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魅影不魅
生命中,不斷的有人選擇離開或者進入,總是充滿了各種意外。隻是這意外,可能是驚喜,也可能是驚嚇,還可能是驚恐。
眼見黑衣人越走越近,夏侯素菲的神色越來越緊張,她想著即將隨時可能發生的淩辱不堪之事,抱著“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執著,眼中閃過決絕之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用力拔簪刺肌,割頸自刎而絕。
眼看斷線血珠就要從玉頸噴灑而出,化作一朵朵豔麗的木芙蓉,黑衣人眼明手快,改變了結局,在夏侯素菲衝動拔簪自刎前的一刹那,拂手揮出一道強勁的真氣,將她手中的發簪蕩了開去,及時阻止了她的衝動。隻見狀如凝脂的玉蘭花發簪沒有按照夏侯素菲的期望劃過她的玉頸,而是被一股無形的推力彈了開去,掉落在地上,發出了銅鈴般的清脆聲響。
“嘖、嘖、嘖,性子這麽烈!玉頸生香,你不憐惜自個兒的命,也要珍惜老天賜予你的一副好皮囊。”黑衣人一正容色,雙眸微睞,隨手從閨房桌上的插屏中取出一枝百合花,輕輕地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神色滿足,滿臉陶醉,喃喃道:“暗香盈袖,清新馥鬱,真香啊!想必大小姐的身體更香吧。”言語間,充斥著一絲邪惡之意,直從後背透徹進夏侯素菲的心坎,讓她的嬌軀微微顫抖,心下愈發羞惱,紫漲了臉,斥責道:“不知廉恥,妄自有一身本事,也是齷齪的蠅蚋之輩。”
頓時,蒙麵人的臉上浮現出一股肅殺之氣,雙眸仿佛漫天寒冰,看似晶瑩剔透,卻怎麽也參不透內在的厚度,冷笑一聲道:“廉恥?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所謂的廉恥之心是你們這些商賈巨富和達官顯貴才配擁有的奢侈品,對於我們這些命如草菅的人,就是過眼雲煙的浮雲。”說著,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眼中掠過一絲狡黠,唇邊泛起輕浮的笑容道:“方才,你以為自刎了斷,一死了知,就能守住廉恥了嗎?”
夏侯素菲眉心一跳,不知道其要說些什麽,隱隱感到不安,決然道:“這個世界上可能要活著難,死還不容易嗎?你如果要說什麽‘廉恥事小,生死事大’的道理,就不要多費唇舌了!我不屑一顧。”
“嗬嗬。”蒙麵人又浮現出一個幽絕的笑意,不過帶著鄙夷之色,喉間夾含涼薄意味,輕輕一笑道:“我若是真有什麽非分之想,也就不會在乎你是死是活,反正要得隻是你的身體,又不是要你的命。況且現在正處在閨房之中,有香床軟褥,還犯不著以天地為席,慢慢享受,細細品嚐,豈不是美事一樁!”
聽聞後,夏侯素菲的神色劇烈一冷,神色窘了起來,這種令人作嘔的淩辱方式,讓她感到不寒而栗,整個人仿佛篩糠似地抽搐抖了抖,猶似一泓清水的杏眼也隻剩下駭光,絕望的畏懼感擊潰了她的最後一道心防,淚水浮至眼眶,盈盈欲墜,馬上就要從嬌美的臉頰滑落。忽然,她猛然地一驚,目光銳利地往蒙麵人麵上仔細一掃,隻見其束發為髻,身姿颯爽,目似劍光,星目含威,聲音也倒是低沉渾厚,並且中氣十足,看似與尋常男子無疑。可是,這些都更加地肯定了她的猜測,原本嘴角蘊含著怒恨之情,在一瞬間轉變成為驚詫之色。
“不會的。”夏侯素菲的口中最終緩緩地吐出了這三個字,擲地有聲,語氣堅定而果敢,如同遠處巍峨起伏的山脈。她抬起嬌柔得似乎能滴出水來的眼眸,嗓音輕柔婉轉,聲如流水,侃侃道:“因為,你原本就是一個眉目如畫、麗色生春的女人。”
“喔,憑什麽你這麽肯定?”蒙麵人蹙了蹙眉頭,凝思了一會兒,持劍上前,並將手中的百合花應聲折斷,花瓣翻飛,厲聲地質問道:“難不成是因為我隻說不動,還沒有真正地碰你?”說著,便直徑上前,一把拉住了夏侯素菲的左手手腕,並迅速地撕扯下粉色杏花紗裙的一塊衣襟,拿捏在手上玩弄,目光咄咄逼人。
夏侯素菲微微一愣,麵容竟是毫不變色,隻是用右手下意識地捂住胸前,以防春光泄露,眉目卻是濯濯,堅定地道:“天底下,沒有一個霸氣泄漏的男人,會像女人一樣,使用玫瑰花露,擦身而過,能聞體香,香味怡人,清幽無比。”
聽聞後,黑衣人目光一黯,唇邊依舊凝固著質疑的神色,眉心略低,追問道:“即便如此,隻當我醉心於玫瑰的柔媚入骨,沁人心脾,你又怎麽能夠判斷我是一個眉目如畫、麗色生春的女人?”
“這個簡單,我自持容貌雖然不是捧心西子,風華絕代,但也還算亭亭玉立,天生麗質。你卻每一次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時間都沒有超過一彈指的瞬息。這個塵世間,不變的定理之一,就是‘愛美之心乃人人有之’。隻有眉目如畫、麗色生春的女人,才能擁有這般自信和高傲,對於別人的貌美,表現的不屑一顧,輕於鴻毛。”夏侯素菲婉然道。
對此,黑衣人的眉目間盡是難言的驚詫,微微凝眸,睇她一眼,忽然放聲笑了起來。她的笑意輕綻,微微動容,對夏侯素菲頗有憐惜之意,喃喃道:“初見容貌姿色之時,我原本隻是以為你是一個嬌柔可滴、梨花帶雨的美人,當你聽出我還未出鞘的劍氣之時,我又認為你還是一個慧心巧思、悟性通透的能人;眼下,你居然又識別出我是女兒身的身份,我竟微有妒色,自慚形穢,平生從未有過這種失落。”她的麵色沉了下去,臉色如同陰晴不定的天空,忽然從碧空如洗萬裏無雲轉變成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隻是,這一次,她並未再使用渾厚低沉的假聲,而是女子本身的吳儂軟語。乍聽來,聲音猶如黃鶯出穀,鳶啼鳳鳴,清脆中攜帶著幾分柔和;再仔細聽,更似潺潺流水,風拂楊柳,輕柔中蘊含著幾絲嫵媚。
夏侯素菲不知道她蒙麵下的嬌容,是何等眉目如畫、麗色生春?但是她知道此人蒞臨夏侯山莊選擇了偷偷摸摸的方式,一定是不吉利之兆,說不定許多是是非非就此將縈繞山莊,而不得安寧。
正當夏侯素菲準備開口詢問著什麽之時,黑衣女子眼中眉心一沉,嘴上銜了一絲快意道:“你若想詢問我今日為何要潛入夏侯山莊,有什麽目的,我可以回答,但是不要在這個地方問。”
夏侯素菲急忙問道:“那我應該在什麽地方詢問呢?”言語間,滿是疑惑。
隻聽黑衣女子略略沉吟,丟下一句:“你跟著我來,就是了!”便欲轉身持劍離開。
夏侯素菲黯然片刻,沒有多餘時間思考,也來不及更換胸前已經被撤爛的紗衣,隻是將濺落在地上的玉蘭花發簪拾起,重新用它把頭發簡單挽成髻,顧不上將額前和耳畔的碎發攏起,便點頭應了一聲:“我跟來”。
於是,黑衣女子當下左手持劍,右手摟起夏侯素菲的細腰,雙足一登,身子向上騰空而起,輕飄飄地從房梁上飛了出去,躍到了對麵的屋上,跟著幾個起伏,人已在十餘丈之外。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黑衣女子便攜夏侯素菲來到一處空曠的幽蘭山穀。夏侯素菲對於這裏,並不感到陌生,它是滎陽通往京城汴京的必由之地,名叫“路遙穀”,距離夏侯山莊也不過數裏路程,她與丫鬟紫鵑時常一同踱步至此欣賞無限風光。隻見眼下,山巒疊翠,怪石嶙峋,層林盡染,一片片鬱鬱蔥蔥的鬆柏、棗樹、銀杏、香樟樹等參天大樹在豔陽天燦爛陽光下格外蒼翠欲滴,宛如流光溢彩的碧綠翡翠,在山澗露水盈盈中晃動著萬物生長的生命氣息。雲霧藹藹繚繞,山徑蜿蜒曲折,仿佛一條彩帶從天空飄落下來,幽穀濃陰覆蓋,林間百鳥鳴噪,即便是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山穀的氣候也如同秋高氣爽的時令,風清月朗。山穀之中,絕壁之下,白雲繚繞,溪水潺潺,山花爛漫。站在觀景台上,舉目遠眺,如同夢幻一般,仿佛深臨仙境,真乃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依稀還能望見十裏開外夏侯山莊的寥寥炊煙升起,奔向璀璨的陽光。一塊巨石矗立在幹高冠大的梧桐樹旁邊,“路遙穀”三個字鐫刻在巨石上,穿越了悠悠歲月,每字每筆都銀鉤鐵劃,力透山石,呈現出一種奪人心魄的古雅氣韻。
夏侯素菲柔聲問道:“我們已經遠離夏侯山莊了,是否可以打消閣下的顧慮了呢?請如實告知為何要潛入山莊,意欲何為?”
迎風佇立千峰萬仞的空山幽穀,凜冽的山風吹起黑衣女子夜行衣的一角,似一隻玄英的蝴蝶,欣欣然地張開著翅膀,躍躍欲試地飛翔。她麵色似水,沉默了片刻,終於開了口:“你知道夏侯氏出自姒姓,為大禹的後代,得姓始祖為姒佗。”
“不錯,且到了春秋戰國時期,楚國滅杞,杞簡公的弟弟佗投奔逃往魯國,魯悼公因其為大禹之後,給以采地,封以侯爵,以奉夏的祖先禹之祭祀,稱為夏侯,其後世子孫遂以夏侯為姓,一直沿襲至今。”夏侯素菲頷首,補充道,畢竟對於自家的姓氏源流,她如數家珍。
“你又是否知道千古梟雄曹操本姓夏侯,因其父夏侯嵩過繼給曹姓為養子,故隨父改姓曹?”黑衣女子朗聲問道。
“自然知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曹魏時代,夏侯家族和曹氏家族都被封為皇族。”夏侯素菲接口道,“且曹孟德的連襟夏侯淵,堂弟夏侯惇,侄子夏侯楙,孫子夏侯莊夏侯莊,皆乃人中龍鳳翹楚,超群絕倫。”
“不錯!東漢末年,天下大亂,曹操以漢天子的名義征討四方,對內消滅二袁、呂布、劉表、韓遂等割據勢力,對外降服南匈奴、烏桓、鮮卑等,占據中原,統一北方,並實行一係列政策,恢複經濟生產和社會秩序,奠定了曹魏立國的基礎。一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成了千古絕唱,“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更是彰顯了他的雄圖霸業。”黑衣女子略略沉吟,目光一閃道:“不僅如此,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均是才華橫溢,如椽大筆的文豪巨擘,都有千古名篇流芳於世。其中,曹操精兵法,善詩歌,開創了建安文學;曹丕酷愛舞文弄墨,開創了新樂府題目《燕歌行》,所著的《典論》成為了文學理論批評的先鋒;曹植更是才高八鬥,在詩賦以及樂府上才華橫溢,一首《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古往今來,不知驚豔了多少文人墨客。”
“你說的這些事實,都不錯,但是這和我們夏侯山莊有什麽瓜葛?又和你悄悄潛入山莊,又有什麽聯係?”夏侯素菲聽著一頭霧水,搖了搖頭,滿腹疑惑地問道。
“自然有著莫大的關聯,因為你們都姓夏侯氏。”黑衣女子臉上微微一黯,唇際欲笑未笑,低語道:“曹操身處烽火連天、群雄逐鹿的亂世,戎馬不解鞍,鎧甲不離傍,你以為他和他的族人從世人眼中的寒族起步,能夠一舉取得明耀千秋萬代的豐功偉業,僅僅隻是憑借‘亂世出英雄’的運氣和‘無毒不丈夫’的狠勁,就能達成所願的嗎?非也!其症結就在於夏侯氏的血統上。”
“此話聽起來未免有些荒謬。且不說祖上鐵血梟雄曹孟德等人成就奠定三國曹魏政權根基的雄圖霸業,距離我大宋江山已經隔有千年時光,就說千百年來的光陰流轉,夏侯氏的後世子孫如今早已經散落天涯,各自為家。為何單單要把目光盯住夏侯山莊不放?”黑衣女子的話說得蹊蹺,夏侯素菲對此並不信服,臉上如同烏雲滾滾般的焦灼,急於知曉答案,眉宇之間更是寫滿了疑惑和憂慮。
山穀的風呼呼地刮著,與山莊牆垣院落裏的風不一樣。山穀的風,掠過裸露的土地,風聲瀟瀟,翻山越嶺,如同野馬縱橫馳騁千裏,放蕩不羈。山莊的風,則被囚禁在方圓幾範疇之內,性情如同已被馴服的野獸,習慣了不緊不慢的閑庭信步,忘記了奔跑,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黑衣女子的的神色一僵,凝望著前方的山穀雲海,山雲遮霧罩,金霞嵌山間,陽光如天網一般傾瀉,消去了大半的霧,山峰直插雲霄,宛如千丈青山腳踏著一朵朵祥雲。光與色跌宕,山與雲起伏,又如滾滾長江,波濤澎湃。遠近的山峰在浩浩雲海的淹沒下,隻露出小小的山尖,就像那大海中的珊瑚礁一樣。風欲靜而不止,一座座的山峰,在霧靄縈繞中竟然給予芸芸眾生一種夾縫求生的感覺,唯恐不慎墜海,豔麗的陽光也被雲海藏了起來。
直到太陽墜入了雲海後噴射出道道霞光,黑衣女子的的眼中精光一閃,目光似流光清淺掠過夏侯素菲臉龐,展顏一笑道:“凡事有因果,萬事有輪回。近日,有大祭司在占卜中得到一則預言:曹魏江山再重興,二十八宿扶聖主;除妖降怪得安寧,皇天降下紫微星。於是,仰觀天象,俯察地法,發現夏侯山莊有異象籠罩,被一大團青色的雲氣翻騰繚繞,就仿佛帝王出行巡狩之時,車架上用來遮蔽陽光的華蓋一樣。”說著,她的聲音陡地透出森冷,清亮的眸光閃爍寒意道:“根據二十四史之一的《三國誌》記載,這與曹操出生時天降異象所呈現的情況一致,說明有祥瑞之物會在夏侯山莊出現。”
聽聞後,夏侯素菲心中遽然一緊,神色微有凝滯,迷惘且疑惑的神情仿佛釉麵上細細的冰裂一樣,在瞬間淺淡地遍布了全身,語氣怯意地道:“又是這麽恰巧,夏侯山莊與曹孟德都出自同宗,姓源流單純,源於姒姓,以爵號為氏,皆乃夏侯氏的後代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