼和恨意藏在心底,神色中含了一縷正義凜然,微言大義地道:“賊人來勢洶洶,且來路不明,夏侯山莊上下自知資質淺薄,天資愚鈍,無法擔當同心戮力抗敵的大任,也無從知曉賊人的來龍去脈。”說著,他抬高了聲調,緩緩解釋道:“玄寂大師身為武林泰鬥南少林的首座,閱曆豐富,博學多識,對賊人功夫套路的淵源頗有見地;柳大俠作為江湖五大門派中佼佼者昆侖派的巨擘,雲遊四海,思路曉暢,熟諳各路各派的習性和江湖恩怨;蕭公子乃江州州牧大人的令郎,不僅少年有為,頭角崢嶸,而且俠肝義膽,與舍妹又是舊相識……所以鄙人不敏不才,冒昧耽擱大家至深夜,請恕在下無禮。”他欠身恭順道。
“果然細心周到。”柳成林撫摸著胡須,笑容輕輕一漾,聲音清亮道:“夏侯山莊不愧有富商大賈風範,屬於真正高效率的資源配置者,把我們幾位對夏侯山莊的利益點和價值說的頭頭是道,優勢互補,互為犄角。”
夏侯寧波唇角含著一抹怯怯的笑意,眼眸映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嫣然道:“商人最諳習的東西也就莫過於‘東西’兩字了,把東邊的東西買到西邊,把西邊的東西買到東邊,買東賣西,度遠近,辨貴賤,調餘缺。”說著,他似乎覺察到所說的話語中有口誤,把人比作東西,無非是得到“不是個東西”或者“是個東西”兩種結論,無論是哪一種,對於講究禮數周到之人來說,都是汙了“文質彬彬”四個字。於是,他的眉心微動,默然片刻,喉嚨驟然間有些發緊,覺得一時失言,心中多了一絲東風無力百花殘般的懊悔之意,似寒冬臘月裏的冰水漫便全身,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夏侯素菲見狀,略略沉思,笑容清淡而溫婉,與她的身姿一樣姣花照水,嫋嫋婷婷,淺笑道:“哥哥的意思是諸位都有經天緯地之才,夏侯山莊有幸能夠邀約大家濟濟一堂,群賢畢集,實屬蓬蓽生輝。”
“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講究寒暄客套了。”玄寂大師禪杖一舉,起身開門見山地長聲吟道:“上門調釁之人的武功集合了眾家之長,並非出於中原已有的江湖五大門派十二道幫派之一,具體是源於哪門哪派,老衲目前還沒有明確的思路,隻是覺得其間隱約藏匿有玄門的邪術,可能是來自於西域,因為西域自古以來小國林立,教派眾多,武功特點就在於雜和博,窺伺效慕、借鑒模仿中原武術原本就不足為奇。”
蕭正羽和夏侯寧波諾諾點頭,嘴角微揚。其中,蕭正羽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夏侯素菲,首先開口道:“大師說的不錯,並且依照小姐所言,黑衣女子與戴氈笠的男人是同一路人,兩人的武功和內力都非同尋常高強,他們極有可能出自相同門派或者同一密宗,所以才能對彼此所掌握的情況信息和行蹤軌跡,了如指掌,從而能夠提前做出精準預判,且身手相當,平分秋色。”書房外,青紗帷簾高高挽起,月光熹微迷離,窗外晶瑩潔白的梔子花成片地怒放,把一地的翠綠嚴嚴實實地遮蓋了下去,芬芳馥鬱,暗香自憐,花色清麗卻開得轟轟烈烈,隨風舞動享受著月光清涼的撫摸,縷縷香味緩緩溢進充盈室內,清幽彌漫如同樽樽芬香淑鬱的佳釀美酒,讓人直欲醉去。
夏侯寧波的心裏不由得砰然一動,有些心驚,凝神道:“他們如此這般神通,卻聽信什麽大祭師所言,信奉什麽輪回之道,覬覦我夏侯山莊所謂的什麽祖傳秘籍心法,是不是有意故弄玄虛,或者本身就是資質愚鈍?”
玄寂大師眉頭一皺,微微沉吟,合十道:“阿彌陀佛,佛法講究‘三世因果’和‘六道輪回’,《正法念處經》卷七之偈曰:非異人作惡,異人受苦報;自業自得果,眾生皆如是。從無始以來,婆羅門教中的輪回之說便存在於天、祖、獸三道之內,輾轉生死於三界五趣之中,如同人們從一間房子走進另一間房子,六道輪回也猶如車輪一般地旋轉。”說著,他喟然長歎一聲,繼續道:“所謂六道輪回,分為三善道和跟三惡道,分別為天人道(化生)、人道、阿修羅道(魔)和畜牲道、餓鬼道、地獄道(化生),輪回不斷在天道至地獄道之間進行,不斷經曆生生死死的循環—貧僧倒是認為,他們所言非虛,並不是玩弄花招,故弄虛玄,也不是本性愚鈍,口出癲狂,而是心智清醒,自信滿滿。”
夏侯寧波聞此言,與其他人麵麵相覷,他原本不相信世間因果輪回之說,但見玄寂大師說著誠懇,講的頭頭是道,心頭一慟,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恭身道:“晚輩才疏學淺,孤陋寡聞,言語之間多有不慎之處,還望玄寂大師莫要放在心上。”
說著,他臉色愀然,眼底滑過一絲悵然道:“佛教的目的是修練成佛,進入永不輪回的涅磐寂滅世界,追求安樂、無為、不生、解脫、圓寂,修行佛法需要累積很多世佛緣基礎才能促成,我自知資質愚鈍,被業障和習氣所困,沒有佛緣。”
玄寂大師持杖盈盈行了幾步,又回身沉吟道:“眾生皆有佛緣,隻是機緣不同罷了。佛性俱備了三千大千世界恒河沙功德的寶貴財富,遍布於紅塵萬丈之中,隻是金銀寶礦藏在山中,如果沒有開采,也就如黃土一堆。眾生內心不覺有佛緣,猶如貧女不知家中有真金寶藏,聚寶盆沒有打開,裏麵的寶物便永不能見天日。”
蕭正羽點了點頭,容色微漾起波瀾,聲音如同燭光般溫和細膩,應聲道:“萬般法,唯信入門。我聽家父曾經說過,當年後漢權臣郭威滅後漢而建立後周之前,曾奉漢隱帝劉承佑命,借助大祭司的力量多次平定藩鎮叛亂,登基之後,傳位於養子柴榮,在抵禦北漢進攻的中,後周世宗柴榮冒著矢石親臨戰場,更是在出師不利、己方右翼潰退的情況下,通過大祭司的指點,迅速扭轉戰勢,成功擊敗北漢軍隊,並乘勝追擊,兵峰直指北漢京都太原,最後以大獲全勝告終,中原王朝從此由弱轉強。”
柳成林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將茶水送到了嘴邊先潤了喉,目光中含著幾分不屑,淡淡道:“自從遠古夏商周時期,就有朝代開始崇尚巫蠱文化,信奉神靈,朝廷設有大祭司職位,每當發生天災人禍,便用巫蠱的一套道理給天下眾生講解,國家戰敗失利,或者皇帝昏庸無道,也都會用一套自成理論來闡述說明,總之就是一切按照神靈指示說了算,彰顯君權神授,以此讓眾生無話可說。”說著,他清咳了兩聲,微微蹙眉道:“後周高平之戰雖然戰事告捷,但是行軍打仗的成敗定數原本在於人為謀略,傳聞卻要把它與大祭司掛上鉤,其目的性無非就是要強調皇帝親征,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結果後周作為五代十國中最後一個中原王朝,自滅後漢建國到發生陳橋兵變,共計曆經三帝,享受國運不過才短短十年時間。”
月明星稀,暮色四合下的亭台樓榭多了幾分莫名的感傷和寂寞,庭院深深,青磚黛瓦,飛簷鬥拱,鱗次櫛比,朱漆大門上茶杯大小的銅釘倒影著月色的蒼涼,更加顯露出夏侯山莊在一片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喜慶氛圍籠罩中夾雜的層層肅穆和凝重。畢竟白天迎親大典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並非會因為一頓豐盛的美味佳肴而選擇遺忘了記憶。隻是溪水蘭庭的碧波如頃,波光斂灩,倒影出府上張貼雙喜字和喜慶剪紙,與朦朧明澈的天空交相輝映,呈現出“月光如水水如天”的景致。
蕭正羽略略沉吟,輕抿了一口茶,柳成林提起了陳橋兵變,他自然回想起了黃袍加身代周稱帝的宋太祖趙匡胤,在他兒時的記憶裏,這位因不血刃登上帝位而飽受爭議的太祖皇帝,也是一個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年近半百老人,他雖然一生戎馬生涯,嚴厲治軍,征戰四海,結束了自唐末五代以來長達近七十年的藩鎮割據混戰局麵,但是在趙璿和自己的麵前,卻平易近人,沒有絲毫高高在上的架子。趙匡胤每當退朝的時候,如果政事閣沒有要事,他便會抽出時間陪同趙璿和蕭正羽玩握槊、射覆、投壺等遊戲。
握槊是流行於宮廷的一種博戲,相傳此博戲是由北朝魏宣武帝時從西域傳來的“胡”戲,“槊”指棋子或者棋盤,亦是擲骰子行棋以賭輸贏;射覆是用巾盂等物覆蓋東西讓人猜,覆者先用詩文、成語、典故等隱寓某一事物,射者猜度,用也隱寓該事物的另一詩文、成語、典故等揭出謎底;投壺是站距“壺”一定距離之處,一手拿一支無鏃之箭,投向壺口,以矢投入壺口之內者為勝,兩側耳口次之,亦可三矢齊發,全部投入口耳,稱為“寫字”,輸者或罰酒,或作詩句,類似酒令。有時候,趙匡胤甚至有時候在做遊戲中故意皆負,以佩刀和玉器賜之,以換得嫡孫女趙璿的掩口胡盧而笑。
夜晚有少許涼意,聽著窗外夜幕中庭院深深的潺潺溪水聲響,感受水波溫婉而活潑的流動,蕭正羽望著燭台跳躍的燭火兀自出神,幽幽熒熒的燭光將一旁究高低錯落的坐具與幾案照射著昏昏沉沉,更將砑光紙張茶香墨韻的貝光映得像出浴的少女一樣清純。思緒隨風飄散,他回憶起總角年華的時候,也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他陪同趙璿正在慈元殿外的河邊玩耍投壺,沿河的柳條抽出了新芽,青嫩可愛,晶瑩剔透,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點綴姍姍來遲的春天。
那是一尊錯金銀饕餮紋飾的投壺,質為青銅,高約尺餘,龍紋滿功,龍首呈三角衝上,龍尾婉約如螭尾盤旋,龍脊上微凸連珠,尤為沉墜,直頸兩耳,圓形簋足,底處陰刻“長樂”二字,工藝極為精妙,高貴典雅的身段,一看就是皇家的玩物。當日,夕陽西下風漸涼,落日的餘輝射向瑣碎的雲朵上,雖然沒有朝陽熾烈,但比朝陽更紅火,一塊塊火燒雲層次分明,讓整片天空霎時明亮了起來。趙璿傾聽春風吹過湖畔的柳林,發出沙沙的響聲,賦詩上聯“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麵”,蕭正羽遙望遠處連綿不絕的青山之巔,還有冰雪融化仿佛掀開了被褥,便幹淨利落地對應道:“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趙璿不服氣,換了一聯,嘟嘴道:“鳳落梧桐梧落鳳”。蕭正羽凝神一思,看著自己腰間攜戴的玉佩,眼睛一亮,朗聲回應道:“珠聯璧合璧聯珠”。
話音剛落,傳來一陣喝彩的掌聲,抬頭一看,原來是趙匡胤在退朝之後從垂拱殿走出來,前往後宮見趙璿與他正在嬉戲,刻意從小路繞至身後,駐步已經看了半響,侍奉慈元殿的宮女和侍衛忙不迭跪下行禮,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趙匡胤聽聞倆個孩子雖然稚氣未脫,但已出口成章,不由心中歡喜,上前輕輕拍了拍蕭正羽稚嫩的肩膀,溫然道:“我這個嫡孫女,性格喜歡爭強好勝,看來將來也隻有你可以讓她服輸。”蕭正羽還並未懂得兒女情長之事,隻是牢記父親蕭守文的囑咐,若與長公主在一起嬉戲玩耍,凡事一定要禮讓七分,不能強出頭,便膝行上前,盈盈福了一福道:“皇上吉祥,萬福金安。長公主冰雪聰明,投壺連比三局,贏了我兩局,是我甘願服輸才對。”
趙璿神色歡悅,奔向趙匡胤的懷中,撒嬌地喃喃道:“皇爺爺偏心,禮、樂、射、禦、書、數的‘六藝’中,我的射術頗佳,不敢說百發百中,但基本上也是十發九中,不會落了下乘,您怎麽能夠說讓我服輸給正羽哥哥。”
“你這個小機靈鬼,難道看不出是正羽故意讓著你。”趙匡胤俯下腰身,刮了刮趙璿稚嫩的鼻尖,柔聲道。
“怎麽會呢?我對射術也算精通,若是正羽哥哥存心讓著我,我怎麽會感知不到?”風乍起,柳絮飄飛,趙璿抬頭一臉認真地問道。
“璿兒,你看那微風拂過垂柳,庭院飛過柳絮,白色的絨毛消無聲息,輕淡得連影子也不會有,但是並不能證明它沒有來過。”趙匡胤一手扶著趙璿的胳膊,一手指著空中飄飛的柳絮,在她耳邊輕輕地道,“乖孩子,蕭家的劍術獨步天下,身手自然了得,你自以為十發九中的精湛射術又怎能與百步穿楊、箭無虛發相比高下?”時常也讓著嫡孫女哄她開心的趙匡胤,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蕭正羽故意認輸的心思。
趙璿凝望著蔚藍色碧空如洗的天空,看著柳絮飄飛在空中旋轉、升騰,像春天裏晶瑩剔透的雪花,靜謐而閑適地飛翔,將遠方的風景變得幾分醉意朦朧。她伸出了纖纖小手想要接住下墜的柳絮,可是那白色的絨毛卻像精靈般頑皮,總是在觸手可及的時候,倏爾溜達從指間滑走了。她嬌柔紅潤的麵上略帶憂色,如同清晨早起時覆蓋在青草上的白露,心緒有些失落,低語道:“原來是正羽哥哥有心讓著我呢。”
蕭正羽不覺臉上如火燒一般,微微皺眉,含笑道:“豈會,長公主本身就穎慧過人。”
趙璿似乎想起了什麽,臉上失落的神色瞬間煙消雲散,霞光淺薄如紗,照在她明眸善睞的麵容,如同一朵嬌豔動人的海棠花。她終於伸手接到了一枚飄飛的柳絮,在掌心把手指用力一碾,使原本破碎的柳絮更加破碎,被她果斷一吹,隨風飄揚,絮末直接翻飛落到了蕭正羽的臉上,漱漱如同雨下。她滿心歡喜地昂著頭,撫了一撫隨風揚起的衣袖,目光清澈似水,蕩著笑迎春風的嬌豔,凝視著蕭正羽的臉龐,一個甜美悠揚的聲音軟綿綿入耳道:“我就要正羽哥哥永遠讓著我,哄我開心!”
蕭正羽心頭一顫,斟酌半晌,抬眼略微不安地瞅了趙匡胤和藹可親的眼神,以及趙璿燦若桃花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他仍然還銘記著父親的教誨,自身也覺得就這樣讓著女孩子幾分,並不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無非是要多一些耐心和遷就,原本心情淡然的他,本不介意多付出,仿佛點頭所應許的事情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此時的他,並不了解愛情的深淺,也不懂的有一種陌生感是要經曆從親密,熱戀,爭吵,冷戰,由粘生厭,由愛生恨的過程,被情所困之人身陷其中,猶豫茫然,失望痛楚,直到一顆心灰到極處,再也無半分力氣掙紮,然後才幡然醒悟,決然轉身,卻發現已經沒有了退路。
葉子的離去,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那一份縈繞在心海中抹不開的少小無猜的愛意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逐漸瓦解,消磨殆盡,無論下一個遇到了誰,都會成為蕭正羽想要抽身離開的擋箭牌,隻是她在不早不晚的時候趕上了,與趙璿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成為了蕭正羽的一種期望,自然也是一種奢望。畢竟麵對一片自由的天空,沒有人甘願被束縛,即使以愛之名,就如同紛飛的柳絮義,麵對春天的呼喚,無反顧地選擇了奔向遠方,禦風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