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梅香傲骨
遠東王國的皇後端木良誠五十歲壽誕這天，普天同慶。
入暮時分，端木久誠便帶著盛裝打扮後的女兒端木明雅一起乘車前往皇宮道賀。
在皇宮外，遠東有幸出席皇宴的貴族車隊們接踵而來。端木家族作為貴族之首，自然排在最前麵。等待吉時，皇宮正門大開，車隊依序逐一駛入。
延路，連片的媒體記者，鎂光燈匯成一片光海。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以端木大小姐的身份公開亮相。相比“前生”首次出席這種場合時的拘謹與無措，此刻她的臉邊揚著相得益彰的標準化微笑，揮手的角度也似經過專人指導，幅度剛剛好。麵對匯聚成光海般的鎂光燈，她黑亮的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車內，父親與她各坐一邊，用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稱讚著她得體大方的表現。
在這一瞬間，端木明雅有點恍惚，若是她的臉，出現在鋪天蓋地的新聞、報紙、網站等媒體麵前，會不會被東亞那些曾經熟識的人，認出來呢？
車隊駛進巍峨的宮門後不久，在一處寬敞氣派的露台邊停下。紅地毯與各色鮮花裝點四周，有種明星走紅毯般的榮耀感。
端木明雅今日身著正藍色搭配梅花圖案的傳統服飾，若以她的身份來論，這衣飾略顯素淨了些。負責采辦衣飾的芳姨提醒她這樣的場合她身為端木家嫡女沒必要這麽低調。
可端木明雅卻以一首東亞的古詩詞回應，“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說完，見芳姨沒懂，她又補充說明：“梅花用在傳統服飾上有‘沉靜之心’的含義。另外在東亞的古詩詞中，還有一句‘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意思是說，我並不想費盡心思去爭豔鬥寵，百花對我的妒忌與排斥也絲毫影響不到我。我哪怕凋零化作春泥，照樣梅香入骨，縷縷芳魂。”
芳姨對此連連皺眉，“怎麽聽著這麽悲壯？”
她笑不露齒，態度堅決：“這是氣節，也是傲骨。你照做吧！”
所以今日，她便身穿了這襲低調奢華的服飾出席了這麽隆重正式的場合。
露台雖是一種過場，可該有的環節卻一個也不落。
在接受完宮內官員們的迎接禮後，端木久誠又示意女兒以正臉麵向周圍嚴陣以待的媒體記者們的鏡頭。一般能被邀請進入宮內迎賓環節采訪的媒體記者們都會被提前告知相應的規矩，所以在這裏並沒有任何唐突的提問，端木明雅也相對輕鬆些。她隻要全程保持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如一株盛放的牡丹華美而高貴的綻放著她的魅力就好。
位於西南角的泰和殿是此刻宴會前女眷們暫歇的地方。
當端木明雅在宮中侍女們的引領下到達時，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有幸獲邀而來的女眷們。
同樣出身端木家族的兩位堂姐妹端木明玉與端木明貞早早地到達了那裏。之前她們所乘坐的車隊雖排在端木明雅之後，可她們身為旁係的小姐，不需要在迎賓閣中亮相，故而早早地就已經到來。她們見到端木明雅後，狀似親切地迎了上來。
前世時的端木明雅對她二人印象深刻，隻是重生歸來後，她們之間尚無交際。
今天的她們同樣也是盛裝出席，端木明玉的布料底色為偏向正紅的玫紅色，再以形似牡丹的芍藥為紋飾，自燈光下款步而來時光彩醒目。見到她這身打扮時，端木明雅輕輕地皺了下眉，心底立刻明白了幾分。而她另一旁的親妹妹端木明貞，則明顯中規中矩些，她今日所穿的服飾是黑色中輔以粉紅櫻花點綴的傳統經典款式，低調也有內涵。
三位堂姐妹麵向彼此請安問禮後，端木明玉身為同輩人中的長姐，先說話，“明雅，沒想到咱們姐妹第一次相見，竟然會在這裏？”她話音方落，端木明貞也跟著說道：“明雅，你還不認識我們吧？”
端木明雅大方地展露唇邊精靈似的笑容：“哪裏。大姐明玉，二姐明貞，我自然是認得的。”
這才剛見麵，就急著給她挖坑嗎？
兩姐妹似很意外，端木明雅從容而淡定地微笑著：“咱們姐妹雖兒時有過幾麵之緣，不過自上次一別，也將近十年沒見過了。”
時間的確相隔的久了些，不過這可不代表，咱們是“第一次”相見。
她們之所以會這樣說，自然是有“試探”的成分在裏麵。
畢竟端木明雅身為家族同輩中間，唯一出身嫡係的千金，十幾年來在家族內部也是甚少露麵的，這的確很反常。
端木明雅給了她們充分的時間去打量她，然後才道：“難得兩位姐姐還能一眼認出妹妹來。倒是兩位姐姐還跟記憶中一模一樣，光彩奪目，美**人。”
在遠東上流社會中，似乎有些排斥“外來佬”，這兩姐妹卻生怕別人不知道端木明雅是“外來佬”一樣，一見麵就給她挖了陷阱。前世時她就曾吃過不少虧，最主要的是，她們懷疑她的身份，竟然用一些莫須有的童年往事來誑騙端木明雅。所以有了之前的經驗教訓後，這次端木明雅不但學乖了，而且是提前備足了功課才來。
端木明玉聽到這，愣了一瞬，才說：“你還記得這事？”
端木明雅點點頭，不失親切的口吻：“當然。上次可是我十歲的生日，父親大人為我舉辦了一場家族內部的小型生日慶典……噢，說起來還挺對不起明貞二姐，當時我不小心把蛋糕摔到了你嶄新的裙子上，害的二姐心疼的哭了好久。”
明明是端木明貞想給當時的端木明雅下絆子，沒想到才十歲的小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在摔倒時直接把手中的蛋糕拍在端木明貞的臉上，那所謂的裙子髒也隻是兩人拉扯間沾上了而已。端木明貞控訴端木明雅不但用蛋糕砸她，居然還在摔倒後狠狠地用指甲劃破了她的胳膊，而當時的端木明雅所給出的解釋是摔倒的一瞬間不小心抓傷了她而已。畢竟那時候的端木明雅才十歲，端木明貞也才十二歲，兩個孩子間的爭執不足以引發更大的戰爭，在雙方父親的喝斥聲中，誰也沒討得半分便宜。
這些往事是“前世”時，吃過虧的她從芳姨那邊了解到的。今生參加晚宴前，她還不忘再向芳姨確認過這段往事。並且了解到，自幼養在國外的“端木明雅”，真正見過她的人並不多。與本家親戚間發生爭執的事，也就隻此一次。
所以當端木明雅能清楚而準確地談及這段往事時，就已經無聲地回擊了她們對於自己身份來曆的質疑。
端木明貞疑惑地看向姐姐端木明玉，正在錯愕時，大門口又傳來一陣響動。
原來是司徒家的嫡係千金在眾人簇擁中，姍姍來遲。今天她將與皇太子訂婚的事情早已是公開的秘密，所以這些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們想方設法地巴結起她來。她一一禮貌的回應後，走向了端木明雅這邊。
今日的她身穿正紅色的紫藤花圖樣的傳統服飾，紫藤花有“子孫滿堂”的寓意，還真難為她能想到這個。
“前世”時，那雅回到遠東時，司徒婉不但已經嫁入皇室，而且她跟皇太子悠恒都已經生下了當時剛滿周歲的小皇孫曆恒。沒想到這回，她提早了兩年回來，竟然能趕上見證他們的大婚？
司徒婉長的高挑而纖瘦，皮膚白淨，五官端正，十足的美人胚子。聽說她是在五歲後隨母親端木恩誠前往歐洲定居並在那邊長大，所以私底下端木明玉兩姐妹一直瞧不上她。真要論起來，她們之間的血源比端木明雅更近些，畢竟她們三人擁有同一位祖父（外祖父）端木守璿。而端木明雅與皇太子悠恒則擁有共同的祖父（外祖父）端木守珩。前世時，當初來乍到的端木明雅被明玉兩姐妹欺負時，還是這位“表姐兼表嫂”替她解過圍。從此，端木明雅與司徒婉的關係，則比旁人更親厚些。
發現端木明雅一直微笑著看著她，司徒婉大方地走上前去。今年她年芳十七，比明貞小一歲，比明雅又大一歲。都是花兒最嬌豔的年歲，各有各自獨特的美韻。
司徒婉：“這位就是端木大小姐？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明雅表妹？”
端木明雅向司徒婉行完禮後，微笑加深：“我是該叫你表姐好，還是表嫂好呢？”
一句話，直接把司徒婉問住了。她略顯尷尬地支吾了一聲，倒是旁邊的明玉兩姐妹還在那傻兮兮的偷笑，以為端木明雅和很多人一樣，對即將嫁入皇室成為皇太子妃的司徒婉因妒成恨，是要給她難堪，她們正等著看戲。
司徒婉見端木明雅眼中透著善意的調侃，她笑了笑，“管她是表姐還是表嫂，說明咱們是一家人。”
端木明雅滿意地嗯了一聲，“親上加親，果然是喜事。”
司徒婉：“聽久誠舅父說，明雅表妹一直旅居東亞？”她見端木明雅點頭後，又道：“我其實一直很崇尚東亞的古文學以及與現代文明交融後的文化底蘊。畢竟是傳承了幾千年的曆史名國。隻可惜我長這麽大，一直沒機會親自去領略討教。如今……唉！”父母雙親卻更希望我能夠盡快完婚。一旦嫁入皇室便不能再隨心所欲，她才十七歲，人生充滿了無數的希望和可能，可惜這一切統統都要被犧牲掉。
端木明雅似乎聽出了她那聲歎息所包含的無法說出口的遺憾，“說起來，西方很多國家也曾是我向往之所在。從近代曆史來看，某些西方大國在現代醫學和軍事航天等科技領域的發展，確實有很多值得咱們學習和借鑒的地方。我一直想找機會去見識一下，可惜……”我也要嫁人了！
她們未盡說完的話隻能無奈地咽回腹中，隻是那種惺惺相惜的共鳴卻立刻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
端木明玉在一旁不斷嗤之以鼻，大意就是諷刺她們身為遠東名門望族的千金大小姐，哪個不是以“根紅苗正”為榮？！如今世風日下，兩個“外來佬”不但大談闊論地弘揚起國外的文化，反倒有些瞧不起自己的國家？這成何體統？萬一傳出去，丟她們的臉也就罷了，萬一連累了她們可怎麽是好？！
司徒婉像是準備與她理論一番，端木明雅卻及時打斷了她，“表姐，你聽過一句東亞的成語嗎？”
“什麽？”
“夏蟲不可以語冰。”端木明雅故意用東亞文說道。
司徒婉立馬明白了她的用意，兩人相視一笑，目光中都透著不屑。
端木明玉在一旁妹妹明貞的點撥下才明白了這句外文的意思。
她氣惱地低吼：“端木明雅，你少在這裏拽文賣弄……”
“放肆！”司徒婉厲聲打斷，“明雅是端木家的宗女，連我都得敬稱她一聲端木大小姐，你居然敢直呼其全名？”
端木明玉轉回頭瞪著司徒婉：“你……”
端木明雅慵懶地打斷了她，“明玉大姐，司徒大小姐可是與皇室有了婚盟的準東宮妃殿下，你可要注意規矩和體統啊！”
“你們……”
端木明貞在一旁半天不說話，見自己的親姐姐落下陣來，才說道：“都是自家姐妹，這又何必？”
性格相對沉穩些的端木明貞一直都喜歡扮好人，尤其是在她這位同父異母的親姐姐把人得罪完以後。
這對姐妹花，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都不是善茬兒。
就在她們談話時，不遠處又走來幾位宮家的郡主千金們，她們雖還保留著皇室的封號與身份，但家道中落的她們早就不能和當今的端木世家相提並論。
幾人相互見禮後，一位自稱“賀蘭熙瑾”的女孩，看上去二十初頭，但個子比司徒婉矮小許多，帶著幾分嬰兒肥的她倒也不失可愛。另一邊一位自稱“東野知秋”的女孩看上去跟端木明雅差不多的年紀，身材高挑的她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賀蘭熙瑾走過來時不小心撞了一下“擋路”的端木明玉，“喲，我當是誰呢？大老遠就看到這紅彤彤的一片，原來是端木家的‘大小姐’呢！”
端木明玉氣的狠白她一眼，“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被自己表哥高陽墨藏退了婚的賀蘭家五小姐！”
賀蘭熙瑾的父親賀蘭瑞與高陽墨藏的母親賀蘭璃是堂兄妹，後來賀蘭璃嫁給了高陽龍藏的親大伯“高陽涵深”，並先後生下了高陽墨藏與高陽雲藏兩兄弟。其中高陽墨藏論年齡在族中同輩中排行老大，而高陽雲藏與高陽龍藏同歲，關係也最親厚。
眼看賀蘭熙瑾就要跟端木明玉互掐起來時，東野知秋搶先出聲，她繞過麵前的兩人，走到了端木明雅與司徒婉的跟前，先是禮儀地周全地跟司徒婉問過安後，才轉向端木明雅，“端木大小姐，我是東野知秋，族中排行第七，您入學的那天，還是我帶您去教務處填寫的表格，您還記得嗎？”
經她一提，端木明雅的確想起這麽一回事，“原來是你？難怪看你有幾分熟悉的親切感。”
放著明玉與明貞兩位血源相近的堂姐妹不覺得親切，倒是對一個“外人”熟絡親近，當真諷刺。
東野知秋顯出幾分受寵若驚似的喜悅，“能被端木大小姐記住，是我的榮幸。”
端木明雅微笑加深，“原來您就是東野知秋？令尊大人東野清正與家父是多年的好友。家父曾不止一次向我提及，東野家的七郡主，人如其名，知書達理，又與我年歲相近，若有機會應該多多走動來往。”
東野知秋客氣地晗首，“端木大小姐才思敏捷，學識過人。家父也曾多次向我提及，應該多向您學習與討教。”
她們兩人漂亮的客套了一番後，端木明玉在一旁不斷地嗤之以鼻。眾人卻自動把明玉明貞兩姐妹視作空氣，隻見司徒婉親切不失熱情地執起東野知秋的手腕，說道：“葉子，咱們可有些時日沒見了。”
東野知秋心疼地捧著司徒婉的小臉：“是啊！這次見你，你怎麽都瘦成這樣了？”
司徒婉略顯害羞地微紅了麵頰，“這不是要訂婚了嗎？我怕自己太胖穿禮服失禮於人，所以努力減重。”
東野知秋一副後知後覺的樣子，“對啊，我差點忘了恭喜你。如願以償了？”
司徒婉嗔她一眼，“屬你最壞，偏喜歡打趣我。”
東野知秋笑不露齒，“皇太子殿下玉樹臨風，溫文而雅，相信一定會對你嗬護倍致。我也替你高興。”
司徒婉拉著東野知秋的手不鬆開，“我若進宮後，你有空可一定要常來看我。”
“好！”
司徒婉又轉向端木明雅：“還有你，明雅表妹。”
端木明雅微怔一瞬，沒想到初識見麵的司徒婉竟對自己這麽親近？看來脾氣相投的有緣人，無論“重生”幾次，依舊能僅憑一眼就能認準對方，一見如故。
“當然。照理來說，我每個月都要進宮向皇後姑媽請安一次。將來，表嫂莫要嫌明雅叨擾才好。”
“瞅你說的……”
如果說宴會開始前女眷們的相聚隻是開胃小菜的話，今晚的宴會，絕對稱的上刀光劍影，殺人於無形。
端木家族的大小姐。一個明明應該身處洪流之中，卻硬生生地被其父親保護了十幾年的利益聯姻的棋子，她的正式亮相，自然會成為各方勢力權力鬥爭中，爭相搶奪的砝碼。
重生歸來，端木明雅太清楚自己即將麵對的是怎樣的局麵。
但她從容而淡定，自信且坦然。
她深信，該來的，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