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落雪
風吟的一張臉湊地十分近,她看著自己說話時,夜隱甚至能感受到從她話語中挾來的熱氣。噴在臉上,癢癢的,卻又暖暖的。
有多少年了,夜隱已經習慣了別人與他保持著距離,這是第一次有人靠地這樣近。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孤獨,習慣了疏離,習慣了站在人群之外,甚至還以為自己會討厭別人的靠近,但這一次,風吟靠近他,靠地這樣近,夜隱卻沒有想要推開,他甚至感受到了久違的對溫暖的渴望,渴望到想伸出手拉住她。
夜隱笑著,看著風吟的臉,看著她每一絲細微的表情,在他自己意識到時,那隻渴望的手已經伸了出去。
他怔了怔,立即將那隻手背回了身後,自己也退後了一步,再看向風吟時,便刻意將臉上的笑藏了起來,但表情卻依舊耐心溫和。
“是你那夜落下的,恰巧被我撿了起來。”
“真的是它!”風吟笑起來,十分歡喜地又跑到了那棵枝條下,拿過那枚同心結仔細地端詳著、細細地撫摸著,想要好好再看一看這件失而複得的禮物。
她看向夜隱,突然露出了些委屈的表情,“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心疼了好久呢!”說完她又高興起來,露出了個明媚的笑,舉著那枚同心結道,“這一件,還是要謝謝你。”
夜隱搖搖頭,向她走了過去,道:“本就是因為我才遺失的,這一次,隻是還你。”
他走到風吟身邊,也抬手摸了摸那枚同心結,笑了笑,才轉過身向外走,道:“好了,走吧。”
“等一等!”風吟突然想起了什麽,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見他停下後又低頭從自己身上將無言大師贈予的那枚平安福袋解了下來,雙手捧著遞到了他眼前,說道:“這個福袋,送給你。”
夜隱看了看那枚福袋,又看了看風吟,眸光中露出了一絲詫異。
風吟是鐵了心要將這福袋送給他,見他不接,便直接伸手抓過了他的右手將那福袋塞了過去,笑著道:“不管怎麽說,你都幫了我許多,我應該道謝的。不過我覺得單用話來謝不夠,可我身上又沒有什麽其他可送的東西,便把這個福袋送給你吧。”
她說完這話,夜隱低下頭,看著那個福袋笑了一聲,一直張開的手才攥了起來。
風吟覺得他似乎是有些看不上這福袋的樣子,便又道:“你別小瞧它,這可是無言大師親手做的,開過光,有神佛保佑,別人求都不一定能求來,我很寶貝它的!”
夜隱看了她一眼,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魔界,不信神佛嗎?”
“啊……是嗎,”風吟的眼睛眨了眨,臉色有些尷尬起來,“我……我一時給忘了。”她說著又伸出手,想要把那福袋拿回來,可手伸過一半又覺得拿回來似乎更不好,於是隻得又尷尬地將伸了一半的手收了回來。
她看了看夜隱的臉色,見他並沒有發火的跡象,才又吞吞吐吐地說道,“那要不這樣,你……你就別把它當成是寺裏求來的,就當成是個普通的福袋,當成是人界的朋友給給你留的念想,不行嗎?”
夜隱看向她,眉心微隆,“朋友?”
風吟一想,自己似乎也沒有資格跟他這種大人物做朋友,於是又道:“是……咱們兩個自然也算不上是朋友,那……那你就隻當它是個普通的謝禮吧。反正,那裏麵有我的心意,你就當隻收下我的心意了吧。”
夜隱又看向了她,問道:“什麽心意?”
風吟覺得他是要收下了,便笑起來,道:“願你朝朝歡喜,歲歲平安!”
雖然她的表情十分認真,夜隱還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好,那我就收下你的心意。”
風吟轉臉看了看那棵高大的榕花樹,又道:“既然你不信神佛,那這願我便向你娘來請,我相信,她能聽到,也一定會實現我的願望的。”
夜隱的笑立即散了,神色凝重起來。他也看向了那棵榕花樹,眸光中有十分壓抑的思念,接著,他將那福袋放入了胸前的衣襟裏。
他沒有再說話,轉身向樹前的空地上走了過去。
風吟立即跟了上去,也什麽都沒有再說。
突然,有什麽東西從空中落了下來,落在了風吟的嘴角,一遇到皮膚便化開了,涼涼地滲進了風吟的嘴裏。
風吟舔了舔嘴角,仰頭去看,一片一片的雪花便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細小的雪花越下越多,落進了她的眼裏,風吟閉上眼,卻不願意低下頭,她伸出手接著雪,感受著那舒爽的涼意,咯咯地笑了起來。
“是你娘,”風吟笑地歡快,喊道,“一定是你娘,她聽見了!”
她喊出的這句話,擊中了夜隱心中最脆弱的隱秘空間。
夜隱的眸顫了顫,也看向那雪,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一片雪花。
他沒有說話,心頭卻湧上了一陣陣的辛酸與激動。這一刻,連他自己都想相信,這雪,真的是娘親為他灑下的。
風吟去看他,隻看到他安靜的背影和他伸手溫柔地撫摸著片片雪花的模樣。但風吟卻覺得他一定是高興的,臉上的表情也一定是難得的安寧與滿足。
於是風吟不再說話,隻靜靜站在他身後,給他留出了空間。這個時刻,留給他自己就好。
不知過了多久,風吟覺得雪小了不少,於是她抬頭去看,卻看到了夜隱高大的身影。
夜隱擋在她前麵,伸手替她拂掉了頭上的落雪,責備道:“也不知道去樹下躲躲。”
風吟看不清他的臉,卻莫名覺得他此時的表情一定是帶著笑的。她突然心很癢,很想看看他這個表情會是什麽樣子。但她又不敢動,生怕動一下就會破壞現在這難得親近的氛圍。
這個氛圍,風吟說不出地很喜歡。
夜隱看見風吟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著幽幽的紅光,而那兩束光一動也沒動,一直盯在自己臉上。
他歎了口氣,將風吟的頭按了下去,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道:“抱緊,我送你回去。”
風吟後知後覺地點點頭,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
夜隱挾住風吟的腰,右手施術畫了個圈將落雪隔絕在了圈外,接著便一躍飛向了空中。
駱安華斜臥在美人榻上,飲著一杯濃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份糖炒栗子消遣。
左丘生趴在桌上,雙眼微眯,顯然是困地不行了,卻就是不肯走,一定要賴在駱安華這裏一起等著魔君回來。
駱安華杯中的茶快見底了,左丘生瞧見,立即起身走過去,拿起壺給他續了一杯。這已經是今夜他為鬼王續的第四杯茶了。
他欲言又止地在眼前晃了一晚上了,駱安華實在是煩了,便皺著眉頭道:“說吧,有什麽想問的就說吧,說完了趕緊回你屋,別再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了!”
左丘生撓了撓頭,在心裏好好打了一遍腹稿才道:“鬼王,你說,咱們把風吟小姐送到那間宅子,魔君他真的不會生氣嗎?咱們……真的不用再去看看嗎?”
駱安華又飲了口茶,瞪他一眼道:“怎麽,你還真怕咱們魔頭會打女人啊?”
“不是不是……”左丘生連連擺手,“魔君他,絕不會隨便打人的,隻是……隻是那裏他不許別人隨便進的,而且他每次從那裏回來心情都不好,我就是怕……風吟小姐會受什麽委屈。”
駱安華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那裏他不許別人隨便進啊,那咱們現在去了,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呢嗎!”
左丘生皺著眉,一臉的糾結,“那你為什麽一定要讓風吟小姐進去啊?”
“為什麽要讓她去?”駱安華笑了一聲,眯起眼一派的老謀深算樣子,“那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左丘生一定要問個清楚,便又往前湊了一步,道:“什麽道理啊?”
駱安華在美人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道:“那個宅子,鎖在他心裏快千年了,別人進不去,他自己出不來。我們不像他,不懂他的痛,所以壓根勸不了他,但那丫頭就不同了,同病相憐,還得他青眼,說不定時機一對,就能幫他走出來呢?”
駱安華“哦”了一聲,鬼王這心裏倒也能理解。
駱安華笑了笑,又道:“這隻是其一,這其二呢,就是我的私心了。我是真的還想把這丫頭帶回魔界,不過咱們魔頭不鬆口,我也沒辦法不是,所以隻能再最後試一次,讓他們聊一聊,看看會不會有什麽轉機了。”
左丘生懂了鬼王的心思,卻還是放不下自己心中的糾結,“我還是怕,怕魔君萬一生起氣來……那風吟小姐她……”
“放心吧!”駱安華直起身子,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腦袋上,“我認識咱們魔頭都快一千年了,他是什麽性子我比你清楚地多,要是真沒把握,你以為我敢把那丫頭送進去嗎?”
見左丘生終於安靜了下來,駱安華才又躺回了美人榻上,道:“那丫頭就像當年的他自己,他是真心疼,所以做了那麽多。你呀,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他是絕對不會傷了那丫頭一根毫毛的。”
聽了鬼王的話,左丘生想了想,魔君好像確實是為風吟小姐做了不少,於是心也放下了一半,又走回了桌子旁坐了下來。
駱安華瞪他一眼,道:“明白了就回你自己的房間去,還賴在這裏做什麽!”
左丘生難得硬氣了一回,趴在桌子上道:“我……我不回去,我還是要等魔君回來。”
駱安華被他那副樣子煩透了,也不想再跟他浪費口舌了,於是歎了口氣躺回了美人榻上,無力道:“隨你吧,隻要別再來煩我了就好了。”
左丘生“嗯”了一聲,趴在那裏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