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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鳳陽閣闕

  當愛情的甜蜜逐漸被性格上的強勢和衝突所替代,爭吵便成為了兩個人不可避免的事情。總體來說,讓女人念念不忘的通常是已經投入的感情,讓男人念念不忘的通常是身心相處的舒適度。感情隨著爭吵越來越計算付出成本的賬,感覺隨著爭吵越來越覺得身心疲憊。終其是不同的物,誰又能明白誰的深愛,誰又能理解誰的離開?


  當日傍晚,蕭正羽在公主府鳳陽閣紫竹軒後堂,與長公主趙璿之間,爆發了人生中第一次爭執衝突,長期以來壓抑在他內心的鬱鬱不得誌,讓他心頭泛起陣陣絞痛,垂首咬著牙,嘴角抿出最後一絲恭順的笑意,凝視著趙璿眸含秋水。那是一雙貌似莊靜宜人,如同高山雪蓮般清澈的眼睛,飽含了往日端雅聰惠的神色,讓人乍一看覺得眉目恬靜,卻不知那樣的恬靜之色,並非是高山雪蓮般潔白無瑕的恬適安靜,而是漫天雪地裏怒放的紅梅,孤高靜謐,若讓人望著久了,顏色便剩下生生地刺眼。


  無論他心理有多少不樂意,趙璿總是居高臨下地輕輕撫著手上鏤金菱花嵌翡翠粒護甲,柔聲地開導他要懂得放下,她已經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低眉順眼和逆來順受,正如每一次進出都習慣了右手要宮女躬身攙扶著才慢慢地往前走。隻不過,這種習慣一旦牽扯到了愛情裏,就成為了永遠要求另一方遷就和讓步的理由。


  有時候,蕭正羽覺得自己就如同趙璿手中掌控的一枚棋子,永遠都隻能聽從下棋的人的決定落地。這種強烈的壓迫感,讓他在愛情的蜜月期尚且覺得踹不過氣來,有朝一日,自己又該拿什麽樣的耐性,來堅持走下去這段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的婚姻?


  無暇想太多,蕭正羽隻是明白這一次他真的動怒了,神色在清淺一笑之後,隨即冰冷著如同驟雨初歇後的暮靄沉沉。他的目光銳利如刀,逡巡在趙璿的冰肌玉骨上,嘴角終於迸發發出了那一句藏在心中多年的呐喊:“你們趙家原本就是武人專權,竊取了後周江山,害怕‘陳橋兵變’重演,所以才將重文輕武定位祖宗之法,根深蒂固,不可撼動-——畢竟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話音剛落,趙璿頓時被激怒,氣得發怔,原本朱唇輕啟,嗬氣如蘭的她,幾乎顧不上端莊持重的禮儀,要從檀木青鳳牡丹椅上暴跳如雷起來。她眉目肅然,狠狠地剮了夏侯羽一眼,蘊著森冷的怒氣,厲聲道:“蕭正羽,你驕橫放肆!口出大不敬之言,分明是活膩了不成!”空氣如膠凝一般僵硬。


  聞言一怔,垂手侍立一旁的貼身婢女流蘇心中不甚惶恐,不覺打了個寒噤,又暗自有些慶幸,眼下四裏,隻有自己侍立在屏風之內的後堂暖閣之中,虧得長公主趙璿因為綿綿困乏,不想多餘的人杵在身邊打擾自己靜休,提前將一幹當差的宮女和內監,使喚到了距離內堂軟榻七、八丈遠的花梨木雕鳳鳴朝陽邊框鑲玉流離之外,否則,人多嘴雜,後果便不堪設想。


  緊接著,流蘇連忙屈膝朝蕭正羽福了一福,力爭打著圓場,緩和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道:“蕭大人說的分明是酒後胡言,乃萬不能當真的糊塗話,還請長公主息怒,不要為了幾句不打緊兒的傾杯狂熱之語,勞累了身體。也請蕭大人回屋好好休息,醒醒酒氣。”


  趙璿知道流蘇有意在截斷蕭正羽的話頭,橫了他一眼,穩住自己的情緒,準備給他一個台階下。不料,她在抬首的瞬間,遇上的竟然是他凜冽的目光。隻見蕭正羽也是被怒氣攻心,並不肯退步,眼眸中閃過一絲大義凜然道:“不錯,我是活膩了。遊走於表麵一團和氣,和顏悅色,背裏卻互相較勁、爾虞我詐的名利場,我不僅要懂得卑躬屈膝,還要學會彈冠相慶,真是每天日子過著水深火熱,生不如死!與其做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或者做一枚被人左右的棋子,我還真的是活膩了!”


  說到此,蕭正羽還不忘賭氣地給自己補上一刀,側過身對流蘇低頭輕語道:“我是從來不沾酒氣的,謝謝你!”話語中的芒刺顯見,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馴,抬目留意著趙璿的神色,倆個人相互較著勁,頗有“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勢頭。不過,話一說出來,他終究還是有些後悔了,暗自責怪自己沒有忍耐住情緒的奔突,摞下了能夠誅滅九族的狠話,可惜說出去的話,就猶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於是,他的眼眸又閃過一絲愧色,有意避開了她的目光。


  果不其然,趙璿聞聲更是勃然大怒,怒火燒上喉,頭上一枚點翠銀鳳含珠的步搖,隨著胸腔深處撕扯的喘氣聲而盈盈晃動,她玉指輕揚,拂袖一推,梨花木茶幾上的鎏金景泰藍琺琅跪乳羔羊熏爐被摔倒在地,爐灰散在地上一片,與空中的塵埃連成一片,灰與塵抱團起來,相互依賴,漫天飛舞,一股塵灰嗆人的氣息撲鼻而來。流蘇急忙用身體擋在趙璿的麵前,避免塵灰弄髒了她的黃色紵羅縵衫的裙擺。隻見趙璿神色憤然,手上戴著銀鎏金嵌翡翠玉護甲朝著蕭正羽的額頭指去,唇角扯起咬牙切齒的弧度,厲聲嗬斥道:“你覺得自個兒活膩了,又沒有問過蕭家滿門上下三十餘口人活膩了沒?”這句斥責似乎鼓足了中氣,豁出了她全部的憤怒之情,讓蕭正羽麵部微微顫抖,四目戚然相對,他最難容忍,原本是兩情相悅的情愛關係揭開去外衣,隻剩下赤裸裸的君臣關係,倚仗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殺生取命之權的高高在上威嚴,要讓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匍匐在地跪拜。


  蕭正羽正視著趙璿憤怒的目光,渾身有些哆嗦,原本蘊含在嘴角的服軟之話,硬是被他又咽了下去,續而冷冷地拋下一句話,擲地有聲地道,“長公主想要如何,蕭某和蕭家隻能一切悉聽尊便!”說罷,他的冷眸一轉,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眼神清冽,若有一種如鯁在喉的壓力在瞬間如釋重負,便轉頭準備抽身離開公主府鳳陽閣,向著門口的花梨木雕鳳鳴朝陽邊框鑲玉流離的方向走去。


  趙璿的厲聲嗬斥聲和拂袖打翻跪乳羔羊熏爐的聲響,還是驚動了內閣外的宮女和內監,他們雖然沒有聽清楚裏麵的爭吵的內容,但是明白顯然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看著蕭正羽麵紅耳赤地從內閣徐徐走出去,嚇著立刻屈膝向前,足下一陣酸軟,低聲喃喃道:“請長公主和蕭大人息怒。”因為,在府上伺候多年的他們,從未見過溫潤如玉的蕭正羽發過火,更沒有見過他發這麽大的火。言語之間,蕭正羽已經徑直疾步走出了十餘丈距離,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府邸的大門,隻剩下趙璿獨自坐在正廳高高的檀木青鳳牡丹椅上,望著蕭正羽日漸遠去的背影,幽然凝眸,墨色的憂傷從眸底潺潺流過,滿室嫋嫋的檀香依舊香味濃鬱。


  趙璿的嘴角微微顫抖,視線遊離於蕭正羽背影消失的方向,氣著倒退一步,幾乎要跌坐於地,幸好被流蘇攙扶住了。她疑遲了片刻,心緒逐漸地平靜下來。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臉色立刻變色,冷不丁一聲,對身邊的流蘇喝道:“方才蕭編修所說的話,半個字都不能漏出去傳到府外,若是誰有任何閃失,我要誰坐罪,株連九族!”


  流蘇急忙躬身,直挺挺跪下,俯首道:“主子,放下,在自己家裏說話辦事,自然與外人無關。蕭公子方才說什麽來著了,奴婢們一時耳背,一句話都沒有聽清楚。”


  趙璿輕輕頷首,遞去讚許的眼神,微微漾起縹緲不定的笑容,續而將目光投向窗外的萃錦園,正值繁華盛開的七月,水泛漣漪,花紅柳綠,尤其以花色鮮豔無比的軟香紅月季最為出色,豔麗的紅色如同旭日噴火,非常勤花,一杆多頭,開花量驚人,而且耐熱,能夠從盛夏一直開到深秋。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第一次在禦花園碰到蕭正羽的時候,也是豔陽高照的盛夏,自己因為癡心忙於花叢中捉蝴蝶,掙脫了隨從宮女的裙懷,一不小心被爆盆枝條柔軟的軟香紅月季割傷了手臂,淚水不禁奪眶而出,正逢蕭正羽賞花路過上前查看,輕輕地扶住她滑滑的小手,對著傷口吹了吹氣,頗為關切地說道:“我額娘說,吹吹傷口,就不會疼了!”忽然聽到有娘親喚他的名字,他便也如今日這般拋下一句冷冷的話“花雖豔麗,可惜多刺”,悻悻離開。


  “花雖豔麗,可惜多刺”,趙璿長眉輕揚入鬢,眸色微涼,如覆秋霜,撥了一撥纖細玉筍般手指上的金鑲玉戒指,喃喃地重複地這句話,仿佛還沒有從兒時的記憶中完全抽身,心裏不由得一沉,顰眉微皺,濕了眼角。


  也許是因為從前孤單的日子,過的太久了,蕭正羽的忽然憤然抽身離開,讓趙璿又開始懼怕了這空空蕩蕩地沒有掛念的感覺,隻是她從來不屑於認輸,更不懂得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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