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生下的庶子蘭未霜如今年方十三,正長個子的時候,穿著書院的白色乳山,外邊兒罩了件淺青色的長褂子,頭戴方巾,像一根清清俊俊的竹子。
眉眼肖母,嘴唇似父,是個美少年,正值年少衝動時,把嫡母推下水,被罰跪在蘭誌安的書房裏。
“兒子知錯了。”
蘭初雨站在他旁邊,驚訝於他認錯的速度。
看樣子在這個家裏長大的日子裏,這少年早已經摸透了套路。
蘭未霜跪得筆直,又接著說道:
“兒子瞧見母親被大娘毆打,這才情急之下犯了錯,請父親責罰。”
蘭初雨想,柳氏把他教得很好,能屈能伸,並且極會看人臉色行事。
先是認錯順了蘭誌安的火氣,然後有點明是李婉行事囂張,自己護目心切才會犯錯。
蘭初雨瞥了眼蘭誌安,見他果然神色稍霽,對這破小孩兒的感覺再上一層樓。
隻是,蘭誌安不跟她發火,卻不代表不會朝別人撒氣。
李婉落水這會兒換了衣裳正擱哪兒哭,蘭杏依更是哇哇喊疼,幾個姨娘鼻青臉腫,隻有一個人完好無損。
“蘭初雨,你便是存心與我蘭家人過不去?是也不是?!”蘭誌安坐於書桌前,一邊罵她,一邊拍桌!
嗬,現在都已經把她和他蘭家劃分界限了。
蘭初雨心裏悲哀諷刺的同時,麵上卻不以為意的瞥了眼李婉,“分明是李氏借題發揮,沒事找事,我不是路過勸上兩句,與我何幹?”
李婉一噎,在蘭誌安瞪過來之前,倚著蘭岸風嚶嚶哭著喊頭暈。
於是蘭誌安隻好再朝蘭初雨發火,“李氏身為你的嫡母,與你幾個姨娘,那都是長輩的事,何須你插手?”
蘭初雨哼了一聲,“今日若非我插手,三姨娘四姨娘焉有命在?”
坐在一旁的三姨娘四姨娘極有眼色,跟著把青紅交錯的臉一捂,開始哭泣訴苦。
“老爺,夫人就是規矩,我們也不敢違逆,可要立規矩也該有個原由啊,我兩個沒有子女,一心隻想著伺候老爺,安安分分,這也做錯了嗎?”
三姨娘四姨娘才二十出頭,正是美貌年華,蘭誌安一個月大半時間都在她兩個的院子裏歇。
這會兒一哭,蘭誌安就心疼了,在心裏再次給李婉狠狠記了一筆。
李婉瞧著禍水又往她這兒引過來,眼裏閃過焦急,悄悄推了推邊上的蘭杏依。
可惜蘭杏依隻顧著喊疼,沒反應,李婉把心一狠,用力捏了把蘭杏依的手腕子,疼得她哇地一聲尖叫起來!
把蘭誌安嚇得一趔趄,沒好氣地吼道:“杏依你的教養呢?!”
蘭杏依眼睛腫成了桃子,整個人都快要脫水了,“爹,女兒手疼啊~”
她委屈得不行,自己哭了這麽久都沒有人安慰她。
李婉跟著哭,“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杏依忽然喊手疼。”
說得意有所指,眼神也朝蘭初雨看去。
蘭誌安跟著看過來,眉頭皺得死緊。
好吧,禍水又給引回來了,蘭初雨撇嘴,“看我做什麽?誰知道是不是蘭杏依不敬鬼神,才吃了苦頭呢?”
書房裏的人背後瞬間躥過一陣涼意。
‘尹方晴’!
蘭誌安更是心裏犯嘀咕,莫非是因為他把產業交給了蘭杏依打理,才讓尹氏看不下去,又出來作祟了呢?
眾人的眼神不約而同地諱莫如深起來。
蘭初雨不禁好笑,沒想到自己將計就計,反而成了意外之喜。
然而屋裏還有個不信邪的蘭岸風,“光天化日,何來鬼神之說,待大夫來了瞧過便知病灶。”
說完卻看了眼蘭初雨,少女卻隻是斂眸不語。
回不去了。
蘭岸風想,如果她還是那個天真單純的孩子,他一定會疼她。
可如今蘭初雨擺明針對他母親和妹妹,蘭岸風便不可能把她當妹妹看待。
而是對手。
沒一會兒大夫請來了,因這是女眷,還得隔著屏風診脈。
那大夫聽著蘭杏依嗚嗚的哭,冷汗流了下來,斟酌許久才開口,“老夫才疏學淺,並未敲出什麽來。”
“嗚~庸醫!本小姐都要痛死了!”
李婉這會兒也不暈了,摟住女兒催促大夫,“她痛得這麽厲害,大夫再瞧瞧。”
女眷都在屏風後邊兒,見狀不禁露出些許不屑輕蔑的眼神。
四姨娘推了把三姨娘,便靠在她耳邊說道:“你說杏依不會是裝的吧?”
三姨娘與她在對付大房方麵頗有默契,聞言故作不讚同,“怎麽可能?杏依哭得多真啊。”
“你還記得初雨回家那晚上,她還自己摔池塘裏呢,不照樣兒栽贓初雨。”四姨娘如是說道。
兩人聲音很低,掩藏在蘭杏依的哭嚎聲下。
隻是她們外邊兒隔著一道屏風,就是蘭誌安,他卻聽得清楚。
雖然心中仍然偏心蘭杏依,卻還是把話記在了心上。
蘭初雨耳聰目明,坐在一旁把一切收攏眼底,忍不住對蘭誌安抱以憐憫。
可憐蘭誌安以為自己是這個家的天、所有人的中心,所有人都仰賴他存活。
他以為自己支配著所有人,實際上卻是所有人利用他達到自己的目的。
再加上蘭誌安的偏執與耳根子軟,被一幫女人耍得團團轉。
這個大夫不行,又找了另一個大夫,還是用馬車趕路請的。
人家還是一句話,“老朽無能,請蘭大人另請高明。”
一個大夫診不出來,還有可能是才疏學淺,兩個同樣診不出來,總不能雙溪府的大夫都是庸醫吧?
那答案隻有一個。
等大夫走了,蘭誌安驀地起身掀了屏風,嚇得裏邊兒的女人紛紛抖了一下。
“爹?”蘭杏依靠在李婉懷裏,“您為什麽這樣看女兒……”
蘭誌安一把扯過她的手腕,狠狠一捏,“疼嗎?”
“疼~”
蘭杏依眼淚汪汪的,蘭誌安氣得直喘粗氣,一把將她摔在地上,“我捏的是另一隻手!你還給我裝!”
蘭杏依倒在地上傻了,“另一隻手也疼。”
蘭誌安一個成年男人,用上力氣捏她肯定疼啊。
“父親息怒!”蘭岸風擋住要衝上去踹人的中年男人。
李婉連忙撲過去,半摟住小臉兒煞白的女兒,“老爺,杏依她受了苦,您不心疼,為何要這樣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