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一似雲間月> 第12章 夜市初見

第12章 夜市初見

  待到馬蹄聲碎漸漸落入草地,不見了蹤跡,黑衣女子便素手纖纖,伸指急點,解開了夏侯素菲的穴道,秀麗的眉峰微微皺起道,唇角卻含了一縷篤定的笑意道:“這不,夏侯山莊的禍事來了,正好衝囍。”


  夏侯素菲舒緩了一下筋骨,緊接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臉上已無半分血色,一顆心不住地向下沉,頓足連聲叫道:“他們是誰?你和他們又有什麽樣的關聯?如果沒有關聯,怎麽會提前知曉他們的行蹤打算?你潛入山莊的意圖又是什麽呢?”


  黑衣女子凝神片刻,輕輕“咦”了一聲,幽幽地道:“你不覺得你提的問題太多了嗎?我隻能再回答你一個問題,就是我潛入山莊的意圖和他們是一樣的,都是想要找到那本所謂夏侯山莊祖傳的秘籍心法。”


  “可是我作為從小便在山莊長大的小姐,可以鄭重其事地告訴你:夏侯山莊並未有什麽祖傳的秘籍心法。不知道你們究竟是聽何人唆使,才有了這般不切實際的念頭。”夏侯素菲極力想要抑製住心頭起伏的情緒,聲音還是不覺高了幾分,厲聲地道。


  “我隻能說夏侯山莊越是欲蓋彌彰,遮遮掩掩,連自己的親生子女都要刻意隱瞞,就越說明這本秘籍心法的可貴之處和價值所在。”黑衣女子的犀利目光滯留在夏侯素菲的麵龐上,如同硬冰催不可堅。她語氣柔緩,含了一縷鄙薄的笑意道:“這也難怪,夏侯世家自從曹魏政權時代,就是心計謀算頗深的人,從第一代的馳聘疆場,到第二代開始注重門閥關係,再到第三代專注聯姻不動搖。夏侯一門始終在尋找著如何在時事變遷中保存家族血脈,也正是這樣的心思,在曹氏一門被司馬家大肆迫害的晉朝,夏侯這一曹魏的衍生家族,竟然沒有陪同曹魏殉葬。”


  聽聞後,夏侯素菲舒覺得寒意深深,深吸了一口氣,思忖片刻,低眉垂首,躬身誠摯地道:“我知道你心底善良,胸懷慈悲,能不能給我和夏侯山莊指一條明路,如今我們如同是在四下黑燈瞎火的道上行走,摸不清任何方向,隻有四處碰壁。”


  黑衣女子眸中微微一亮,望著天際一抹燦爛的陽光,眼色寒涼如同冰淵,卻帶著幾分悵然道:“我並非善良之輩。之所以與你多言了幾句,是因為我說過,你的才貌竟讓我微有妒色,這是我平生從未有過的失落,所以對你有著幾分盎然的興趣,也不想你因為夏侯山莊的飛來橫禍,而受到牽連,故而索性將你帶離了山莊,來到山穀之中。”


  山穀的涼風習習,衣闕飄飄,仿佛欲隨風而去,隱約傳來數聲蟬嗚,卻使心情更是愈發煩躁。夏侯素菲扶了一扶鬆散的發髻,她知道夏侯山莊的家可能此時正處在水火之中,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在山穀逗留,也不能再從黑衣女子口中再試探出什麽口風,便準備辭行黑衣女子,疾步奔向山莊。


  黑衣女子見她眼神之中去意已決,知道勸阻不住,口中多了一絲戚然之色,蹙眉道:“我們是在三日前,獲得了占卜的語言,它是一種有指向性的暗示,你如果理不清思緒,就想一想三日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或許有一絲提醒。”


  三日前?夏侯素菲不禁心中蕩起一圈漣漪,當日自己並沒有身處夏侯山莊,而是正和丫鬟紫鵑在東京汴州閑逛,為哥哥夏侯寧波百年好合的婚嫁之喜選購聘禮,畢竟東京更加地大物博。也正是當日在馬行街夜市,自己因為買傘邂逅了白衣飄飄的翩翩公子蕭正羽。


  乾德三年,宋太祖趙匡胤詔令開封府:令京城夜市至三鼓已未不得禁止。從此,飲食夜市如雨後春筍般興起,日趨繁華。《東京夢華錄》裏記載:“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複開張。如要鬧去處,通曉不絕。”“冬月雖大風雪陰雨,亦有夜市。”這就是汴州夜市的真實寫照。而在北宋之前,都有著嚴格的宵禁製度,尤其在皇城內,每到黃昏,城門閉鎖,各居民區也封閉起來,如無要事不得在街上行走,否則稱為“犯夜”,予以處罰。


  回憶將時光追溯到那一個月色嬋娟,涼風沉醉的夜晚。楓橋上充斥著賣菱藕的質樸叫喊聲,河船上滿載著精美絕倫的綾羅綢緞,街市上陳列著琳琅滿目的珠玉珍寶,高樓裏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門燈火如同一顆顆璀璨的明珠高掛,使得夜色似晝,宛如四月豔陽天般明媚。


  影影綽綽的月色,也在不知不覺中掛上樹梢,仿佛一掬清澈見底的瀑布,悄然地輕瀉,拖出諸多街麵上人來人往的細細長長人影。惠濟河、黃汴河、渦河的大小船隻便陸續點燈亮火,從河畔木格小窗裏折射出了燦如晨星的點點桔黃色的燭光,伴隨悠揚頓挫的輕劃槳聲,搖曳在一片雲霧繚繞,煙靄朦朧的水波裏,蕩漾起一圈又一圈漣漪,打破了沿河兩岸小橋流水人家的寧靜安詳。


  從公主府鳳陽閣悻悻離開,蕭正羽行走在汴梁的東南角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著,剛才與趙璿發生爭執時言語的一時痛快,現在卻讓他有些悵然若失。他忽然想起,從前父親常說的一句話“生活就像一杯濃酒,若是不經曆三番五次的提煉,便不會這般香醇可口”,可惜,他並不喜歡飲酒,自然還不懂得酒的醇馥幽鬱。


  此時,他並不打算回到自家在汴梁的府邸,更不願意重新返回公主府鳳陽閣。多年來的相處熟識,他了解趙璿的性子,現在定是指派了府邸的宮女侍衛們守候在自家的家門院落外,一旦回去便又是一場你不服輸、我不認錯的對峙。若是日後彼此還能廝守,當下就要給雙方留出更多的時間來冷靜反思。


  銀輝瀉灑,光暈交錯。很長日子沒有這麽晚出宮了,蕭正羽放眼華燈初上,靜聽槳聲燈影,索性暫且忘卻所有煩憂事,醉心於江岸傳來的胡琴與短笛聲,感受夜色如水的清爽愜意。或許在江州呆的時間太久了,他原本以為夜色寧靜的會如同一潭死水微瀾,卻不想京師的夜市如此繁華。其中馬行街最為燈火輝煌,乃汴梁夜市中歌舞升平、風頭無兩的極盛繁華之處。


  陣陣晚風拂過河麵四周的紫徽樹,發出了沙沙的聲音,每一朵紫薇花都幾十朵花瓣擠在一起,讓樹上結滿了一簇簇沉甸甸的花球,仿佛枝頭掛著一個個夢幻般紫色的小燈籠。一不小心,花球被疾風吹落在河麵上,濺起了朵朵白色的浪花。從月色下,河麵閃閃發光,變成了一條鑲嵌著精致寶石的躍動絲帶,又像黑幕中的一顆顆繁星,攜帶著淡淡的泥土芳香。


  隻見夜市上人來客往,買賣興旺,茶坊、酒肆、麵店、彩帛、香燭、油醬等鋪麵繁雜,酒樓林立、繡旗招展,人流熙熙攘攘,萬家燈火璀璨。其中東京七十二酒樓之首的樊樓建築群最為盛名,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組成,每座樓高三層,陳設富麗堂皇,雕花栩栩如生,內室設有琴房、書齋等,淡雅幽靜。


  白天的樊樓,蕭正羽應酬宴請的時候去過,覺得飛橋相通,雕梁畫棟,華麗壯偉,記著門前豎立著朱黑木條互穿而成的杈子,據說自魏晉以來,要官至三品以上的府第才有資格用。另外,酒樓門首紮縛的彩樓歡門,讓客人還沒有進入便感受到一種華貴的氣息,酒樓每一層的頂部也結紮著山形的花架,裝點花形、鳥形的飾物,酒保上菜之時,會將酒缸、酒提、匙、筋、碟,逐一擺放在麵前,盡是銀器。到了夜市,他才知道,比起“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的喧囂,白天的灰瓦青磚,宴席千人已是低調。門口迎賓的夥計頭戴方頂樣頭巾,身穿紫衫,腳下絲鞋淨襪,對著夜市上絡繹不絕的人流彬彬有禮,口裏不斷招呼著“歡迎光臨”,歌舞生平,鶯歌燕語,不僅有美酒佳肴,更有明豔動人,風情萬種的各類藝伎,皆是人間尤物。


  行至馬行街,轉出朱雀門,直至龍津橋,自州橋南去。蕭正羽不由感慨道:“繁華陌上,月下江流,紅塵紛繁多擾,難怪有人會寫下‘一騎樊樓日暮時,風塵無路去何之’的詩句。”說著,不由得輕笑一聲,畢竟麵對紅塵萬丈的誘惑,自己頂多就是一個過客。


  看著燈火通明的繁華鬧市笙歌不停,以及滿目歡躍的過往人群,蕭正羽心情向好。他的目光也隨著琳琅滿目的商品變得遊離起來,在不知不覺中被一把精致的古風雕骨紗繡折扇所吸引。折扇是綾絹材質,紫檀為扇骨,扇墜則以玉石為原材料,扇麵繪製豳山儀鳳,琴瑟和鳴。


  折扇所描繪景色乃邠州十二景之一。邠州為周天子族落發祥之地,在州東南一裏,相傳是鳳凰棲鳳之地,周天子仿炎皇伐梧桐,做琴瑟和鳴,引得鳳凰來。蕭正羽上前拾起折扇,上麵刻著“鳳鳴於岐,人知之;鳳鳴於邠,人不盡知之“的字樣,勾起了他對從前跟隨父親在邠州駐守的回憶,仿佛又聽到了駐守邊關率領戰士抵抗遼人的一陣陣馬蹄和刀戈回響聲聲。一種難隱的思緒湧上心頭,融於流光溢彩的夜色之中。於是,他便決定掏出碎銀,購買此雕骨紗繡折扇,俯身低頭對攤販貨主說道:“店家,我要這繪有‘琴瑟和鳴’的扇子,麻煩給我裝起來!”。


  正當此時,一個清脆婉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吐語如珠,也對店家柔聲道:“店家,我要這繪有‘鴛鴦戲水’的扇子,麻煩幫我裝起來!”言辭相差無幾,卻是異口同聲。吐字如珠的女子正是夏侯素菲。


  說罷,兩個聲音在售扇攤邊一並響起,兩個年輕人頓時麵麵相覷,臉色略有尷尬。售扇的店家倒是高興不已,生意同時上門,且皆為兩把價值不菲的雕骨紗繡折扇,在盈尺大小的扇子上,還用金粉與膠成泥狀,以其塗飾在絹或紙質扇麵上,以其塗飾在絹或紙質扇麵上,形成泥金扇麵,屬於紫檀為扇骨,一個琴瑟和鳴,一個鴛鴦戲水,甚是搭配,便滿心歡喜地把兩把折扇放進楠木盒子,分別恭敬地遞給兩位客人,並嘴角上揚,笑影頗深,情不自禁地問道:“琴瑟和鳴鴛鴦棲,同心結結永相係,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位想必是認識的同行之人吧?”


  聽聞後,接過折扇的夏侯素菲頓時低眉垂眼、臉紅耳赤,聲細如蚊,連忙回應道:“這位店家說笑了,我們隻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不曾相識。”說著,凝視著眼前鴛鴦戲水的的折扇,嘴角出於善意,漾起梨渦似的一點笑意,以示謙和之態,續而頷首,又補充道:“我這是送給哥哥娶親的禮物。”


  蕭正羽側身瞄了夏侯素菲一眼,如月光般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微微一轉,隻見她身著一身淡紫色的輕羅紗衣,並無一朵花紋點綴,隻是袖口用絲線刺繡了幾朵嬌小擁簇在一起的丁香花,頭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瓏簪,雖是薄施粉黛,卻依舊遮掩不了肌膚勝雪,美目流盼,自有一股輕靈之氣,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女子顯然是被店家的話所刺激,羞得臉龐紅霞翻飛,麵上紅潮滾滾而來,垂下了眼瞼,不願意抬頭示人,把頭埋著很低,隻顧盯著腳上的繡花鞋,身姿楚楚。


  見夏侯素菲如此羞澀靦腆的模樣,蕭正羽心中生出一絲憐憫之心。羞澀,是人最自然純真的感情,不矯情,不可做作,不刻意雕飾,是情感的自然流瀉,也是女子含蓄質樸的直接表露。女子的羞澀,猶如薄雲後的一輪皓月,引人入勝,惹人憐愛。


  “對,我們不曾相識,隻是有緣人罷了。”說著,蕭正羽溫文爾雅地笑了笑,便放下一錠銀子,接過裝著折扇的盒子,獨自揚長離開。


  店家見狀,急忙大聲招呼道:“這位公子爺,扇子雖好,價值不菲,但實在也值不了這麽貴重的銀子。”


  對此,蕭正羽沒有回頭,笑意卻越發濃,語氣溫和,邊走邊回應道:“不是說了嗎?我和這位姑娘算是有緣,眼下她的哥哥娶親鸞鳳和鳴、花開並蒂乃終身大事,餘下的錢就為這個姑娘買單,做一個順水人情。”


  夏侯素菲有些詫異,臉上更紅,這才抬頭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在方才埋頭的一絲餘光中,她仿佛清晰地感覺到男子那俊朗的側顏,豐神朗朗,長身玉立,烏木般的黑色瞳孔,飄逸出塵,讓人流連忘返,怦然之間有了一種少女懷春的感覺,臉上更是窘迫。她欲讓身邊的丫鬟紫鵑趕緊追上前,婉拒他的好意。可惜蕭正羽健步如飛,尋常女兒家哪裏能夠跟著上他的步伐,待到她和丫鬟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早已經在茫茫人海中不見了蹤跡。


  “小姐,那位公子生得好生俊俏,驚為天人,招人喜歡。”丫鬟紫鵑顏色秀麗俏皮,眼中多是靈氣,性情伶俐,忍不住直接地誇耀道。


  “紫鵑,我們是女孩家,要嬌矜含蓄,不能這麽浮躁。”夏侯素菲微微一愣,眉目之間含著幾分肅然,假裝嗔怒道,口氣中卻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


  “既然那位公子爺有心想要贈送給小姐一份禮物,我們何樂不為,就勉強收下吧,權當給少莊主大喜之日討個吉利!”紫鵑見夏侯素菲接過折扇,眉頭微微蹙起,神情有些猶豫不定,便湊上前去,調皮著吐了吐舌頭說道,雙目黑亮,頗有神采。


  一旁的店家見狀,也寬慰道:“看小姐言談舉止,也是知書達理的貴人。相請不如偶遇,公子與小姐本是郎才女貌,的確也算有緣人,就不防留下饋贈,作為紀念吧。”


  夏侯素菲的麵龐上的一抹紅暈更甚,柳葉長眉、朱唇隱隱含笑,微微頷首謝過店家,便小心翼翼地將此雕骨紗繡折扇藏於袖中。晚風拂過,身姿宛如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雪蓮。


  夏日的夜晚夾含幾分煩躁悶熱,在夜風徐徐中微微收斂住了情緒,皎潔的月亮悄悄地從床前爬起,爬上牆頭,又爬下樹梢,最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地躲進厚厚雲層的被窩裏,給大地拋灑下了一件銀色的單衣。


  在茫茫人海之中,每一天都會遇見不同的人。擦身而過者多是過客,但是也總會有一兩個人被回眸,在時光的步履匆匆中,彼此之間舍得互相停留幾秒,說不定就開啟了兩個人的另一段不尋常人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