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166. 虒祁台上奏《三清》
人喝醉了往往會比平時慷慨得多，楚靈王就是這樣的人。待到次日酒醒，他又後悔了，舍不得送出去的那張寶弓。蘧啟疆說：“臣有辦法能讓魯侯將弓還給大王。”
他直接去館驛，見到魯侯，裝模作樣地問：“昨天宴飲之時，不知寡君送了上國何物？”
魯昭公把“大屈”拿出來了，誰知蘧啟疆一見此弓，馬上下拜道賀。搞得魯昭公莫名其妙：“不就一張弓嗎，怎的如此大禮稱賀？”
“此弓名揚天下，曾有齊，晉與越三國遣使來求，大王怕厚此薄彼，一家都沒答應。如今送給了上國，那三國必會向魯國求弓，貴國怕是要加強邊防，看守此寶。如此怎能不賀？”
這麽麻煩？魯昭公歎了一聲說：“寡人竟不知此弓如此寶貝，既如此，不敢領受！”於是派人將“大屈”弓送還給楚靈王，自己啟程歸國。
伍舉聽說後，十分感慨：“大王莫不是不得善終？章華台落成大典遍召諸侯，隻有一個魯侯屈尊來了，卻舍不得屈屈一張弓，而失信於人。不能舍己，如何得人，必招多怨，國亡無日矣。”
周景王十年，晉平公聽說楚國造了座華美的章華宮，十分不平：“楚國不過一介蠻夷，尚能以宮室之美誇示諸侯，難道我晉國反而不如嗎？”
大夫羊舌肹進言：“霸主素來以德服諸侯，沒聽說過以宮室服人的。章華宮正是楚國失德的證明，主公怎能效仿？”
這是好話，奈何晉平公不聽。他在曲沃城的汾水邊上，仿造章華宮規製造了一座新宮室，論麵積規模比不上章華宮，但勝在精美，取名為虒祁宮。落成之時，他也遍召諸侯來參加慶典。
列國接到消息，沒有不私下竊笑晉國“東施效顰”的，但畢竟晉國是霸主，不敢不遣使來賀。各國都是派大夫來出使，隻有鄭簡公因為之前赴了楚靈王之會，怕晉國算後賬，這回決定親自來賀。還有衛靈公姬元是新嗣位，從未朝見晉侯，所以這兩國國君會親自來參加虒祁宮的落成典禮。
衛靈公先到，他走到濮水邊，因天色已晚，便在驛舍住宿。夜半時分，輾轉不能成眠，悠悠似有鼓琴聲傳入耳中，其聲細微但卻聲聲可辨，而且此曲似乎從未聽過，甚為新奇。再問問身邊人，個個搖頭說：“沒聽過。”
因為衛靈公是個音樂愛好者，他的樂師涓擅長作曲，是他身邊出入相從之人。師涓被叫來時，那悠悠曲音還未結束，靈公說：“你試著聽聽看，莫不是鬼神之音。”
師涓默立靜聽良久，那聲音才停，他說：“大概旋律臣已能記住了，隻再需一宿時間，臣便能默出此曲。”
就為了聽曲，衛靈公又留宿一晚。到了第二天夜半時分，那聲音又響起，這回師涓早做好了準備，撫琴和之，甚得其妙。
入了晉國界內，朝賀已畢，晉平公在虒祁台設宴招待衛靈公。酒酣耳熱之時，晉平公忽想起一事，問道：“聽說衛國有位善譜新曲的師涓，不知這次來了沒？”
衛靈公坐起答道：“來了，現在台下。”
“替寡人召他來吧。”
師涓登台，晉平公也召來師曠，兩位音樂大師在階下叩首參謁。晉平公賜坐，問師涓：“近日作了什麽新曲嗎？”
“來的途中聽到了一首新曲，可以操琴演奏。”
晉平公命人搬來琴幾，取來古桐琴，放在師涓麵前。師涓調好七弦之音，然後拂指而彈。才奏了幾個音，晉平公便稱讚不已。師涓才彈了一半，旁邊的師曠便用手掌按住琴弦說：“不要彈了，這是亡國之音，不能再奏了。”
晉平公很是詫異：“何以見得？”
師曠說：“商末時，有個叫延的樂師作一靡靡之樂，使紂王一聽忘憂倦，便是這首曲子。等到武王伐紂時，師延抱琴東逃，途中投濮水自盡。從此後，有喜好音樂之人經過此處，便有樂聲從水中傳出。師涓途中聽到的曲子，必是從濮水中傳出的。”
在座的衛靈公在心中暗自稱奇，晉平公又問：“那這是前代的音樂了，演奏了又有何妨？”
“商紂為此淫樂而亡國，此乃不祥之音，故不可奏。”
“寡人最喜歡的便是新曲，師涓必要為寡人奏完才是。”
師涓這才重整弦聲，曲聲抑揚，如泣如訴。晉平公如醉如癡，問師曠：“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這便是《清商》。”
“《清商》莫非是最悲切的曲子？”
“論悲切，《清商》比不上《清徵》。”
“那《清徵》可以演奏給寡人聽嗎？”
師曠正色：“不可。古時聽《清徵》的都是有德之君，如今主公您德行不足，不應當聽此曲。”
晉平公也不生氣，說：“寡人最喜愛聽新曲，你可不能推辭。”
師曠無奈，隻得操琴而鼓。一開始演奏，天上便有一群黑鶴從南方飛來，在虒祁宮門外集聚，數一數有八對。再之後，這些黑鶴邊飛邊鳴，在虒祁台下分左右站立。再彈第三遍時，這些鶴引頸而鳴，舒翼而舞，鳴聲中暗含宮商音階，聲達霄漢。
晉平公高興得鼓掌，台上台下莫不稱奇。平公命人取來白玉卮，親自斟酒賜給師曠，感歎道：“音樂到了《清徵》這樣的境界，便是登峰造極了，再沒有更好的了！”
師曠說：“它不如《清角》。”
晉平公大驚：“還有比《清徵》更好的？為什麽不奏與寡人聽？”
“《清角》不比《清徵》，臣不敢奏。從前黃帝曾於泰山合鬼神，駕象車禦蛟龍，四方受轄。蚩尤在前，風伯洗塵，雨師灑道，虎神前驅，鬼神跟隨，螣蛇伏地，鳳凰覆上，才作《清角》。此後人間君王德行日益淺薄，不足以服鬼神，與天相隔。若奏此聲，鬼神畢集，必是有禍無福。”
他這麽一說，晉平公更是非聽不可了，他再三懇求：“寡人老了，實在想聽一次《清角》，雖死不恨。”
中國古代曲譜是五音階製，“1，2，3，5，6”分別記為“宮，商，角，徵，羽”，原是出自於此。究竟師曠有沒有演奏《清角》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