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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榜眼入宮

  韶華易逝,光陰荏冉。記憶是人世間最容易被遺忘的東西,也是最彌足珍貴的寶貝。在日月如梭似水流逝的光陰裏,記憶如同一副色彩斑斕的山水畫,被似箭時光無情地一絲絲抽走了其中的色彩,紅塵往事也隨之沉澱到落寞的塵埃裏化做春泥。然而,生活年複一年地翻轉,日子一點一點地老去,生命之中總有幾個刻骨銘心的記憶片段,難以跟隨時間的步伐慢慢蒼老,隻會更加堅如盤石般地銘刻在心底。如果回首遙望逝去的青春,曾經擁有一段至真至純,沒心沒肺的青梅竹馬的日子,一定會計算在其中。正如詩仙李白《長幹行》所雲“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趙璿是宋太祖趙匡胤嫡係孫女,即長子趙德昭的獨生女兒,與蕭正羽是兒時的玩伴,有著青梅竹馬的情誼。初見蕭正羽的時候,兩人還是齠年的黃口小兒,待到第二次相遇之時,便是被趙匡胤於倚梅園雪地賜婚的時候。再等到蕭正羽誌學之年,父親蕭守文擔任尚書的職務,贈刑部侍郎,因為代理“麵涅將軍”狄青統領軍營事務,需要駐軍邠州,便領著家眷出走汴京駐守北疆,兩個男少女從此別過。蕭正羽與趙璿雖然是青梅竹馬,有太祖趙匡胤的兒時婚約,但是孩提時候,多是屬於少男少女懵懂的情竇初開之際,又會有多少琴瑟調和?

  在蕭正羽高中榜眼之後,趙璿再見到他的時候,正趕上他趕赴翰林院任職的第一天。翰林院坐落在東長安街,大門向北開,是養才儲望之所,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為皇室成員侍讀,擔任科舉考官等,其地位清貴,卻是閣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員的踏腳石。


  當日,趙璿從皇陵祭祀回來,便在一眾宮女的攙扶伺候下,乘坐馬車風塵仆仆來到翰林院找首輔詢問修書撰史,雖然好多年沒有來到這裏了,但依舊輕車熟路,年少時曾陪同皇兄出閣讀書,便是請翰林院侍講,寒暑無間,所以並不陌生。


  轆轆的馬車聲如雨水般滑過皇宮晶瑩的漢白玉,伴隨著滴滴答答的車輪聲,寂寥而單調。馬車四麵裝裹絲綢,嵌金銀絲的窗牖被一簾粉色的縐紗遮擋,讓車外的人一時隻見不能夠看清楚馬車中乘客的尊榮。她偶爾探出頭來,隻見她體態纖儂,清揚婉兮,閑然自得,一雙美眸丹鳳眼微微向上飛起,縱然隻是清麗的垂鬟分肖髻,配搭髻邊插一隻累絲金鳳,也難以遮掩住她眉目之中的嬌豔嫵媚之色,氣度雍容典雅。


  原本翰林院作為朝政重地,是不能允許女子隨意進出的。趙璿的馬車自然被攔了下來,翰林院大門處帶甲衛兵見馬車華貴,小心問道:“來者何人?”跟車的約莫十六、十七歲的小宮女滿口是傲氣,應聲回答道:“臨安公主府,長公主拜訪首輔大人尹正,麻煩通報一聲。”


  帶甲衛兵長揖行禮後,便告知長公主一行:“三年一次的科舉落幕,金榜題名、皇榜高中的三甲剛剛被朝廷送入翰林院充當編纂,首輔大人現在正在與他們交涉,請長公主移步稍等。”聽聞後,侍女有些不悅,呐呐說道:“這樣不合適吧,長公主蒞臨,爾等卻是要尊駕等候?翰林學士官居正三品,果然是好大的門麵喲!”


  帶甲衛兵的神色肅然,態度不卑不亢,立馬躬身解釋道:“屬下愚鈍,並非為難公主,隻是大人定下規矩,議事的時候,閑人不得打擾。”


  “什麽?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是閑人?真是放肆!”跟車的小婢女剛入宮跟在主子身邊不久,還不熟知主子的秉性,加上年輕氣盛,嚷嚷起來。


  “放肆的是你這個賤婢,如此不知禮數,翰林院的地位清貴,有‘天子私人’之稱。長公主過路來探訪首輔大人,詢問修書事由,原本也是趁清閑來翰林院走走,詢問盛世修書的事情,自然是‘閑’。”隨身婢女流蘇見臨安公主的臉上微微一沉,輕蹙了娥眉,給自己使了一個眼色,便立馬心領神會,便走下馬車叱喝道,語氣中帶著淩厲冷意,嚇著跟車的小宮女一個瑟縮,雙膝一軟,忙不迭跪下,帶了哭音並自煽耳光惶恐道:“請長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此情此景,這倒讓門口帶甲衛兵長竟有些手足無措,連忙讓一旁侍衛趕緊進門通報,告知通翰林首輔。


  此舉正中了趙璿的心意,一方麵既能彰顯公主府鳳陽閣的府規嚴明,管教得力,另一方麵也是變相地讓翰林府人等難堪。一個公主府二八佳人的宮女在青天白日之無論下跪在哪家府邸門前,本身都不是一件光鮮的事情,容易吸引旁人眼球,招惹閑人看熱鬧,更何況還是跪在養才儲望之所的翰林院,且有辱斯文不說,更容易讓人誤以為是風清氣正的翰林院沾染上了什麽男女之事,讓妙齡宮女當街下跪。


  此時,蕭正羽在司禮監通傳太監賈公公的隨性陪同下,正從禦書房一路出來,已經走到距離翰林院大門口不足五丈的距離,剛巧撞見了宮女下跪的這一幕。


  通傳太監賈公公認出了臨安公主府的馬車,見到了這般形勢,立馬小碎步迎了上去,在馬車前半跪作揖行禮道:“奴才賈迪叩見長公主殿下,祝萬福安康。”“賈公公受累,從宣德門到紫宸殿,再到翰林院,都有您忙前忙後的身影。”侍女掀開車簾,趙璿由丫鬟扶著走下馬車,身穿一襲素色的藍色紗裙,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腰間係著一條白色流蘇,配一條翠綠色的玉佩,髻邊用一隻累絲金鳳插住,三千青絲散開,看起來典雅,卻盡顯華貴,裙幅褶褶如月光流動輕瀉於地,挽迤三尺有餘,顯得步態雍容柔美。


  言語間,趙璿與蕭正羽的目光相遇,雙方都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彼此,微微頷首示意。這是兩人在分別五年後的邂逅,五年的時光清淺和歲月嫣然,讓昔日的少男少女已經成長為了俊男靚女。蕭正羽眼神微有亮色,屈身向前福一地道:“長公主,萬福金安!”


  趙璿抬眸,遠山含黛,麵色沉靜如水,並無一絲漣漪,內心卻已心猿意馬,聲音如同春風化雨,輕柔地道:“聽皇兄說,蕭公子也參加了今年的科舉進士,卻未料是蟾宮折桂,恭喜恭喜!一別幾年不見,歸來已經放榜梅花三鼎甲。”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院,非翰林不得入內閣”。凡是考中進士的狀元、榜眼、探花,均可被直接選入翰林,其餘進士都要再經過考核選拔,才有進入翰林院,獲得職位的資格。蕭正羽出現在翰林院,說明已經皇榜高中“三鼎甲”。反之,如果得知蕭正羽已經高中榜眼,則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授翰林院修撰、編修,出現在翰林院。


  其實,趙璿通過眼線,早已探聽蕭正羽科舉高中榜眼的事情,這也正是她前往翰林院的緣由,但是她不願意就這麽直白地告訴蕭正羽“因為你回來了,我有些思念,故過來看望,君可好?”,而是以詢問盛世修書的名義,前往翰林院,也真是“閑”情。


  每個少女情竇初開的時候,多是羞澀而含蓄,又似小鹿亂撞。花底離愁三月雨,一寸還成千萬縷。趙璿對蕭正羽一直存有好感,畢竟幹淨硬朗帥氣的男孩子,對於任何女孩子而言,都易傾心仰慕,更何況文韜武略。


  但是對於趙璿而言,傾心於蕭正羽的最重要原因,並不在於他的品貌非凡和氣宇軒揚,也不在於他的才思敏捷和才華多旦,而是在於是他陪她度過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候:父親亡故,風木含悲,不僅僅是因為年少時候要承受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的悲慟欲絕,還因為自古皇家的爭鬥都是六親不認,整日惶惶不可終日,欲哭不能哭、不敢哭、不準哭的童年時光,兒時有了蕭正羽的陪伴,猶如一道曙光,照亮了生活的一個角落,讓她在萬重壓力與花式暗黑中夠稍作休息,養精蓄銳,蓄勢待發—--所以,當她探聽得知蕭正羽已經隨父親返回東京開封府,身處陵園的她把對親人的思念埋藏心底,立馬返京為見心上人一麵,這於他科舉及第成名無關。


  問其緣由,為何蕭正羽沒有同其他三甲一同到翰林院,是因為宋真宗趙恒忽然心血來潮,提前召見了蕭氏父子,一方麵是當麵詢問北疆的事務,因為北疆軍事事務繁忙,且地處要塞戰略地位重要,北方有契丹族,東北有女真族,在北方西半邊還有黨項族建立的西夏政權。另一方麵,是想見一見蕭正羽,聽聞他麵如宋玉,貌若潘安,且才思敏捷,年幼時候就因為天資聰慧,被太祖趙匡胤賜婚於長公主趙璿。果不其然,如今春風得意馬蹄疾,金榜題名,高中了榜眼。


  畫風轉回到宋真宗趙恒召見的場景。一番君臣寒暄和之後,趙恒對蕭正羽頗為滿意。看到他,竟情不自禁第想起了被自己貶為上輕車都尉屯兵雁門關邊境的四子八賢王,一時有些思念。他們同樣風度不凡,同樣朝氣蓬勃。


  想到蕭正羽剛剛高中了榜眼,宋真宗趙恒一時心血來潮,便臨時出起了一道考題,隻見他凝視著蕭正羽,側身對著蕭守文興致勃勃地說道:“令郎才華橫溢,在科舉中蟾宮折桂,可是知道天底下什麽東西最大嗎?”話音剛落,在一旁伺候的賈公公的臉色露出了喜笑顏開的表情,宋真宗趙恒眉頭一挑,轉頭疑問道:“賈公公,似乎立馬有了答案嗎?”


  賈公公笑容燦爛,一臉阿諛,恭敬地回答道:“不是奴才有答案,是天下人都有答案!”


  “喔,那你就先說這天下人的答案是什麽?”宋真宗趙恒飲一口茶,好奇地追問道。


  “天底下皇權最大,皇帝最大!”賈公公滿臉笑容道。聽聞後,蕭守文的臉色一沉,也隨聲附和道:“公公說的極是!”


  “是嗎?”宋真宗趙恒用眼神掃了一下蕭正羽,心中有些美滋滋地問道:“這天下人就這一個答案了嗎?”他身為皇帝,天底下有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有什麽恭維奉承的話沒聽過?不過,他滿心期待著蕭正羽能給他一個什麽更好的答案。


  果不其然,蕭正羽低沉地搖了搖頭,表示否定,定聲回到道:“臣以為天底下道理最大!”


  “為什麽?”賈公公守住了笑容,一臉驚愕道。


  “大道無形生育萬物,大道無情運行萬物,大道無名養育萬物。”蕭正羽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正因為如此,就算皇上您也要講道理,明是非,所以道理最大!”一番話,頓時讓在場的眾人倏然如同醍醐灌頂。


  宋真宗趙恒聽後,登時一愣,隨即盈盈地笑了笑,對在場的蕭守文和賈公公等一行人樂道:“聽到了嗎?這就是金榜題名的三甲與爾等的區別,也隻有翰林院能夠收的了你們這些才華橫溢,風流俊秀的才子。”說罷,趙恒一時歡喜興奮,便賜了蕭守文江州州牧的官職,位居正二品。


  江州位於豫章江南名城柴桑,號稱“三江之口,七省通衢”與“天下眉目之地”,州牧乃唐代設置,在全國州級的上中下分類中,屬於“上州”,沿襲時間較長,當年香山居士白居易被貶任江州司馬寫下了膾炙人口的《琵琶行》名篇中““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更令“江州”聞名遐邇。


  多年後,再回憶起這一幕,蕭正羽便覺得,自己從第一天接觸皇權的時候,或許就注定了不適合官場這個舞台,因為很多人都在演戲,有時候比的是演技,有時候比的是舞台效果,更為重要的是,到底能不能入戲。如果沉不住氣,就可能亂出牌,牌一旦出手,再想往回改,回旋的空間就很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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