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坦白（中）
馬行出了城門，如娘戴上了帷帽，周圍的目光明顯少了不少。封戚城低沉的臉色和緩，隻是放在如娘腰間的大掌卻沒有拿下，還略有收緊的架勢。
如娘心裏別扭，卻也不敢放肆。剛剛才惹了身後男人的不快，她不能再招惹他了。
益州遠離京城，風氣並沒有京城裏的保守。成親後的女子也可以拋頭露麵，閨中女子可以隨意的出門，也並沒有遮遮掩掩一說。隻有些有權勢家的小姐會講究這些。出門帶上帷帽，但在城中戴著走動還是會招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如娘過去的十五年並沒有獨自出過門，就算是出來也是坐馬車，比帶上帷帽還遮的嚴實。
十月的益州剛剛步入秋天，樹葉枯黃，一排排望去，就像是上了色的畫一樣。美得讓如娘心裏激動，眸子都亮了幾分。
發現了懷裏的人的異樣，封戚城扯了扯韁繩，久兒的速度慢了下來，好讓如娘能好好的看看風景。
有一層東西擋住終歸是看不好，如娘用手指輕輕的掀起一角，發現身後的男人沒有動靜，動作就變大了。最後自己的半張小臉都露了出來，洋洋得意的看著周圍的風光。
一陣風吹過來，帶來了幾粒細紗，刮進了如娘的眼裏。低頭揉眼睛的時間，頭上的帷帽又恢複了原樣。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人做的，
如娘敢怒卻不敢言，隻能小聲的嘀咕，“我都看不見外麵的景色了。”
“帶著一樣能看。”帷帽外麵隻是一層紗布，怎麽可能阻隔去視眼。
不愉的嘟了嘟嘴，嘟囔一聲，“可是我又看不好。”
“好好戴著。”語氣強硬，不容如娘反駁。
入了秋，益州風沙就厲害了。如娘長得嬌弱，受不住風得強迫。到時候得把她的小臉刮傷了。
而身後的男人卻不知何時黯沉下了臉，眼裏隻剩下了如娘的身影，裏麵有寵溺，有疼愛，更有憐惜。
挑動的眉頭不知在隱忍著什麽，封戚城心一沉，也不知今日的做法是對還是錯。
越往前走，周圍越荒蕪。有的地甚至一眼望去，蒼夷一片，沒有一塊能入得眼的地方。
馬兒步入了小道，道路兩邊雜草叢生。如果不是馬兒平穩的跑著，如娘甚至都會懷疑這是不是一條路。越往林子深處裏走，越陰森。有什麽聲響傳了出來，如娘身子一哆嗦，往後挨緊了封戚城溫熱的胸膛。
“將軍，我們是要去哪裏啊。”
不是說帶她去個地方麽？怎得來了這樣的荒山僻壤？
封戚城半樓住如娘，帶著默默的安撫，“嗯，就快到了。”
語氣和剛剛的不同，變得微微的嚴肅。如娘不由得正襟危坐。
兩人穿過了樹林來到了一座小山丘上。封戚城翻身下馬，環住如娘的腰把人抱了下來。
四周太僻靜，偶爾有幾聲蟲子的叫聲，這樣的安靜讓如娘心裏莫名的恐慌。她往前走了幾步，發現周圍都長滿了枯草，隻是山丘的最頂上有三三兩兩的幾根，應該是被人拔過。
抬眼望去，這個位置剛好可以望見益州的城門。
如娘身子一激靈，猛的回過頭看向男人，“這裏……”
封戚城最受不住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幾步走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她。說出話時，嘴角竟忍不住有些顫抖，“如娘，你不是問我為何知道你姓宋嗎？我這就告訴你緣由。”
“我不止知道你，我還知道你的父親——睿王。是人人都稱讚的異姓王，也包括我在內，我自從參軍以來，便敬佩著他。”
如娘在男人的懷裏，異常的安靜。雙手緊緊的抓住男人胸前的衣襟，指節都有些泛白，卻還是仔細的聽著他的話。
“可我……”封戚城低頭，將下巴輕輕的放在如娘烏黑的發上，“我沒有料到皇上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削蕃。而睿王手握重兵，成了陛下削蕃的第一人選。”
可他沒能阻止這一切，還成了幫忙的劊子手，親手害得睿王失了性命。他雖保住了這座城，卻也記得清楚，他毀了她一個家！
一切說出口，吊在封戚城心裏的石頭便落了地，這個女人他想要用心去守護，便不會想著再隱瞞她什麽。隻是這一切坦白後會是如何的結果，他也會坦然接受。
終歸是他對不起她，
“如娘，我封戚城，此生對不住你。”
“什麽對不住？你對不起我什麽？”一把推開男人，如娘心裏發慌。這樣的男人是她沒有見過的，她的腦海裏記得，這位將軍是位鐵骨錚錚的漢子！從未見過他如此的婆婆媽媽。
封戚城竟被如娘這一推得身子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手掌有些發顫，朝著那山丘走去，低沉的聲音在靜謐的林子裏回響，
“睿王……他是自縊而亡的。”話剛落，果然就見如娘的小臉驟得變得蒼白，珍珠般的牙齒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幾個牙印就露了出來。
“我爹麽？”
怕她咬破自己的嘴唇，封戚城伸手托起了如娘的下巴，大拇指輕輕的撫過如娘柔嫩的唇。
“別咬。”
如娘看見男人手上的牙印，下意識的鬆開了。幾顆牙印上還帶著血跡。
“兵臨城下時，睿王就應該料到了會有那麽一刻。匕首上，抹了藥。”
封戚城微微眯縫了眼，睿王視死如歸的模樣他永遠不會忘記。曾經溫和的雙眼變得決絕，即使是對自己下手也毫不手軟。待他架馬過去時，已經沒有了生息。
爹爹……是……
如娘身子一哆嗦，眼前一黑，便往後倒去。
封戚城眼疾手快連忙接住，“如娘。”
有些傷痛，欲語淚先流。隻見如娘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雙手緊緊的抓住了封戚城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這，這個地方是？”
“屍首本是要送往京城，我命人偷換了屍體，將睿王埋在了這裏。”
一代英雄，封戚城不願意看著他隕落後，還要被世人踏賤了。他封戚城這輩子，做過這一件違心之事就足夠了。
如娘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得起身，跌跌撞撞的撲倒在了山丘之上。
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封戚城心裏一糾，眉頭緊蹙。
他，還是讓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