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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空穀回音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不知距離夏侯山莊不遠的山穀,古人聖賢為何要取命為“路遙穀”,對於夏侯素菲而言,第一次到路遙穀,是跟隨哥哥送別父母雙親到潁昌辦事,當日並非盛夏炎炎的酷暑時分,而是春暖花開的乍暖還寒之時。“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正值束發之年的她,麵對親人的離別不舍,在惱人的春色中,觸景生情,直抒胸臆,橫抱琵琶繁弦急管,彈奏出李煜的《清平樂·別來春半》,音律婉轉如珠,任由指間錯落滑墜至玉盤,清脆如小溪叮當,舒緩如綿綿細雨,急切如雨打芭蕉,說不盡的纏綿悱惻,毫無遮攔地道出了鬱抑於心的離愁別恨。開篇即一個“別”字,是起意,也是點題,單刀直入,感情如洪水注池、不泄不行罷。


  對於離別之苦和親情,從小多愁善感的她,更加地敏銳和珍惜,路遙人去馬嘶沉,無論是青簾斜掛新柳萬枝金的陽春,或是清風無力屠得熱的盛夏,或是西風愁起綠波間的金秋,還是夜雪初積紅萼無言的初冬,她都難忍愁離,歎寄路遙,辜負枕前雲雨,尊前花月。如果明知家人有難,更是別有憂愁暗恨生,恨不得即刻飛身到夏侯山莊。


  幽幽山穀,馬蹄聲碎,漸行漸遠。黑衣女子的眼角斜斜掃過,注視到夏侯素菲在沉思片刻之後,眸中閃過一束滑溢流光,似乎懷揣了幾分心事,她蓄著笑容道:“看來,回憶是有效果了!”


  夏侯素菲並沒有直接回應,而是目光清和,也凝神注視著她,心中如同小鼓咚咚盤思著:雖然不清楚她的來曆,但是若要對付帶著氈笠的男人和一幹黑衣勁裝騎士,是非要任用她這般身手的絕頂高手不可。既然她已經否認了與此刻風塵仆仆地趕赴夏侯山莊的‘七人眾’是同夥,那麽就有機會被夏侯山莊所用。”


  暗自拿下主意之後,夏侯素菲心智清明如水,深深吸一口氣,安撫自己略顯心慌撩亂的的心。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爭取把黑衣女子變成夏侯山莊的自己人,並為已所用。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如今,她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而自己卻她的情況卻一無所知,這又該如何把控勝算,贏取先機呢?一時間,夏侯素菲犯了難,但是時間刻不容緩,沒有多餘的閑情拿來猶豫和顧慮,於是,夏侯素菲便開門開門見山地道:“你既然是為了所謂的夏侯山莊的心法秘籍而來,現在還沒有達到目的,又不是與此時正策馬揚鞭上門挑釁山莊的人馬是一丘之貉,不如我們來個兩全其美、各得所需的交易。”


  黑衣女子聆聽片刻,惘然一笑,聲音如同破雲的黃鸝,婉轉道:“果然是商賈之家出身的大小姐,三句話不離本行,談論起生意來,頭頭是道。”說罷,她眉眼一轉,目光上下打量了夏侯素菲一眼,喃喃道:“是一個什麽樣的交易?不防說來聽聽。”


  夏侯素菲見她有了一分興趣,目中掠過一絲清涼的喜悅,應聲道:“夏侯山莊想臨時聘請姑娘您為山莊的第一首護,加入今天迎慶大喜之日的戒備任務中,守護山莊的安危。作為回贈,夏侯山莊不僅會奉上千兩銀子作為辛苦的酬勞,還會同意姑娘對山莊上上下下的七十二間房屋進行仔細搜查,並容許帶走任何一件您認為價值不菲的東西,自然包括什麽心法秘籍之類的物品。”


  黑衣女子聞言神色一黯,續而清眸揚起,竟然“咯咯咯”地笑出聲來,笑聲仿佛穿雲裂石,立刻得到了山鳴穀應的回聲,悠揚傳蕩在石壁道:“出身商賈名門,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此舉一方麵收買了人心,找到了稱心如意的人心甘情願地為之賣命,幫助夏侯山莊渡過此劫;另一方麵也斷絕了窺探夏侯山莊心法秘籍之人的念想,還堵住了悠悠眾口,真是一舉多得!”


  夏侯素菲微微頷首,溫婉微笑道:“做生意原本就是追求雙方各得所需的事情,講究互惠互利,和氣生財。”說著,她的眼中微蓄了一點淚光,俯身盈盈道:“今日,我深知夏侯山莊不僅是大喜之日,更可能是大悲之時。為了避免無妄之災,隻能聯動一切可以聯動的力量,盡可能地開出讓對方滿意的高價,這是萬全之策。眼下,姑娘對夏侯山莊來說,非敵即是為友,素菲自然想到要竭盡全力,拉攏像姑娘這樣的能人誌士,才能保全夏侯山莊百年的基業,對得起祖宗上下。”


  聽聞後,黑衣女子唇角輕柔揚起,眉心微動,笑容一凝,矍然變色道:“可惜,你雖然依著口訣撥動算珠,還是打錯了算盤。”言語中,含著隱晦之詞。


  夏侯素菲見她話中有話,身子微微一震,連忙上前悚然問道:“究竟是那一顆算珠撥錯了位置,還請姑娘明示。”


  黑衣女子的眸中精光一閃,鼻中輕輕一哼,隨手彈一彈衣袖道:“我雖然說過我和他們不是同黨,但是並沒有說過我們不是一路人。”


  “同黨和一路人,這兩者之間有什麽界限區別嗎?”夏侯素菲不解,滿腹疑惑地問道。


  黑衣女子略作遲疑,望著妝容有些淩亂的夏侯素菲,如櫻紅唇抿起一抹妖嬈的笑意,冷不丁地用手揭下了戴在臉上的麵罩,瞬間,盈然佇立的身姿,宛如一道灼灼陽光橫絕山穀,螓首蛾眉,齒如瓠犀,肌映晨霞,在炫目光暈裏似一朵冰心玉骨的幽蘭美冠群芳。果然,她的姿色驚為天人,是一個萬裏挑一的美人胚子,且在眸光流轉中,還彌漫著一抹異域風情的嫵媚。對此,夏侯素菲雖然原本心中有譜,但是在見她容顏的一瞬間,神情還是微微愣住,夏日春色濃,讓人沉浸其中。


  黑衣女子凜然一笑,眉目間迤邐光耀,聲音清澈如同冰下泉水,淡淡地道:“‘不是同黨’‘的意思是:我並非要夥同他們,采取殺戮的手段,上門挑釁夏侯山莊,鬧個雞犬不寧;而‘並沒有說不是同一路人’的意思是:我們就是一路人,隻是他們喜歡用蠻力征服,而我喜采取溫柔一點的方式,特別是還在沒有弄清楚具體目標的時候。”


  夏侯素菲聽得眉心皺起來,蹙了蹙眉,眼神一跳道:“如果是要采取溫柔的方式,我提出的夏侯山莊上上下下的地方任你掘地三尺進行搜索,豈不是最為溫柔,彰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氣場,為什麽你不做考慮呢?”


  黑衣女子雙眼幽深宛如一潭秋水,嘴角上揚,笑意更濃道:“買賣成交是附帶條件的,你想要我保全夏侯山莊,就必然免不了要與他們針鋒相對,我不想自己做刀殺人,更不願意做別人的刀,去替別人殺人,更何況殺得還是自己人。”她的笑聲朗朗,語氣輕柔,卻暗含凜冽的殺機,如同驕陽似火熱煞人,萬木如焚草欲燃。


  夏侯素菲心中遽然一緊,思忖片刻,不甘心地道:“你們是朝廷中人,還是江湖人士?如果是朝廷中人,即使不念及夏侯山莊多年來為朝廷殫精竭慮的忠心,也應顧及德禮乃政教之本不該濫開殺戒;如果是江湖人士,更應該講究江湖道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黑衣女子睨她一眼,漸漸收斂笑容,神色清冷道:“如若想殺人,還需要什麽理由麽?真是婦人之仁。”說著,她眉目濯濯,轉身望向遠方搖曳起伏的嫋嫋炊煙,蒼樹翠竹點綴其間,層層煙嵐飄飄忽忽,氣定神閑地言道:“如果不出意外,此時夏侯山莊已經一片狼藉了!待到日薄西山,就剩下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了。”


  西晉李密《陳情表》中膾炙人口的名篇佳句被她套用從嘴角吐出,字字如珠璣,猶如暢飲甘甜清泉,酣暢淋漓。黑衣女子從懷中掏出手絹,輕輕撫摸劍身,在山穀出落前天邊頓時燃起一大片似火的紅霞,霞光撫摸劍刃,發出嗡嗡龍吟。她一邊擦拭劍身,一邊自言自語地道:“你們漢人都極力推崇‘一臣不侍二主,一女不侍二夫’的說法,可是蜀國舊臣李密在亡國之後,接受昔日敵人的邀請出仕做官,並像侍奉舊主那般盡心盡力,全力以赴,依舊被世人所傳頌千古,名揚於天下。可見朝廷推崇所謂的德禮忠義都是虛偽至極的幌子,還有人這麽執著相信,真是愚蠢至極!”


  夏侯素菲見她臉色生硬如鐵,似乎對朝廷政教心有不滿,便不敢再多言語,怕另生枝節,隻盼尋得良策,能夠讓黑衣女子回心轉意,協助夏侯山莊逃過此劫。


  黑衣女子的眸光一掃,如一池春水蕩漾,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持劍回鞘,伸了個懶腰,隨手攏起鬢邊如同行雲流水般散亂的發絲,綁了個利落的高馬尾,容色如紙,嬌嗔地道:“我奉勸你,不要再枉費心思,琢磨該如何說服我相助夏侯山莊一臂之力了,無論你開什麽樣的條件,我都不會接手這筆買賣的—不過,我倒可以給你協商另外一筆買賣。”


  “什麽買賣?”夏侯素菲見她神色詭秘,心下狐疑不定,心中縱然不甘,也無可奈何地問道。


  黑衣女子眼色微微一滯,嘴角蘊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他日如果祥瑞之物出現,你要把它交給我,我會竭盡全力保護它。作為回饋的條件,我也會親手交給你一樣信物,這件信物與你夏侯山莊的命脈有著莫大關聯。”


  夏侯素菲的眼神有著少許遊離,她對占卜星相之說原本不置可否,聽聞黑衣女子說的玄之又玄,自己最多也是對天生異象的征兆將信將疑。她疑遲片刻,垂著手站在風裏,仰頭看著天,唏噓道:“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畢竟你的心眼不壞,我想不至於害我和夏侯山莊。”背後又過了一個豔陽天,夕陽開始西下,陽光慢慢從絢麗化為淡然,由七彩漸漸歸於蒼茫,餘暉爍爍灑向曠野,灑向江河,灑向她盈盈有淚的眸光裏。


  黑衣女子聞此言,懶懶抬眼,恩了一聲,又見她悶悶不樂,眼角頗有不忍之態,稍作猶豫,還是對夏侯素菲赧然一笑,薄唇冷硬勾起,一字一句地道:“既然大祭司占卜天降祥瑞於夏侯山莊,那麽夏侯山莊就應該鴻福高照,今日即便有難找上門,也自然會逢凶化吉。所以,你無需擔憂結果,因為必然安然無恙。”她的聲音鏗鏘,穿過空穀傳音的嗚嗚風聲,難得語氣中多了一抹女兒家的溫婉神色。


  夏侯素菲頗有觸動,眼光不自覺倏地一亮,原本無精打采的黑眸瞬間積攢了幾束靜謐細碎的霞光,如同暗夜裏璀璨星光,她想要問些什麽,卻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隻是臉上露出了一絲紅潤的企盼之色,帶著感激,微微頷首,微笑地點了點頭。淺淺的笑容如同粉嫩的杏花骨兒,含苞待放,卻令人神清氣爽。


  黑衣女子揮一揮手,眼眸劃過一絲清冷,眉毛一揚道:“夕陽西下了,既然深情留不住,就送你回山莊吧,免得你用腳走路,回去晚了,就該趕著替夏侯山莊收屍了!”


  夏侯素菲知道她色厲內荏,也不計較,點了點頭,聲音柔細,似乎能掐出水來道:“那有勞姑娘趕路了!”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霞光如同輕紗覆蓋在身上,帶來洋洋暖意卻讓人不覺得悶熱。黑衣女子攜夏侯素菲提足抬腿,身形一閃一晃,已在數丈之外。又是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夏侯素菲便重新回到了夏侯山莊,隻是身處後院門口一個不起眼的偏僻角落裏,待她回過頭的時候,黑衣女子早已轉身,遙遠望著,隻留下一個冰冷的背脊,沒有再回頭。


  夏侯素菲不知道山莊上下具體的情況如何,心急如焚,來不及回閨房更換衣物,便也心急火燎地向前院奔去,隻見石獅踞守的朱漆大門之外,人頭攢動,擁擠不堪,仿佛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圍著,時不時地有呐喊聲和驚呼聲傳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直覺告訴自己,情況不像大喜之日該有的順利,但也不似預計之中的糟糕。她努力地擠進人群之中,由於自己蓬頭垢麵神色憔悴,又由於人群過於專注精彩打鬥,一時間並沒有旁人認出她來。夏侯素菲也無暇顧及太多,她見憑借自己嬌弱的身子骨,很難穿過洶湧的人群,便心生一計,從懷中取出一把碎銀,向天空往後一拋,並大叫一聲道:“老天爺賀喜,下發財雨喲。”周圍人群聽聞後,便顧不上看熱鬧,紛紛朝後挪動步伐,低下頭躬身拾撿錢財,前麵的人聽聞後麵的人撿到意外之財的驚喜之聲,也興奮不已,連忙爭著搶著後退或繞行要分一杯發財雨的羹,人群的端頭在刹那之間留空出一條道兒,夏侯素菲立馬抓住時機,見縫插針似的一溜煙兒,跑到了圍觀人群的最前麵位置,恰巧遇見了蕭正羽舉劍破解北鬥七星絕殺陣被困的情形。


  於千萬繁華之中,所有遇見都有因果。隻是最完美的故事是:喜歡和適合能夠撞個滿懷。遇見是兩個人的事,離開卻是一個人的決定;遇見是一個開始,離開卻是為了開始下一個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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