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鳳兮鳳兮
第64章鳳兮鳳兮
莊周一身雲紋霞光長裾，單手拂袖，將圖南的雙眼輕輕覆上。幾乎墜地的長袖，仿佛將圖南與夢中的世界隔絕開來。
可是莊周遮得住圖南的雙眼，卻無法止住圖南的眼淚從修長的指縫中滾落。
莊周注視著地上的瀕死的少女，被臨時授命匆匆而來的巡邏士兵，粗暴的架起，朝著廣場另一頭的陰影中拖去，地上留下了一道紅的發黑的長長血痕。那用鐵簽灌入鼻骨鎖在臉上的半麵具，終究還是滑落開了一半。一張冷豔清麗讓人一眼難忘的臉龐映入莊周眼眸，再加上失血過多的蒼白，給那本就氣質清冷的女子再蒙上了一層冰霜。
這是莊周第一次看見圖南在另一個世界的麵容。看著那草草收場的結局，莊周雙眸微瀾，表情不明。
圖南沉默許久後自言自語聲音飄渺道：“為什麽···為什麽要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卻又棄之如敝履···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莊周聞言，再低頭看著袖懷中微微顫抖的圖南，突然將手整個蒙在了圖南的雙眼之上，麵色既無悲憫也無慈悲，隻是如常道：“至少在這裏，你還活著，還有當下。往事不可追，來世不可待······”
圖南聽後，從止不住的落淚變成了“嚶嚶”的哭泣。顯然這個時候，莊周的大道理並未能安慰到圖南溺水的心，但對於就連名家之主，惠施都能舌戰三百回合而立於不敗之地的莊周，此時卻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圖南躲在莊周的衣袖中抽泣卻又不想讓莊周看見，能夠感覺到她在努力克製著由於哭泣引動的隔膜痙攣。整個人都陷入了緊繃的卷曲的狀態，如果說心真的有門的話，這個時候的圖南心門上的最後一道縫隙已經快要徹底關閉。
忽而一首清朗的歌謠，在耳畔響起，繼而又飄渺向遠方回蕩在天際，猶如天籟。
“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郤曲，無傷吾足······”
圖南還不能完全聽懂歌謠的意思，但是剛才卷屈的心又舒展了一些。此時躲在莊周袖懷中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何處。
在莊周再次調整呼吸悄然如夢之際，圖南卻在床上雙手緊緊拽住被子的邊沿，緊咬著牙冠，腿也開始不停亂蹬。
莊周被這動靜攪擾的再次終止了忘我之前的入定。他緊皺著眉頭來到圖南床前，本還帶著些許不耐煩的道：“你真麽睡個覺都不消停？”話音未了，隻見月色下圖南臉色蒼白滿頭是汗，全身緊繃。
莊周再一皺眉，上前輕搖了圖南兩下道：“鍾姑娘？你還好吧？”卻不見一點反應，可是圖南牙齒卻因為緊緊咬合而發出“咯咯”磨臼之聲。
莊周斷定圖南十有八九是陷入了夢魘，這樣下去她很可能有在夢中掙紮而咬斷自己舌頭的危險。
於是莊周伸出手來，像是把脈一樣四指握住圖南的手腕。然後側坐在床邊垂下眼簾，調整呼吸開始放空神識，繼而入定，然後悄然入夢。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圖南的夢中，一來就看見在一個陌生奇怪的高台上一位少女縱深而下，而當看見站在那女子跟前開始淚如雨下的圖南。他比圖南還先一步猜到了眼前這為年輕的女子是誰。
“我···是不是太沒有用，對於父母對朋友，對這個世界都是個無用之人？所以才會被拋棄···”圖南此時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一邊抽氣一邊帶著哭音自責道。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你瞧我那漆園，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莊周嘴角一勾竟有些自豪的說道。他不指望此時的圖南能全能聽明白，但是他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圖南聽後覺得這位至人大人，又開始說他繞來繞去的大道理了。但是這說的道理至少讓此刻的她放鬆了不少，全身都不在擰的酸疼。
“你不睜眼看看？”莊周為了轉移圖南的注意力低頭問道。而他此刻更著急的是如何讓圖南回去舒緩的醒來。
現在直接回夢肯定是不行的，若是強行將她帶回叫醒，這和突然叫醒一個正在夢遊的人一樣危險。弄不好丟個三魂五魄就麻煩了。
圖南卻搖搖頭，不肯再麵對剛才那駭人傷心的一幕。
“那就可惜了。”莊周卻聳肩作無所謂道。
圖南抬起頭，紅腫的雙眼看向莊周，莊周好看的下頜線上，光影閃爍，明暗交雜。隻見莊周漫不經心的抬了抬下巴，示意讓圖南看看袖子外麵。她這才用莊周的衣袖擦幹淨眼淚，撩開了莊周的長袖。
“喂，你！”莊周皺眉輕嗬道。他雖然素來著裝見素抱樸，可是總還是講究個幹淨整潔，甚至有那麽點潔癖，這一點包括他的精神上也如此。
“哇···”圖南像孩子一樣仰望著星空大聲的道，這星空和自己在月球邊上看見的卻不一樣。無數星星像一隻隻大大小小的漩渦，漂浮在深藍色的夜空之中。
有的甚至和圖南擦肩而過，灑落一路的星輝。
圖南完全沒有想到，她正在夜空中遨遊，而她此時正站在一隻巨大的鯨魚身上。她不可思議望向身後雙手環於胸前的莊周道：“這是在太空？”
莊周搖頭道：“不，這裏是夢境。”
“夢境？！怎麽會有星星？”圖南甕聲甕氣的問道。
“那些不是星星，而是每個人的夢。”莊周解釋道。
“那為什麽有大有小，有明亮的有昏暗的？”這時候的圖南像個孩子一樣提著一個又一個問題，總算一點點的從剛才的夢魘之中擺脫了出來。
“孩子的夢總是會更璀璨更大一些，隨著年齡的增長，夢也會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渾濁，甚至消失不見。”莊周像個負責人的教書先生，一一給學生解答一樣。
“消失不見？那也許是失眠吧！”圖南自顧自的幫忙解答道，“那些黑紫色的漩渦是什麽呢？”圖南繼續用手指著一塊大的星漩問道。
“那是夢魘。”莊周的語氣一如往常毫無波瀾。
“夢魘？”圖南不解的重複道。
這次莊周卻不能給圖南解釋，因為他們目前就在穿越圖南的夢魘。若是人在醒來前發現自己是在夢魘之中，很可能會選擇在夢中稱為主宰，為所欲為，不再醒來了，最後在夢中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