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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玉林雙煞

  昨天越來越多,明天越來越少,這就叫做人生。人們之所以會覺得時間一年比一年過得快,是因為時間對一步步走向墳墓的人們而言,一年比一年重要。


  《莊子·知北遊》中“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陶淵明《雜詩》中“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增廣賢文》中“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無一例外,都揭示了這樣一個道理。當然,還有魏武帝曹孟德《短歌行》中“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另外,還有一類人,時間對他們來說,一方麵顯得彌足珍貴,一方麵仿佛附贅懸疣。兩者看似自相矛盾,卻言之鑿鑿。因為,對於他們的人生而言,生命戛然而止,還來不及有一絲絲的回味。


  視野轉回路遙穀。山峰挺峻,深壑幽秀,極險;雨霧繚繞,空穀幽蘭,極美。峽穀之中,時光就像大漠裏的一粒沙子,在山路十八彎的層層篩選中,遺留下生命中最難忘的瞬息,即死亡的氣息。


  古書有雲“聖人皆無父,感天而應”。夏侯素菲本是出生商賈名門,自幼聰慧,雖然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習俗下,父母雙親還是單獨請了私塾先生在家為她授課,自幼研習詩書,從小私塾教誨要遵循西漢史學家司馬遷集大成者“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關於天地人關係的思想解說。於是,她也知曉,在江河日下的滔滔曆史長河中,有不少王侯將相在出生前或者出生時,都會伴有各種異象的天兆。例如,《史記高祖本紀》記載其母夢見神物入懷,雲“其先劉媼嚐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南史宋本紀》記載南北朝時期南朝宋武帝劉裕出生時有光照室,雲“神光照室盡明,是夕甘露降於墓樹”;《太平廣記》記載相術大師袁天罡在武則天剛出生時拜訪武家發出曠世驚歎,雲“龍瞳鳳頸,極貴驗也。若為女,當做天子”……


  但是,畢竟自己僅是在書本雕版印刷的皮紙上讀過,並沒有自身耳聞目睹,她始終對“天生異象,必有貴人降臨”的說法將信將疑,更從未想象過天生異象的征兆竟然會發生在自家的身上。不知道,這征兆到底是禍,還是福?

  正當夏侯素菲想要開口詢問黑衣女子身份的時候,黑衣女子卻忽然揚起下頜,莫名冒出一句話來,正色道:“夏侯山莊恐怕今日有難上門了,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有難?今日是哥哥的大喜之日,賓客如雲,千裏逢迎,誰人會上門挑釁?”夏侯素菲不自覺地聳了聳身子,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想起黑衣女子非同尋常的身手。聽她的原音,聲音猶如黃鶯出穀,鳶啼鳳鳴,卻約莫也隻有二十餘歲。如此嬌滴滴的年齡,正當風華正茂,內力卻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讓人不寒而栗,心中隻覺得不祥之感陣陣襲來,若是如她般身手的勁敵上門挑釁,夏侯山莊當真會在大喜之日,不僅有難上門,還可能直接落一個巢傾卵破的結局。


  如果是黑衣女子和同黨想要上門挑釁,企圖顛覆夏侯山莊,她又怎麽會遲遲不對自己下手呢?若她真的是心狠手辣之人,為什麽又會有心放過前來敲門的丫鬟紫鵑?若是她要下手殺人,恐怕就是下手山莊一眾所謂身手矯捷的侍衛一起迎敵,都不會是她的對手。她獨自潛入山莊的意圖是什麽?有沒有其餘同黨呢?一係列不解疑惑困擾著夏侯素菲,仿佛是墮入了無至盡的迷宮中,不得脫身。


  “你和你的同黨究竟想要做什麽?據我所知,夏侯山莊的大門太小,並沒有也容不下你口中所謂的逆天改命之人!”夏侯素菲忍不住心中的猜測和難隱的怒火,憤憤問道。


  “不是我和我的同黨,而是他和他的同黨!”黑衣女子抿著嘴唇,淡淡地搖了搖頭,眼睛卻望著山穀巨石“路遙穀”所矗立麵朝的陡坡方向,眼中掠過一絲亮光,緩緩道:“說曹操,曹操到,他們來了!”說著,她一個躍身,疾如閃電般拐著夏侯素菲側身隱藏至刻字的巨石背後,一指抵住她的唇角,示意其噤聲,並在耳旁竊竊私語了一句:“他們可不像我,隻說不做的!”。


  夏侯素菲的神色急劇一冷,她知道有一股殺氣正在逼近,屏住呼吸,靜觀其變。需要解釋的是:對於內力強勁的人,很容易察覺到他人潛伏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背地裏;對於內力絕頂強勁的人,無論潛伏在何處,都不容易被讓他人所察覺。顯然,騎馬的兩個人屬於內力強勁的人,黑衣女子則屬於內力絕頂強勁的人。然而,夏侯素菲不會武功,卻能輕而易舉地察覺黑衣女子的內力存在,真乃一個寥寥無幾的例外。


  一陣急促的噠噠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打破了山穀幽蘭的寧靜。定眼看,兩匹棗紅色馬的駿馬飛奔而至,馬上分別坐著兩個身穿均是青衣的男子,隻是一人骨瘦如柴,仿佛身體抱病纏綿已久,另一人身材威猛,仿佛氣壯如牛魁梧健壯。他們神色匆匆,麵容憔悴,額上冒出涔涔出汗,仿佛已經趕了幾天幾夜的路程,神態略顯疲憊的倦容。倆人並肩並行,體貌特征相差迥異,讓旁人的視覺,不禁地產生幾分唐突之感。


  隻聽得“噓”的一聲,倆人手抓緊韁繩,一把捏住,於山穀前停下腳步。其中骨瘦如柴者,舉目遙望著遠處夏侯山莊嫋嫋升起的炊煙,微微眯起了雙眼,仿佛在嗅覺其中摻雜的柴禾氣息,感覺煙雲彌漫中灶火的溫度。身材威猛者,凝眸於眼前山色,神色忐忑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快速速離開吧!”


  骨瘦如柴、微微眯起雙眼的男人,在瞬間睜開了眼眸,那是一雙深褐色的眼睛,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溝壑縱橫的皺紋,宛如似水流年的歲月拿刀在臉上劃過一樣,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山穀的清新空氣,朗聲道:“十年了,我們終於還是回來了!這麽多年,心事如同這炊煙氤氳一樣縈繞,從未間斷過,你可曾回憶起這片山穀來?這是我們從小嬉戲玩鬧的場所。”


  “大哥,這裏距離夏侯山莊雖然不足十餘裏的路程,但是還未到山莊大門之前,我們不能遲疑,要將東西安然無恙地交道少莊主的手上,還算了結了心事。”身材威猛的男人雙腳卡好腳蹬,低眉一瞬,皺眉道:“青山依舊,綠水長流。山穀不會因為物是人非而有所改變,但是人卻會變!我們現在是戴罪之身,往事記憶隻能如同炊煙,一散而過,無需有絲毫留戀。”說著,他微微下陷的眼窩裏,略一凝神,歎了口氣,便催促著繼續趕路。


  “不急!聽說今天是少莊主的大喜之日,想必山莊現在已經是賓朋高坐,門庭若市。再來看看你我,卻是麵如土灰,無顏落色,還是應該略做打理,清洗一下臉龐的汙垢汗漬,再趕路也不遲。隻需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我們就能趕到山莊了。”骨瘦如柴的男人望著對方緊張的神情,眼光中泛起一絲鎮定,嘴角帶著笑容道:“昔日,你我兄弟離開山莊之時,少莊主還是幼學之年的孩子,如今都要娶親成家了,怎能不叫人有些感慨和懷揣少許興奮?”


  身材威猛的男人凝望了一眼對方,回頭看著不遠處的潺潺溪水,聽著涓涓細流之聲,點點頭,回應道:“大哥,說的極是,蓬頭垢麵原本就是一種失禮人前的行為,更何況還是針對賓朋盈門的大喜之日,的確應該整理一下麵容,衣冠得體,免得打擾了賓客的雅興不說,還有悖於婚禮的喜慶氛圍。”說著兄弟倆人一躍,縱身胯下馬背。


  見弟弟躍下馬背的時候,還不忘打量一下四周,骨瘦如柴的男人輕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放心。如果他們能夠認出你我,此刻早已經追上來了,不用等到我們到了路遙穀。”


  身材威猛的男人沉默半晌,頓了一頓道:“也是,就怕中途另生變故,畢竟對方已經盯上了我們。”


  “不用怕,十年的時間裏,想要取你我兄弟二人性命的人還少嗎?當初之所以選了我們作為死使,就是看中了吾家的易容術,斷定我們不會輕易送命。事實證明,的確如此!”骨瘦如柴的男人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龐,淡淡笑道:“對方盯上我們的隻是一張臉罷了,如今換了另外一張臉,哪裏還用顧及曾經被他們盯上過。”


  “大哥,說的對。看來,是我多慮了!”身材威猛的男人隨即緊跟對方的腳步上前,駐足半蹲在清澈見底的溪邊,用手掬了一口溪水,送進嘴裏,用舌尖稍稍嚐了一下,滿是陶醉帶著欣喜地道:“還是記憶中的清甜和涼爽!這麽多年的逃亡生活,我們兄弟倆人也算浪盡天涯,走遍了大川名山,還是家鄉的山水最好!”


  “我說吧,忘不了!縱使千般萬般名貴醇厚的美酒,也比不了這般清溪如帶、流水淙淙的山澗溪水。”骨瘦如柴的男人仿佛打了雞血般興奮,饒有興味地回憶道:“我還記著小時候,你在這溪邊玩水,不慎落入水中,我伸出手來搭救你,又不熟悉水性,雙雙落入水中,還是莊主恰巧路過,將淋成了落湯雞的你我倆人救起。”


  “不錯。不僅如此,莊主對我們玉林段家也是情深義重,當年家族因為‘烏台詩案’無辜受到了牽連,滿門被抄家,流離失所,虧得莊主大義凜然不顧被朝廷忌憚和世俗排斥接納了我們,才有了我們兄弟倆人的容身之所。”身材威猛的男人坦言道,言語動容,時光的流逝並沒有抹去隱藏在心頭的感恩之情。


  “十年的光陰,如同鼠疫一般東躲西藏,過著暗無天色的日子,不僅要應付江湖上垂涎於三千兩不菲花紅的各路人馬的追殺,還要忍受被當做叛徒來自夏侯山莊自己人的唾罵,這樣的生活,你後悔過了嗎?”骨瘦如柴的男人凝望著眼前山穀的大好風光,忽然麵容木然,目光凝滯不動地疑問道。


  身材威猛的男人的神色一凜,倒吸了一口氣,也微微閉眼,仿佛在細細咀嚼著腳下溪邊的青草,以及連同遊移在草葉上的細碎陽光。然後,他平靜地睜眸,輕聲道:“長期如同蛇鼠一般居住在暗無天日的洞穴之中,能夠享受陽光雨露的一時滋潤,是何等歡心愉悅讓身心自在舒適的事情?然而,我們的性命是莊主救的,自然此生與夏侯山莊禍福相依,豈能允許在心中容有半絲會意?”說著,他微微仰起身,一把將清涼的溪水捧在臉上,洗滌了麵容上的塵土,目光之中流露出堅定與果敢的表情。


  “好樣的!不愧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骨瘦如柴的男人嘴角含了一縷爽朗的笑容,並俯下身去,幫弟弟彈去了衣襟上風塵仆仆的泥土,便招呼對方準備上馬趕路。


  身材威猛的男人麵帶春風般的笑容,點頭應了一聲:“恩地,大哥!”,眉宇間露出幾分喜悅舒暢,便轉身準備躍上馬背。忽然,他的身體被凝固在上馬前的那一瞬間,嘴角還掛著笑容,軀體卻變得僵硬起來。原來,背後有一隻手揮出,拇指與食指扣起,餘下三指略張,猝不及防地點住了他後脖的重穴,使他的肌肉發麻,力氣全無,身體完全不能動彈。他的微笑仍然掛在嘴角,心中卻似翻江倒海般震撼和惶恐。因為給他點穴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口中聲聲呼喚的“大哥”,乃在人世隻見最至親的孿生同胞哥哥,怎麽可能從背後下黑手襲擊自己?


  一種不祥的預感已經縈繞在心上,可惜為時已晚,因為他所被點的穴位是“啞門穴”,位於位於後脖正中間,為督脈、係督脈與陽維脈之會穴,屬於人體一百零八個要害穴中的三十六個致命穴之一,乃是死穴。死穴又分軟麻、昏眩、輕和重四穴,在江湖生死搏鬥中,常常被做為“殺手”使用,歌訣有:“百會倒在地,尾閭不還鄉;章門被擊中,十人九人亡;太陽和啞門,必然見閻王。”


  見到此景,夏侯素菲胸中一涼,心中發寒,在滿目驚愕之餘,湧上了一股強烈意誌,想要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營救被偷襲的身材威猛男人,她知道他是夏侯山莊的人,受了很多年的委屈,此刻正身處生死邊緣,自己不能坐視不管,更不能見死不救。


  然而,卻在準備動身驚呼的一刹那間,她也被黑衣女子一指點,封住了紫宮穴位,雖然但是臉上能夠顯示嬉笑怒罵的麵部表情和神態,但是腿兒邁著卻抽不出去,嘴兒張著卻說不出話語,仿佛木雕泥塑一般。黑衣女子出手迅速,動作輕盈,她見夏侯素菲雖然被自己點穴不能動,但是眸中瑩瑩含光,便湊臉上前,在其耳畔悄聲細雨道:“不要輕舉妄動,他已然是沒得救了!”


  話音剛落,果不其然。隻見身材威猛的男人在被點中啞門穴後,嘴唇竭盡全力地微微顫抖,但是最終沒能吐出要想質問的一字半句來,便氣滯血淤胸悶,瞬間一個倒地,不省人事而氣絕身亡。


  此刻,骨瘦如柴的男人伸手扶住了已經身亡的弟弟,緩緩坐在馬前翠綠的草地上。他的眼神中一片冷澈,直直注目於身材威猛的男人依舊掛著微笑的麵容,嘴角泛起一抹帶著寒意的冷笑,語氣惋惜道:“二弟,莫怪為兄心狠,給了你這麽多機會,至到抵攏了夏侯山莊,你還在為所謂的感恩之心而執迷不悟,甘心一輩子為他人做嫁衣裳,情願過著這不人不鬼的日子,真是不冤枉為兄提前送你到了黃泉路,好早早脫離這般苦海。”他的話說得輕巧,雖是自言自語,但是在語氣之中,卻充斥著滿滿的怒意,並隨手從弟弟尚存體溫的懷中,扯下戴在脖子上的一枚月牙玉墜,與自己胸膛前的另一枚月牙玉墜拚湊在一起,頓時發出清脆、均勻、悅耳的銅鈴般聲響,在風中輕快地地晃動起來,如同蝴蝶翩翩起舞,一看就是上好高品值的雞血紅瑪瑙玉石製成。


  夏侯素菲見狀,臉上憂色更重,更兼了幾分憤憤不平之色。黑衣女子雙眸一亮,對她竊竊私語道:“不要急躁,背後真正的主子就要來了!他可不是什麽等閑之輩,你必須屏息靜氣才能保證不能他發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夏侯素菲立馬平複心緒,壓抑住驚恐與不安,拭目以待。


  正當此時,隻聽得遠處又有馬蹄聲隱隱傳來,由遠漸近,在回音山穀之中不斷地回蕩,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個振聾發聵的聲波想四周擴展開去。山穀中的參天大樹原本挺拔聳立,枝繁葉茂,卻不料深紮大地的根須與枝幹構成的支撐竟然被聲波震得搖搖欲墜,整個茂盛的叢林颯颯地作響,不管是否屬於木秀於林,風都必摧之。成片的樹木在聲音過後,成為了殘枝敗葉。兩匹棗紅色的駿馬也禁受不住音波的刺耳摧殘,脖子使勁兒的往後仰,揚起四蹄亂踢,鼻子裏哼哼地連叫著打著顫音。其中一匹馬更是受驚過度,一個失控,索性如同一團烈火般飛奔竄了出去,野馬無韁,發瘋似地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衝撞,與隨之而來的馬蹄聲即將在山穀由西向東的下坡相遇。


  黑衣女子抬眸望著萬裏無雲的碧藍天空卷起了滾滾落葉,聲如奔雷,澎湃咆哮,如同瀑布傾然而下,頗有一種萬變不驚之感,隻是雲淡風輕地嘀咕了一句“音波功”,便衣袖微揚,已潛運內力,瞬間將“音波功”震開一丈距離之外。夏侯素菲雖然不會武功,但位於在她身邊,近在咫尺範疇,自然也處於安全地帶,一切安然無恙。


  音波功素來以音索魂、以音傷人,聲音變化多端,或者如同地獄般鬼哭狼嚎,或者如同笙簫般鼓樂不斷,或者如同秋煞般百花凋零……無論是音同哪一種聲音,目的都是為了形成大範圍的殺傷。眼下的路遙穀,除了隱藏於岩石背後的黑衣女子和夏侯素菲之外,就隻剩下骨瘦如柴的男人,以及依舊掛著笑容,已經死不瞑目的弟弟,看來,使用“音波功”的來人此時還不想運用此招數,就輕而易舉地取了骨瘦如柴男人的性命,暫且留著他的活口還有其他用途要實現,或者他根本看不起骨瘦如柴的男人,覺得運用“音波功”殺此人,是對自己和手上功夫的一種蔑視,所以發聲並未鉚足了內力,隻用了七分。


  骨瘦如柴的男人用內力抵抗住了“音波功”的來襲,那匹發瘋似狂飆的棗紅馬卻當場斃命於一掌之下,迎風嘶叫的哀鳴,發聲淒楚,椎心泣血。隨著馬兒嘶酸應聲倒地,一行七匹高大的馬背已經佇立在眼前,位居中間擔任主力帶隊的人影,身穿敝裘,頭戴一頂略顯破舊的氈笠,帽簷壓著眼簾,其餘六人皆是鐵青的臉,一襲黑衣勁裝。


  骨瘦如柴的男人見到他們的身影,麵容一刹時地變成灰色,全身緊張得像一塊石頭,心頭一沉墜仿佛灌滿了冷鉛,身子明顯一抖,欠身顫顫地道:“大人,我把事情都辦妥了,您放心吧!”說著,他恭敬地掏出了兩枚月牙玉墜,俯身上前呈遞給了中間帶隊的男人。


  帶著氈笠的男人接過玉墜,放在耳旁聆聽了一下悅耳的聲音,嘴角浮現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目中卻有冰冷的寒意道:“都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誰無兄弟,如足如手?其實你大可不必置你胞弟於死地,隻需要點了他的癱穴或者暈穴,摘下另一半玉墜,再耐心規勸他不要效力夏侯山莊,而是與你齊心,協助於我奪取夏侯家的祖傳心法秘籍,就可以避免手足相殘的人倫悲劇了。”


  “大人有所不知,我這個胞弟生性倔強,靈頑不靈。如果此時不果斷地下狠手鏟除他,恐怕日後就會壞了大事!到時候,也是必須要斬草除根,相比較而言,卻會滋生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骨瘦如柴的男人臉色隱隱發青,淒惶解釋道。


  “嗬嗬,隻可惜如今‘玉林雙煞’變成了單煞,不複從前的如雷貫耳了。”帶著氈笠的男人微微歎息道。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既然胞弟段健俊不識抬舉,作法自斃,我段健傑便當引以為戒,


  決不會重蹈覆轍,定當全心全意地為大人效力。”說罷,骨瘦如柴的男人索性反手撕下了戴在臉上的人皮麵具,竟然露出一張相貌清秀的臉龐,雙眉斜飛人鬢,目光奕奕有神,左耳戴著一枚銅色耳釘,將手籠於袖中,更加謙卑恭敬地低頭道。


  “很好!知時務者為俊傑,你們的名字分別帶了俊字和傑字,你的胞弟不知時務,要了俊字,隻空留一身俊朗的皮囊見了閻王;你識大體,不僅還保留著一身好皮囊,日後也將是角立傑出的人才。”說著,帶著氈笠的男人手持玉墜在眼前晃了晃,玉中紫紅色絲狀的顏色無比鮮豔,他清淡一笑,和顏悅色道:“古玉掛紅,價值連城——這是當年夏侯山莊的莊主夏侯淳交付給你兄弟倆人手上的玉墜,據說夏侯山莊的命脈與此有著莫大關聯,他器重你們辦事衷心踏實,要你們分別妥善保管,不能有任何閃失。現在你將雙玉合並奉上,就不失為一種知時務的明智之舉,常言道‘玉會擋災’,若遇到意外,隻是玉碎了,但是人卻沒事,均為同一個道理。”


  聽聞後,“玉林雙煞”之一的段健傑心中一慟,驀然抬頭迎上對方帶著絲絲暖意的笑容,頓感心神安定,他知道來人的心狠手辣和通天本領,原本還有所擔憂,一直懸掛著心終於放下,忐忑不安的神色轉瞬即逝,轉為莞爾含笑,溫煦如同三月春光,連拜幾拜,恭恭謹謹道道:“承蒙大人抬舉,以後若有差遣,小人段健傑定當自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不料,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就在段健傑躬身連拜了幾拜的時候,一道風聲,破空而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絲被輸入強勁內力,忽然從帶著氈笠男人的袖中射出,刺肌入膚,從他腦門發髻正中的督脈神庭穴穿過,來勢之迅急,他還未來得及看清楚暗器是從什麽方向射過來,更不曾回頭神來做出一絲反抗,甚至沒有留下臨死前的一聲喘息之氣,就已經猝然遇襲而亡,如同其胞弟的命運一樣,毫無征兆地被人送到了陰曹地府報到,嘴唇還掛著一絲滿意的笑容。


  隻見帶著氈笠男人臉色遽地一沉,把弄了一下玉身,語氣微微一滯,一字字緩緩道:“難道這麽多年來,沒有人告訴你:死使殺手最好不要帶玉,特別是沾有血沁的玉,因為玉是擁有記憶的,它會一筆筆地記下所有恩仇。你攜帶玉墜,手上沾有至親胞弟的血腥,就容易招惹陰邪,所以最終的宿命就注定了結局!”


  躲在一旁窺視的夏侯素菲頓時膽顫心驚,滿頭冷汗,不由得閉目咬了咬櫻唇,努力平息著胸口的緊張與慌亂,她一方麵覺得段健傑罪有應得,遭此下場,一方麵又覺得情節反轉太快,帶著氈笠的男人性情陰晴不定,下手太狠。


  幸虧此時,帶著氈笠的男人率領眾人急著趕路,並未過多留心周邊氣息的流動均衡性,所以沒有發現刻有“路遙穀”的岩石後麵還隱藏有人。隻聽一名黑衣勁裝的騎士,指著馬下段健俊和段健傑的屍首,躬身問道:“大人,這兩具屍體,要怎麽處理?”


  帶著氈笠的男人唇角略微浮起一點冷淡的笑意,撫著額前略微破舊的笠帽,縱身放馬奔馳,頭也不回地說道:“今天是夏侯山莊少莊主的大喜之日,‘玉林雙煞’這麽厚重的隨禮,自然是要攜帶上,撕下段健俊的人皮麵具,讓一匹馬背駝著他們兄弟倆人,我們也快馬加鞭趕到夏侯山莊,湊一湊喜結伉儷、並蒂榮華的熱鬧。”


  一騎紅塵,蹄間三尋,山回路轉不見影,路遙空留馬行處。午後申時的驕陽並無半分透露出欲要善罷甘休勢弱的態勢,反而更加熾熱火辣般釋放熱情,隻有路遙穀的風,略微過濾出清涼舒爽的味道,一眼望去,竹露清響,芳菲未歇,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隻見曖曖夏侯府,依依墟裏煙,還未待到落日昏昏倦鳥還.,已有不速之客迎上門。


  七月的風,不再安閑輕柔,而是帶有無言的煩躁。樹木覺得躁動,撐起茂密的枝葉乘涼;百花覺得躁動,打開繽紛的花扇避陰;綠草覺得煩躁,成群簇擁在一起避暑。隻有人心躁動,顯得無所適從,不知所措,隻要茫茫然地等待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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