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見佳人
命運如同手中的掌紋,無論多曲折,終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惜愛情不是,有時候無論你怎麽努力,怎麽掙紮,都挽回不了緣聚緣滅的結局。於是,對於愛情的挫折,聰慧的法則是:如果不喜歡,那就去改變;如果改變不了,那就去適應;如果做不到適應,那就隻好回避;如果連回避也做不到,就隻有放手。
蕭正羽不僅出生在家族聲望顯赫的喬木世家,而且還屬於存亡繼絕的“仕”家,三代五尚書,七科八進士,皆是朝堂高官,國之重臣,滿門顯著,自然喜歡冰雪聰明、秀外慧中的女人。趙璿是,夏侯素菲亦是。可惜,三個人的愛情太擠,必然要有一個人選擇退出。所以,蕭正羽與夏侯素菲兩個人的一場相遇注定是一場煙花,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會將煙花釋放為萬家燈火闌珊處的火樹銀花,化作漫天華彩點綴人生的璀璨夜空。隻是,煙花的生命短暫,頹然而殞,卻盡力綻放出了屬於自己的最美花朵。
且說在夏侯寧波大婚當日,蕭正羽挫敗了不速之客七人眾之後,自身內力消耗甚多,筋疲力盡,也是大累了一場,額頭上出現細細密密的汗珠。他深知與戴氈笠的男人對掌之時,自己經脈倒轉,原本處於下風之勢,隻要內力運轉微有不純,便將立即敗在對方手下,幸虧戴氈笠的男人急於求成,導致心煩意亂,招數搖閃,才讓自己有了可趁之機,轉敗為勝。他不禁地回憶起年幼求學之時父親傳授的一句話“養成大拙方為巧,學到真愚始知賢”,心中有些感慨之後,方才發覺自己胸口一陣疼痛泛起,料想是在比鬥中受了內傷,不由調勻呼吸,吐納三下,身體向後傾倒,步履有些踉蹌,被連忙趕上來的夏侯素菲一把攙扶住身體,幸虧眼疾手快,才勉強站立住,差一點兒摔倒。
“謝謝!”他溫柔的聲音落在她耳畔,如同三月春風拂麵令人悅耳,拂人心醉。頓時,雙眼凝眸,四目相對。蕭正羽一襲白袍,飄飄欲仙,配合上挺拔的身軀,豐神俊朗的容貌,簡直猶如謫仙下凡。
“是他!”夏侯素菲眉頭一蹙,回想起夜市上購扇的場景,那個飄飄然的俊朗身姿,不由感覺胸前心跳加速的聲響,麵覆紅雲。此時,她看清楚了他那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猶如天際繁星點點,閃耀澄澈星空,像霧像雨又像風。她望向他的一雙眸眼,看見裏麵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卻格外深邃迷人,那裏倒影著她的倩影,也化作一顆隨風飄落的蒲公英,悄悄然在她的心底生了根,發了芽。
麵對眼前攙扶自己的這個櫻桃紅綻、靦腆純淨的女孩子,蕭正羽微微一怔,第一時間憶起了“眸如秋水眉如畫,胭脂淡淡染鉛華”的詩詞,覺得恰如其分,一語中的,又想起破解北鬥七星絕殺陣之際,幸得女子在旁及時點撥“花信子”三個字,才頓悟了陣法的玄妙之處,覺得臨機製勝,蕙質蘭心,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容,輕聲道:“小姐,我們又見麵了。”
夏侯素菲見他也認出了自己,立刻麵紅耳赤,眼波中頗顯嬌羞之色,如同迷離的浮絮飄飛。此時她正攙扶著蕭正羽,依在身邊,分明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溫熱的氣息,那是達官顯貴通常使用的蘇合香,氣味芬芳馥鬱,具有解暑祛濕、醒神爽腦、行氣止痛的功效。那香氣仿佛千花萬樹同時盛開,在濃鬱繁複的花香裏帶著味甘清苦的氣息,卻是清幽細膩、淡雅飄逸、自然醇和,讓人心靜如水。
“喲,夏侯家的千金大小姐,就這麽主動貼上去,用玉手架著男人的胳膊,肌膚之親,害不害臊呀!”崆峒派的堂主江鈺彤心裏竟然有些吃醋,言語中含了一縷輕蔑,手中拿捏著鞭子,來回撫摸著,撇撇嘴,臉上卻帶著笑意道。
聽聞後,隨身丫鬟紫鵑急得臉都沁紅了,煩惱地擰著絹子,憤然斥責道:“什麽叫做主動貼上去?這位公子乃俠義之士,是我們夏侯山莊的貴客和恩人,我家小姐知恩圖報,見公子受了傷,便匆忙上前攙扶,怎能容你信口汙蔑?”
夏侯素菲當下有些不痛快,但也覺得甚是不妥,便立馬準備鬆開手臂,卻被蕭正羽反手暗自拉住,肘尖微微向下有沉墜感,自己不能任由抽身。隻見蕭正羽微微頷首,揚了揚臉,笑意淡淡地解釋道:“我與這位小姐乃雅故,原本就有不菲交情,我一直傾慕於她,她也鍾情於我,故我甘願冒死為夏侯山莊挺身而出,在所不惜。我們即使有什麽肌膚之親,也無礙於男女大防之禮。”他從江鈺彤口中得知,麵若桃杏、羞如粉霞的女子原來就是夏侯山莊的大小姐,她眉不描而如山黛,膚不敷而如凝脂,降唇輕抿,嫣如丹果,想起當日她所言購置折扇是為送給哥哥的娶親禮物,心中漸生憐憫。多年來,夏侯山莊一直不惜散盡千金濟世扶困,但是對於自身而言,還是恪守勤儉持家的家風,令人心生敬意。他不願意因為自己之過,敗壞了夏侯素菲的清譽,畢竟在講究男女大防的禮教環境之下,人言可畏,便索性以退為進,打算用兩情相悅的說辭,堵住別有忌憚之人的悠悠眾口,在現場賓客和群豪中保全夏侯素菲的聲譽和名節。
夏侯素菲有些詫異,眉心微曲,羞暈彩霞,立馬心領神會,望了一眼蕭正羽,旋即和婉附和道:“不知道我與公子情深義重,哪裏得罪了崆峒派的江堂主,請堂主明示。”誠然,作為大家閨秀來說,清譽重於生命,珍惜自己的名節和操守原是一種本分,她既不能避免,也注重恪守言行,如果一時失了分寸,敗壞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難免會落人口舌,有傷名節。所以,她便選擇了隨聲附和,配合打著圓場,即使對於眼前這位口中所言情深義重的公子,連姓氏名誰,自己都還不曾知曉。
一番談吐下來,果然讓崆峒派的堂主江鈺彤無話可說,眼底閃過一抹不輕易間流露的妒色,福了一福,連聲道:“哪裏會有什麽得罪,隻是我事先不知小姐與公子已經暗生情愫,擔憂著夏侯山莊本是清流之輩,理應講究男女大防的禮教,不能失了廉恥的分寸,原本也是一番好意提醒,還望大小姐莫把閑言碎語放在心上。”
說到此,夏侯寧波等人連忙上前,左掌右拳,抱拳施禮致敬,喃喃地道:“夏侯山莊承蒙少俠出手相助,此恩此德沒齒難忘,不知少俠尊姓大名,府邸是何處?鄙人一定登門拜訪,重重酬謝,以報答救命之恩。”
蕭正羽雖然身受內傷,胸口劇痛,兩臂酸麻,但是神態怡然,不失風度地一攥拳,揖禮回應道:“在下姓蕭,名正羽,今日出手相助於貴莊,隻因與大小姐是舊交,仰慕小姐芳華,出於一己私欲罷了,不勞煩少莊主惦記,更無須重酬。”
聽聞後,夏侯寧波怔了一怔,目光微微一凜,仿佛盛夏裏枝條繁密的茶花遇上了讓它們隨波黯澹的暴雨,隨即笑容又浮在靨上,猶如清新婉轉的春風,顯得尤其興奮。原來,他見到妹妹獨具慧眼,竟然背著自己尋覓到如此良君,不僅豐神俊朗,容姿出眾,而且身手矯健,爐火純青,心中甚是詫然,更感欣欣然的安慰,不由得喜上眉梢。自從父母雙親過世之後,妹妹便成為他心中牽掛的羈絆,一心想要為她尋得如意的乘龍快婿,自己也費心托人牽線搭橋,介紹了不少自認為品貌兼修的闊達公子、財權少爺。可惜,始終沒有遇上中意的人選,如今妹妹已經到了桃李年華,早過了女子可以許配的及笄之年,卻始終對嫁娶之事不放在心上。他暗自尋思:一來妹妹念家懷舊,心思柔膩,舍不得嫁人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夏侯山莊,故無心談婚論嫁,二來妹妹自持花容月貌,姿色天然,眼光清高,很難遇上令自己心動之人,故不願意委身將就此出嫁。
夏侯寧波向妹妹橫了一眼,笑盈盈道:“這麽說,原本就是自家人了。蕭公子負傷在身,不便久站,就請隨我等入山莊休憩,調養生息,鄙府有珍藏有百年林芝和續命熊蛇丸,可以幫助固本培元,恢複真氣,我再為公子運功療傷,相信不假多日,傷勢便將痊愈。”說著,他便吩咐身邊侍衛,一並攙扶蕭正羽到山莊大廳休憩。玄寂大師也被兩名侍衛各自左右扶持著隨行。
見狀,崆峒派的堂主江鈺彤自覺無趣,便背著雙手持著鞭子,對著點蒼派的掌門師兄皇甫軒,懶洋洋地哼了一聲:“看來,現在也不關我們什麽事情了,崆峒派就此告別了!皇甫兄要在這裏當大紅燈籠高高掛,本尊就不奉陪了!”言語間板著臉,卻帶著幾分嬌滴滴的撒嬌,便袍袖一拂,帶領身邊幾名女子隨從,飛身離開。
皇甫軒展顏略略一笑,柔緩應了一聲,“彤妹,等我!”便淩空踏步,緊隨女子身後。昆侖派的師叔柳成林受好奇心驅使,雖然心中有千千結還沒有解開,有待對夏侯山莊進行進一步探究,但是終究不想過多幹涉江湖是非之爭,以免惹著一身騷,便在向夏侯寧波辭別後,也準備選擇抽身離開,卻被夏侯寧波挽留,誠摯道:“柳大俠,請留步。昆侖山距離夏侯山莊千遠萬遠,大俠不辭辛苦,前來賀喜,實屬夏侯山莊的榮幸之極,原本應該理盡地主之誼招待,卻不料婚禮現場突發了狀態,又承蒙了您老出手相助,夏侯山莊實在感激不盡,還請柳大俠在山莊小歇一晚,容晚輩略示寸心答謝,以表敬意,還望笑納。”聽聞後,柳成林疑遲片刻,覺得日近黃昏,薄暮冥冥,明日再趕路也不遲,便接受了留宿的建議。
同時,對於夏侯寧波的盛情邀約,蕭正羽也沒有拒絕,他頷首謝過,料想自己的傷勢不輕,一時半會也是無法順利下山回到自家府上,佇立在山莊的庭院門庭外也不合時宜,便在夏侯素菲與侍衛的共同攙扶下,邁著一步步有些蹣跚的腳步,重新跨進了夏侯山莊的大廳堂內,並被邀請坐在了上桌席位。之前對他冷言冷語、一臉嫌棄的幾名賓客,此時麵容羞愧難當,臉色蒼白。蕭正羽在路過其身邊時,卻不忘頷首打了一個招呼,梨渦淺笑道:“不好意思,幾位兄台,我又回來了。”幾名之前嫌棄的賓客,立馬惶急起身,不安的情緒在眼眶波動,急忙彎身退後了兩步。
廳堂上,丫鬟和婢女們沏上參茶之後,又忙碌著撤換下漸冷的佳肴,端著精美的盤盞魚貫而入,上菜的過程井然有序。夏侯寧波倒是爽朗,命山莊總管取來續命熊蛇丸和百年靈芝端上前,將續命熊蛇丸分別交到了蕭正羽和玄寂大師的手上,囑咐他們及時喝下,又將百年靈芝遞給了身旁的丫鬟,叮囑她小心翼翼地拿到膳堂研磨成粉,放入瓷罐兒,與冬蟲夏草、人參、鹿茸、紅花、麝香等珍貴藥材一並進行煎煮,熬製至兩盞茶的時間。
夏侯素菲也進閨房換了一身素青的碧羅裙,襟前袖口繡了一簇一簇含苞欲放的薔薇花,朵朵花瓣如同嫵媚嬌羞的少女,笑臉含春,相互依偎在一起,裙幅褶褶如雪,光華流動輕瀉於地,挽迤三尺有餘,使得步態愈加雍容柔美。站在象牙雕花鏡奩前,丫鬟紫鵑幫忙整理衣裳,替她戴上了玉石翡翠墜子之後,便不由凝視著鏡中的人兒,鬟低鬢蟬,纖腰玉帶,論雅淡,如同荷粉露垂,看嬌羞,猶如杏花煙潤。紫鵑情不自禁地笑臉盈盈讚道:“小姐天姿絕色,與外麵俊朗翩翩的蕭公子簡直恰似一對情投意合的璧人。”
說罷,夏侯素菲微怔了一秒,神色有些靦腆,伸手撥弄著身邊花瓶裏供著的幾枝百合,在躊躇片刻之後,遞了一個眼色道,“旁人不知曉,你卻是清楚,我與那蕭公子不過是在汴梁夜市上有過一麵之緣罷了,哪裏談著上有什麽情深義重的交情,更不要說什麽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了。”聲音清脆悅耳,如同珠落玉盤。
“小姐,見過麵多少次數不重要,關鍵是郎有情來妾有意。蕭公子不是承認對您情有獨鍾嗎?若是倆人一麵鍾情,見過一麵原本也就夠了。”丫鬟紫鵑撫著腮邊,不甘心地勸慰道。
夏侯素菲盈然一笑,宛如風搖葉露珍珠動的出水芙蓉,雨潤花心般嬌俏,翻過紫鵑的手心,輕輕地打了一下,佯裝嗔道:“不許胡說。你這個機靈鬼,難道看不出那是蕭公子當著眾人的麵有意為之,目的是堵住悠悠眾口,不讓男女大防的禮數枷鎖有損了我的名節,畢竟方才我一路攙扶著他,不符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規定,這這對於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來說,乃是大忌。”
不料手心挨了打兒的紫鵑卻是不以為然,她含了幾許頑皮且隱秘的笑意,湊上前在夏侯素菲的耳旁,竊竊低語道:“這個理兒,更能說理蕭公子是在乎小姐的。試問相比較攙扶這一點男女授受不親,兩情相悅,情難自禁,豈不是更應該受到禮法的束縛,為男女大防所不能容。”
此言一出,夏侯素菲微微一愣,滿麵如同夕陽西下的晚霞,沁出朵朵紅暈,眼底閃過一絲料峭寒意,覺得口舌裏至咽喉底下,都幹澀不已。紫鵑所言雖是言語有些露骨,道理卻是恰如其分,一種隱隱不安和羞赧之情湧上心頭,讓她赧顏汗下,如同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又似簾卷西風黃花清瘦般憂鬱。浮雲蔽日的霞光萬道,卷起碎金似的微塵,絲絲縷縷地濺落在瑩潔光滑的冰肌玉骨上,沾染燦爛絢麗的光暈,卻讓夏侯素菲感到了莫名的涼意,眉間泛起少許憂鬱的神色。不過,轉念之間,情竇初開的萌動又讓自己春心蕩漾,心起漣漪,一絲蜜意的憧憬浮上心頭,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仿佛那一絲絲朦朧繾綣的光暈,柔柔地洇開,在心間不動聲色地氤氳流淌。
隨即,夏侯素菲便在丫鬟紫鵑的攙扶下,挑起門簾,緩緩走入正廳,衣著雖是素雅,卻別有一番恬淡姿態,楊枝玉露,清月皎皎,明豔不可方物。
夏侯寧波見她到場,便理了理鬢發,攜同未婚妻林氏起身,逐桌給到場的賓客和群豪斟酒,就今日大喜之日夏侯山莊被襲一事,舉杯致了深深歉意,並隆重地介紹了蕭正羽乃舍妹的故交相識,大加讚賞其果敢英勇,武藝超群,是夏侯山莊的貴人,憑借一己之力迭挫強敵,挽救了夏侯山莊的聲譽。言語間慷慨激昂、鏗鏘有力,卻頗有欣賞蕭正羽舍命為紅顏的韻味,眉宇間洋溢著幾分難掩的自豪,流露出對妹妹尋得良人的欣慰笑容。
燕爾新婚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有著“小登科”之稱。婚禮儀式一般都會選擇在黃昏舉行“結婚”中的“婚”也是從黃昏中的“昏”演變而來,中間加了一個“女”字旁,並且兩者諧音,寓意女子在黃昏嫁娶之後便要改變了自己的姓氏。其中道理,因為古訓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經常用陰陽解釋萬物,男性屬陽,女性屬陰,而黃昏時分正是陰陽交替的時候,男女結合也正好暗合了陰陽交替之義,顯得婚姻不違背天時,保佑婚後夫妻幸福美滿。
現場,夏侯素菲把頭垂的很低,忍不住在暗地裏偷偷瞄了蕭正羽幾眼,有些忐忑不安,原本清澈的臉龐如同一盞紅泥火爐,烹上了一盞滾燙的熱茶,刷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子。她用餘光掃視著座下的人群,覺得眾人都把目光聚集凝視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個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笑話。她即使屏息斂氣,心頭也如同一團野火燎原,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不過,蕭正羽倒是神色坦然,平靜似水,眼中含笑,溫和地注視著夏侯寧波,也不惱他的即興發揮,仿佛自己果真是上演了一出“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好戲,為博得美人的心,舍命護佑夏侯山莊上下的安危。
對此,夏侯素菲含了一縷微薄的笑意,瞄準時機,臨場打斷了哥哥的侃侃而談,急促道:“兩盞茶的時間莫約已到,蕭公子還負傷在身,還請哥哥快快命人端來熬製好的百年林芝,供蕭公子服下,不要耽擱了時辰,以免貽誤了藥性。”
夏侯寧波微一凝神,笑意溫煦如同春風,展顏笑道:“對、對、對,我隻顧自個兒囉嗦,差點遺忘了時辰,快吩咐膳堂將熬製好的林芝,為蕭公子盛上來。”
身邊婢女傳話,距離林芝熬製好實則還有半柱香的時間,夏侯羽似乎想到了什麽,便岔換話題,關切詢問起蕭正羽的身世來。
蕭正羽也不回避,料想自己已經自報了姓甚名誰,家門也不便刻意隱瞞,否則會被他人誤以為孤高傲慢。他抿了一口茶湯,微笑道:“實不相瞞,蕭某出生於官宦之家,與小姐相識出於情真意切的本心,還並未告知身世。”
“喔,敢問府邸是哪家門第?”夏侯寧波眼前閃過一道亮光,拱手一作揖,急忙追問道。
蕭正羽心中有一瞬間的遲疑,見執拗不過話題,便低聲言語回應道:“家門乃江州都督府。”
“什麽?那麽州牧大人蕭守文是公子的……”夏侯寧波的眉宇間隱有驚訝之色,疑惑道。還未等他把話完全脫出口,蕭正羽便截語回答道:“乃家父!”三個字,簡短利索,卻如同四月花紅柳綠的春風,輕柔地吹開了夏侯山莊自持頗有巨富豪門風範的心扉,融化了夏侯寧波對妹妹終身大事的最後一絲顧慮,也讓一旁的夏侯素菲,以及眾人驚訝不已,眼神中滲透出一絲欷歔,以敬佩的神色注視著,目光溫婉地如同甘露能夠洇出水來。不少人在心中暗忖道:“真是小瞧了這個小子,果然印證了那句俗語:真人不露相呀!”“此生既貌比潘安,又文武雙全,還出身顯赫,天下怎麽會有如此盡善盡美的完人?”
夏侯素菲的心中也是微微一震,仿佛萌動的新綠破土而出,又如被誰的手指輕輕撓了撓掌心。隻是在春心萌動之間,儼然覺得自己隻是一個擺設,從頭到尾都是被人牽著鼻子走,無論是蕭正羽,還是哥哥,自己都是在被動地扮演配合演出的角色,並無真正融入內心的情愫,她甚至沒有方向感,覺得生活的真實感割舍棄了自己。
言語之餘,百年靈芝已經煎熬完畢,被婢女小心翼翼地捧著端上廳堂。夏侯寧波有意讓妹妹轉手遞到蕭正羽的口邊,顏色舒緩道:“素菲,蕭公子既是你的交好故友,更是咱們山莊的大恩人,可不能有所怠慢了!”
夏侯素菲覺得此舉頗顯舉止輕浮,撥著鬢邊一串銀色流蘇,側身向蕭正羽福了福之後,略略欠身,柔聲推脫道;“靈芝雖然味甘性平,卻是最有靈性之物,被譽為仙草,經手服用不能沾了晦氣。哥哥忘了,午日在閨房之內,妹妹還被賊人挾持過,自身也是晦氣衝鬥,不能將這晦氣玷汙了靈芝的靈氣,再傳染給蕭公子,影響了藥力的功效。”
蕭正羽見她說話曲意,知曉夏侯素菲不悅於遞藥,便點了點頭,澹然微笑道:“百年靈芝難得,乃稀世之品,承蒙少莊主破費了。”說著,他便起身拱禮。
夏侯寧波見狀急忙上前,眼底微帶了喜色,一手從婢女俯身雙手端著的盤盞中取出煎熬好的靈芝,一手拉著蕭正羽的手腕,熱情道:“素菲的心思細膩,遇事想著周到,蕭公子莫要誤以為是她刻意冷落。”言語間,他將靈芝遞送到蕭正羽的眼前,朗聲道:“今天是我並蒂花開的新婚燕爾之日,雙手應是粘帶著喜氣。靈芝熬製妥當,宜熱服,以助藥力。”
蕭正羽頗為感慨,眼底閃過一絲潤澤,言道:“從父親那裏早聞夏侯山莊仁義無雙,今日登門拜訪,更加覺得貴莊是聞名不如見麵。”
夏侯寧波聽聞後大喜,畢竟此話從蕭正羽口中說出,猶如親自從州牧大人蕭守文口中傳出一樣,而不同於其他阿諛奉承之人的逢迎。在曆代王朝更替中,由於外儒內法的統治思想,社會階級按照士農工商的體係劃分一直沒有改變。春秋時期,《管子·小匡》有曰:“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柱石)民也。”陶朱公範蠡“累十九年三致金,財聚巨萬”,在助勾踐奪的王位後,棄官而去,攜西施西出,泛舟遊五湖,三散家財,縱使將錢財用於各種公益慈善,卻依舊無法彪炳史冊。戰國時期,法家弟子普遍認為國家治理需要法度,即權、術、勢,所以士族的地位一定要拔得頭籌;從農耕社會步入封建社會,農業是首推的社會基礎,也是保證前線戰事的重要條件,地位不可動搖,能工巧匠則是社會財富創造者,工的地位排在第三位,而商的作用隻用於流通貨物,地位低下,“重農抑商”成為社會階層共同的價值取向。唐朝由於門閥勢微,均田製的破壞,統治者開始意識到商人的作用,出現扶商的製度,商人的地位有所提升,為開創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奠定了根基。到了宋朝,由於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上位,沒有發生過多戰事,政權過度相對平緩,成為曠古至今唯一沒有因為內亂滅國的王朝,商貿興盛,商人被認為是“能為國致財者也”,成為國家編戶齊民,不再列人“市籍”,“工商之家不得預於仕”的禁令也被打破,商人取得科舉入仕和從政為官的權利,社會地位得到空前提高,但是“是官當敬”和“棄賈從儒”是深根蒂固的價值取向。
夏侯寧波一心想讓妹妹嫁入侯門官宦朱門,一來可以光宗耀祖,二來可以政商聯盟,眼下的蕭正羽豈不是千挑萬選的最佳人選。長兄如父,他對蕭正羽越看越覺得順和心意,笑容如同搖曳的燭光熾熱明媚,在躊躇片刻之後,口中又不由得向蕭正羽喃喃抱怨起妹妹的不是來:“素菲與你認識許久,既然彼此心儀,早就該將你帶回山莊來瞧瞧—我這妹妹,千般萬般地好,就是太靦腆害臊,性情慢熱,蕭公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見誤解加深,局勢把控有些超出意料之外,蕭正羽與夏侯素菲相互凝視一眼,眼色中帶著少許尷尬,又在瞬間恢複淡定。隨即,蕭正羽服用下百年靈芝藥汁,釅釅地喝了一碗,感覺一股清涼自丹田而起。與此同時,夏侯寧波盤膝而坐,將內力運轉匯於掌中,手心緊貼於他背後,助其恢複內力。片刻調息好後,蕭正羽頓時神清氣順,仿佛是在驕陽似火的三伏天食用甘甜爽口的寒瓜,舒暢無比。
日落寒風起,驕陽最終跌落到空邈無垠的江河湖海中,跳蕩的光線,舞動著今夕最後一抹麗陽。花開盛夏,暗香浮動,潤白的槐花,紫色的芍藥豔紅石榴,橙色的蠟菊,黃色的米蘭,爭芳鬥豔,暈染出一片勝於春意的盎然。葉落無聲,紛紛揚揚,別了無數落英的嬌豔欲滴,又惹來晚風的絲絲憐憫。盛夏終歸是四季中色采最濃烈的時節,就連夕陽西下後的空氣裏,都彌漫著濃鬱的氣息伴隨熱浪不斷來襲,花香摻和著泥土的芬芳引來蝶嬉蜂戲。
一番宴席過後,絲竹之樂沉沉緩下去,酒過三巡,受邀的賓客要麽起身告辭趕路,要麽被侍女攙扶回客房休息。靜夜的涼風習習,拂過臉頰,散入心懷,多了幾分蘊靜生涼。亭榭外,水闌旁,落英繽紛終不敵晚來風急,滿地殘花堆積,憔悴損。
見現場賓客和豪傑皆已散去,大堂席位之內隻剩下新婚的倆小口、蕭正羽、南少林玄寂大師、昆侖派柳成林,以及夏侯素菲和貼身丫鬟紫鵑,夏侯寧波便吩咐紫鵑婉聲道:“奔勞了一天,夫人有些累了,你陪夫人先回青廬歇息去吧。”紫鵑低頭應了一聲,遞給夏侯素菲一把團扇,便攙扶著林氏,俯身退下。接著,夏侯寧波邀約眾人來到了書房,緩緩坐下,開口道:“宴席上人多嘴雜,有些話我不方便過問,現在閑靜下來,現場隻剩下夏某覺得知心和可靠的幾個人,私自挽留大家,耽擱寶貴就寢的時間商議要事,還望諸位海涵。”
“少莊主心細如發,思慮縝密,不知道是要商議什麽要事?”南少林玄寂大師十指合一,沉聲問道。
不待夏侯寧波回答,蕭正羽已經揣測出所議何事,他轉眼凝望了一眼夏侯素菲,她隻用一枚白玉簪將滿頭青絲挽了一個隨雲髻,簪子懸掛一串碧色流蘇點綴,越發素雅清簡越顯明眸動人。一陣晚風拂過,她的素青碧羅裙被風吹動,衣袂翩翩,輕盈彤蕊,顧盼生姿,宛如高枝綻放的淩霄花,豔欹偷醉斜陽裏,體弱愁纏立石顛。不料,夏侯素菲側身也注視著他。四目短暫相接,倆人從彼此眼中讀到一絲心照不宣之意,隨即又都會意地收回目光,不動聲色。
盛夏的夜晚,銀白的月光若掛在天空,就被一圈淡黃的光暈圈定,若灑在地上,則如同覆蓋一層輕紗絲柔。涼風帶來一陣空氣的悸動,拂過一池池的碧清,趟過一壟壟的麥青,吻過一柳柳的垂絮,任性擁抱蒼穹,若是眷戀沙的纏綿,就一任清風吹入鬆濤,若是望穿雨的寂寥,就一灣山泉相融冰雪,在澹澹的月色下踏塵歸去,不屑留步於草木的幽香,奮力追趕略過心扉的清涼。於是,驚擾了滿腹思緒化作潺潺月光,滑過夏侯山莊樓台殿宇的飛簷,撩開夜幕沉沉的帷幔,月過西窗涼似水,夏在蟲聲裏。
“是因為我的事情。”夏侯素菲矜持行禮,微垂臻首,眉黛如畫,眼若星辰,雙眸仿佛一池碧波秋水盈盈,白玉簪懸掛的碧色流蘇顫顫而動,愈加楚楚動人,她躬身上前,輕搖紫鵑遞來的團扇,緩聲道:“勞駕玄寂大師、柳長輩和蕭公子費神,先聽我細細說來今日閨房被挾持所遭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