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破（下）
如娘就著夜色，找了一身丫鬟的衣裳換上，透過平靜的水麵擦掉了身上的血跡。這府邸，如娘生活了十五年，熟悉得很，找了一偏門，準備離去時，突然回首望著遍體鱗傷的家。手死死的扣住門弦，在那楠木下留下了幾個指甲印。
街道上也是哀嚎遍地，如娘躲躲藏藏。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但逃離這個殺戮的地方總是好的。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卻是重兵把守。
出不去了。
“什麽人？”
睿王府本就是大家貴族，為人也和藹，如娘這一身丫鬟的衣裳也在這漆黑的街上，顯眼的很。那士兵隻是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閃躲脫口而出得吼道。
如娘身子顫栗，頓住了，心裏慶幸自己留了一手，在臉上摸了東西，遮住了容貌。低頭壓低嗓音，“大爺，我是……”
還沒等如娘出口，那士兵就跟身旁的人帶著欣喜道:“是個女的。”
那人點點頭，一副讚同的樣子，朝如娘走過來，指著她氣勢洶洶道:“你，把頭抬起來。”
如娘像是掙紮著抬起頭，雙眸自然垂下。微微側過身子，將那抹了黑色東西的半邊臉對著兩人。
兩人對上那黑漆漆的東西都是一驚。然後相顧而視，顯然沒有料到這女子身段如此，長相竟然有些不堪入目。
“你……怎麽長……”
如娘將臉龐往一旁偏過，卻讓那難看的半邊臉在城門的火光下更加的清晰。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眸子輕顫，有些難以切齒道:
“官人，奴這臉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兩人為難的你看看你我看看你嘀咕了一陣。就在如娘準備趁兩人不注意離去時，感覺脖子一疼，然後便不省人事了。
而罪魁禍首的兩個人正頭疼的看著昏過去的如娘，其中一個士兵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不確定的問道:“狗子，這能行嗎？”
被叫做狗子的人一臉深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竟然是缺女人，那就是隻要是女人就行，沒有長得好壞之分。”
“可這女人長成這樣，誰能看得上啊？而且長得難看就算了，可屁股也太小了，怎麽生娃？”
在鄉下，女人容貌如何不重要，但一定是要生得強壯的。屁股大是鄉下人娶媳婦兒最常見的標準，屁股大好生養。都想自己來年能抱上大胖小子。
“哎喲。”
隻見說話的士兵被叫狗子的男人一個巴掌拍到後腦勺，哀嚎了一聲。
“蠢貨，這又不是你媳婦兒。”
可憐兮兮的回答:“狗子，你說咱們啥時候能娶上一個媳婦兒啊？”
這次的罪臣之家的奴婢都被抓來了，湊合湊合也有一百來個。說是要給軍營裏的人配婚，軍隊裏的士兵也都是老大不小了，估計得一輩子都在軍營裏了，能有一個媳婦兒暖暖被窩也是好的啊。可是他們這種無名小卒，是如何也不可能分配來媳婦兒的。
狗子又是一巴掌拍過去，聽著“哎喲”一聲。
這一百來個女子都是他們收押的，好巧不巧，幾步路的時間，就逃走了一個。兩人把小小的地方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沒見著人影，這才被叫來了看守城門。如今有一個女子自己撞上，他也不能這麽傻的讓自己的腦袋堪憂啊！
——
傍晚，軍營。
熊熊的篝火燃燒，劈裏啪啦的聲音夾著士兵們豪氣的喧鬧聲。啄一口酒，各自吹捧著自己在戰場上的英勇。戰爭勝利的喜悅洋溢在心。而在刀劍不長眼的戰場上，誰還有餘心去關注別人的英勇。不過是吹噓罷了。
封戚城坐在上方，冷冷的看著下麵劃拳喝酒的士兵們。今夜，主帥的臉色難看，下方的副將們誰都能感覺到，畢竟男人散發出來的氣壓已經冷得夠他們脊背發麻了，誰都不敢上去敬酒，隻是在私下你敬一杯，我還一杯。
這樣，其樂融融的軍營，就封戚城這裏顯得怪異。
男人挺直了脊梁，眉頭皺起，一手搭在身後，一手放在幾上。換下鎧甲穿上了一身便衣，少了一絲淩厲，卻多了幾分嚴肅。封戚城目光鎖著手邊的酒杯，裏麵漾著漣漪，而他卻透著這清澈浮現出了一雙美眸。
一雙杏眼，裏麵儲著淚，欲語凝噎，好不可憐。
一手掃過酒杯，啪嗒一聲落地，酒順著幾麵流動。滴答滴答的像是在說著男人的煩躁。
封戚城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怎麽會想起那雙眼睛。搖晃下自己的腦袋，把總是浮現腦海的眸子忘掉。
“將軍，那一百個女子啥時候賜給弟兄們啊？”
說話的人是副將陳鬆，這一行人，也就數陳鬆和封戚城關係最好。兩人都是腿泥子出生，進了軍隊也是不怕死的衝在前方。這一次削蕃，皇帝撥給封戚城的，也隻有這一個近親的兄弟，其餘的都是一些毫無經驗的新兵。美名其曰說是相信他的能力，暗地裏卻是把封戚城手下的弟兄，一個一個分散開來，將他的權利減弱。這小肚雞腸的做法，封戚城心裏明白，卻並未反抗。從皇帝疑心自己的那一刻，曾經所謂的兄弟情懷就已經不見。不管他有沒有這份心，皇帝心裏已經起了疑心。
陳鬆這話一出，底下的士兵都跟著瞎起哄，
“陳副將這是想媳婦兒了？”
“去去去，滾犢子。”
“哈哈哈。”
封戚城淡淡道:“你下來準備準備吧。”說完便起身離去了。
“喲……”又是一陣起哄。
“噯，將軍，給你留個？”軍營裏的都是多年見不到肉的人。自從陳鬆認識封戚城來，就還真沒見過他找過人。這血氣方剛年紀的男人，能像將軍這麽能憋的，也沒剩幾個了。
封戚城離去的身子一頓，腦海裏那雙眸子又浮現出來，微微皺眉，
“不用了。”
——
如娘醒來，入目的是豔麗的紅色。周身被捆綁住，無法動彈。嘴裏也被塞了東西，發出的聲音隻有“嗚嗚……”
頭上的紅布跟隨她的掙紮晃動，如娘心裏震驚。這紅色的東西，倒像是——蓋頭！
“嗚嗚嗚”
掙紮累了也無果，待如娘有些筋疲力竭時，隻聽門“咯吱”一聲開了，噗通，噗通的腳步聲朝著如娘過來。
“嘩”蓋頭被揭開，如娘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看清楚了來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滿臉的褶子帶著慈祥，眼神溫和看著自己。手裏捧著大海口的碗，裏麵裝著吃食。
“女娃子嘞，餓了吧？來吃點東西。”
婆子將塞在如娘嘴裏的東西拿掉，也沒有解開拴住手的繩子，隻是用勺子裝了飯湊近她的嘴邊。
“來，吃吧。餓著了吧？”
“老人家，這是哪裏？你們為什麽抓我？”如娘帶著有些沙啞的嗓音急匆匆的問道。
“別急，別急。先吃飯啊。”婆子耐心的勸導。
如娘臉一側，避開飯勺，頗有寧死不屈的意思。這飯裏若是加了什麽誰會知道。
像是感覺到了如娘的抗拒，那婆子收回勺子，也不惱。“女娃子啊，這是軍營。都是要做新娘的人了，可不能餓著肚子。”
做新娘？
“什麽做新娘？你……”
看如娘明顯不知情，老婆子深歎一口氣。怪不得會另外關押，又是一個可憐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