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殺人誅心
他正坐在專為主人設置的電梯口旁的休息區,有一搭無一搭的看著旁邊的雜誌。
見端木明雅走來,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你……”
“我怎麽會在這?”高陽龍藏替她發問。看著她驚愕的小臉,還不忘調侃地又連補了幾個問題:“我什麽時候來的?這麽晚了怎麽還沒走?我是有事找你?還是想看看你和旁的男人,究竟能約會到幾點回家?”
噗——端木明雅忍不住笑了,陰陽怪氣地說道:“既然你都替我問完了,不妨再解釋一下吧!”
高陽龍藏推了推鼻翼上的眼鏡,低頭看她時的目光有些凜冽:“看樣子,東方煜琰,頗中你意。”
他晚上來找端木久誠商議事情時得知了端木明雅與東方煜琰出門約會的事。這當然,也是端木久誠故意透露給他的,目的自然是想讓他有危機感,進而對端木明雅能再花點心思追求。
高陽龍藏一直找各種事與端木久誠談,為的自然是拖延時間,想等端木明雅回來。
直到端木明雅他們進書房前,高陽龍藏才“識趣”地離開。
他等在這回臥室的必經之路上,其實也知道,他是沒資格“興師問罪”的。
可偏偏,他的腦海不斷回想方才,躲在暗處,目送著東方煜琰與端木明雅有說有笑一起進書房時的背影,他的心情就沒來由的煩燥。
那家夥到底做了什麽,能讓她這麽放鬆,笑的那麽自然。
而他,又做了什麽,每次他倆說不了幾句話,她要麽冷若冰霜,要麽就劍拔弩張?
就好像那晚,溫柔體貼的照顧了發高燒又胃痛的他一整夜的人並不是她一樣。
端木明雅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樣子,轉身去按了電梯的開關。結果,高陽龍藏竟隨她一起走進了電梯。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高陽龍藏執拗起來也挺難纏的。
端木明雅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眼電梯裏的監控,才道:“我早就說過,我和誰聯姻,並非按照我個人喜好來決定的。”
“可選擇權,在你!……換句話說,你已經選擇了他?”
他這話,細品,意味深長啊!
端木明雅有些驚訝地回望著高陽龍藏,“就算將來我父親決定將我嫁給你。怎麽,你還想要求我全身心的投入嗎?”
她前生倒是完完全全地投入進去了,結果換回了什麽?
在他看來,她若不是真心愛他,必然會生出異心,不利於操縱。
他真的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嗎?
不,他要的,不過就是多一重保障罷了。
看著一臉鄙視和質疑的端木明雅,高陽龍藏大受刺激,竟真的被激怒。
他突然欺近,雙臂將她牢牢地困在了角落內,“我的妻子,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全身心地隻屬於我一人。”
端木明雅試著推開他,可他如一座大山橫亙於麵前。
這樣的距離,實在是有些曖昧。
“高陽龍藏,你真有意思!”
“哦?”
“你要求我的,你自己能做到嗎?”
兩道劍眉微蹙,這一刻,他的眼神閃爍,透著虛。
端木明雅冷笑了一聲,推開了他。
電梯也剛好在這時到達。隨著“嘀”的一聲後,電梯門開,門外端木明雅的近身侍女正等候在外。見到了她們,她總算能長舒一口氣。
臨走前,她又一次正視著高陽龍藏的眼神,說道:“明明就是一場交易。何必做的那麽逼真?到頭來,騙不了我,反落得自己尷尬。何必!”
“……”
看著端木明雅絕塵而去的背影,高陽龍藏又一次感受到震驚。
在她麵前,他總有一種無處循形的挫敗感。
方才她在隱喻什麽?
她又知道了什麽?
這小丫頭,果然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難搞。
回到房間,端木明雅氣的把腳上的鞋子粗魯的甩飛出去。
小溫和小柔像是很少見到她們的大小姐這樣大的火氣,正準備去撿回鞋子時,被端木明雅厲聲一喝,立馬縮回去。
見到她們害怕的模樣,端木明雅於心不忍。但她又不好多作解釋,隻好讓她們退下休息。
兩個小姑娘為難地請示說,女官司長吩咐了她們要伺候完大小姐洗梳完畢後才能回房歇息。所以她們不敢怠慢。
端木明雅低歎一聲,一邊往衣帽間走,一邊說道:“伺候人的活,不好幹吧!”
這話茬兒兩個小丫頭哪敢接?
端木明雅自顧自地笑著搖頭,回想起當初的自己,凡是高陽龍藏的事,她都親力親為,任勞任怨。那時的她,一直幻想著能有一天,他會因她的賢良淑德而愛她敬她,亦如她對他這般。結果現實卻是,她費盡心力的討好,都不敵那女人的手指輕輕一勾……
如今,他居然還好意思跟她說什麽“隻屬於他一人”的話?
她若再當真,就真的是“死有餘辜”了。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任由兩個小丫頭服侍自己沐浴的端木明雅,突然被桌上的一袋子東西吸引。
“那是什麽?”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小溫解釋道:“回稟大小姐的話,那是方才高陽少爺派人送來的。說是給您的禮物。”
“誰稀罕他的東西,扔了!”
小溫和小柔對視了一眼,小柔又道:“大小姐,高陽少爺說……”
“別吞吞吐吐的,快說。”
“是。”小柔咽了咽口水,聲音又低了幾分:“他說,若大小姐您拆都不拆禮物就讓扔掉的話,就讓我等告訴您,這裏麵是對您很重要的東西,不看會後悔。扔掉了,無處尋。”
這家夥!
居然連她的反應都料到了!
好奇心驅使下,端木明雅讓小溫把東西拿了過來。
因她手上有些濕,便讓她們幫忙拆包裝。
禮物四四方方很周正,看著像一本書。打開盒子一看,裏麵竟是一本老舊的翻著黃的相冊。
端木明雅一眼就認出了它,正是養父母家珍藏的相冊。
“快拿來……”她沒注意,自己的嗓音都變了。
端木明雅手指微顫地打開了封麵,第一張照片赫然地映入眼簾,正是姚家的全家福。
那一年,“那雅”剛滿十歲。姥爺查出患了末期的肺癌。在新年前夕全家到照相館合了張全家福。那應該是姥爺人生中最後的留影了。姥爺看完照片,笑著說拍的很好。那雅卻覺得不好看,因為照片裏的姥爺消瘦且憔悴,她很不喜歡。
緊接著,她又慢慢地打開下一頁,一張張她從嬰孩時期就有的照片躍然紙上。有她生日時拍的,有她外出遊玩時拍的,有養父母的,有姥姥家其他人的,一樁樁,一件件的回憶,如同開了閘的洪水般傾泄。
不禁,池水氤氳中,倒映著她濕潤的眼底。
小溫和小柔試著遞上毛巾,端木明雅接過的同時,命她們退下,並叮囑說女子閨房內的事,不可再對任何人提及。
當浴室隻剩下她一人後,端木明雅重新翻看起相冊。
位於相冊最中間,有一張她之前沒見過的合影,姥姥坐在輪椅上,四周圍著姚家的眾人。照片的背景,是一處綠蔭環繞的別墅洋樓。
她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時間,正是三天前所拍……
——姥姥醒了?!
雖說氣色上與之前健康時差了很多。但當時她的病來勢洶洶,似乎能活著,就已經是萬幸了。
以前聽人說“殺人誅心”,她並不明白其深意。
如今,高陽龍藏這番做法,實在是狠絕。
無論她偽裝的多好,養父母全家就是她心底最柔軟的存在,高陽龍藏輕輕鬆鬆就能把控住。這些照片對他來說,就猶如一把利刃,能夠直戳她的心底最深處。
可以把這些照片當成一種討好,也可以當成一種威脅。隻是看她願意怎麽去理解!
沐浴完畢後,端木明雅並不急著就寢。
她知道,高陽龍藏一定還在等著她的回複。
隻是她不知道的是,若今晚她就是沒有回話,他會不會失眠?
曾幾何時,她又因他,多少次失眠呢?
這算“討債”嗎?
正玩味地想著這些時,手機提示有短消息。
拿來一看,收件箱裏已經有三條未讀短信了。全是高陽龍藏一人發來的。
原來,他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啊!
第一條短信:不拆禮物你絕對會後悔。
“拆了更後悔!”端木明雅冷笑在心底。
第二條短信:有人讓我轉告你,家中一切安好。
“有人?還能有誰?”她的姚峰二表哥唄!
第三條短信:“你願意給我些時間嗎?”
嗯?他這是什麽意思?
當她把問題發過去後,沒多久就收到了高陽龍藏的短信回複:“端木大小姐今晚的‘賜教’實在令在下誠惶誠恐。隻是有些事並非三言兩語解釋的清。我需要時間!”
所以,他是要她給予時間解釋“誤會”?
還是要她給他時間去解決掉田子美這個“麻煩”?
端木明雅長歎一口氣,暗罵高陽龍藏又是隻把話說一半剩下的讓她去猜,偏偏她又不能直接點破,反倒顯得她太在意。
她思來想去,反複斟酌後,這樣回複:“賜教不敢當。隻不過,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發完這句話,端木明雅滿意地關閉了手機,並送到不遠處的桌上充電。
她知道,他不是一個會輕易反問“什麽意思”的人。
所以最後這句詩,足夠他今晚胡思亂想到失眠了。
而她,也不必再費神等他的回複。
其實,她也有點壞……
眼看著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高陽龍藏坐在陽台上,旁邊擺著一杯早已冷卻的咖啡。
身後,白川和樹景正斜倚在沙發上打著盹。
幾度踉蹌差點摔倒的兩人,讓高陽龍藏很不忍心。他又一次讓他們回房去睡,但他二人卻強打精神,說少爺不睡,他們哪敢休息。
高陽龍藏把手中的書放在桌上,書簽正好夾在《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一頁上。
端木明雅最後發來的詩正是出自於此。
字麵的意思非常好理解。
但引申的含義呢?
她,到底想暗示什麽呢?
終於,天快亮時,一夜未眠的高陽龍藏,叫醒了身後的白川與樹景。
“首先,撤回美夫人周邊的侍衛,並把她接回國來吧!”
他們的少爺難道不怕田子美破壞了他與端木明雅的好事?
白川剛想反問,樹景卻早他一步,應聲領命。
高陽龍藏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麵,繼續說道:“其次,加派人手,留意‘太後集團’那邊的動靜。”他口中的“太後集團”,是以他繼母高陽蘭氏為首的,想將他高陽龍藏置於死地的那一部分人。
“最後,除了你倆之外,把我周邊的侍衛全換掉。”
白川愣了,“全換?”
“是。”
“之前不是剛換過?”
高陽龍藏一個眼神殺回去,“再換!”
“……是!”
好像從那晚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端木明雅都沒再見過高陽龍藏了。
“知難而退了吧!……原來,你的薄幸與你的專情一樣,都很執著!”
“薄幸,對我。因為我於你而言,隻是利益。專情,於她。因為那才是你真正愛著並想要迎娶的對象吧!”
“所以你把她接回到身邊來了?從此不再見我?嗬嗬,也挺好!”
她到底還是將了他一軍:想追我?可以!你在要求我全情投入的同時,你自己還與情人不清不楚,藕斷絲連的,憑什麽?你以為將她藏起來我就不知道了嗎?天真了吧!
端木明雅將手中的照片撕爛,並看向另一邊的近身侍衛邊駿,“撤回你的人!”
“他們又換了一批侍衛。屬下的人,早已撤回。”
端木明雅點點頭,原本派出這些人,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邊駿哥,你說我爸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邊駿垂下頭,默不作聲。
她不禁一陣發笑,指著被撒爛的幾張照片中,依稀可見的田子美的臉,“她比我好看。也比我有手段。”所以我還是鬥不過她的。
“好不好看,因人而異。何況,以貌取人,最為膚淺。”
邊駿難得發表自己的看法,端木明雅有些意外的驚喜。
前世時,邊駿哥就是她難得且少有的傾訴對象。
她愛高陽龍藏無可救藥時,他為她出謀劃策。
她被高陽龍藏傷的體無完膚時,他又默默的陪伴。
兩人明麵上雖是主仆,但實際上,更像兄妹。
“邊駿哥,我為什麽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明明,這就是我最想要的結果啊!”
邊駿默然無聲,他的身份,似乎說什麽都是“逾越”。
當絢爛的櫻花開遍全城時,也到了高中部正式開學的日子。
端木明雅正式入讀遠東皇家學院高二學年。
隻是令大家沒想到的是,她選擇的居然是專為平民開設的擴招班。
相較於自小就培養人脈資源的貴族班級,端木明雅認為,憑借著自身的努力與優異的成績考進名校的那些平民家庭出身的學生們,才是她現階段最好的學習榜樣。她相信,以端木家現有的地位與實力,就憑她“端木明雅”四個字,想方設法想與她修好的人,隻怕會主動排著隊地找上門來。所以“社交資源”這種事情,犯不著浪費她的寶貴時間。
父親在綜合考量後同意了她的決定。並在她入學前,約見了該校的高中部負責人,以鼓勵青少年人才為目的投資了多項獎學金,總金額將近三千萬。
學校平時總是不愁家長們的“捐贈”,隻是出手如此闊綽的還真不多。端木久誠此舉,也為端木明雅的入學帶來了新的話題。
開學當天,穿著統一校服的端木明雅,舉止得體地出現在眾人麵前。微微晗首時,自然地收低自己的下顎,簡單又不失熱情地開始了她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端木明雅。和你們一樣,是一個對學習充滿了熱情,對生活抱有期待的普通人而已。希望能夠與你們成為朋友,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沒有趾高氣揚的身份炫耀,也沒有故作謙卑的虛偽迎合,她跟他們可以平等相處,一切自然而然,毫不造作。
她被分到了中間靠窗的一個位置上。她的同桌和她一樣,都是看上去端莊而文靜的小姑娘。端木明雅注意到她的書本封皮上的名字,張雪雅。都有一個雅字,也算緣分。
很快,上課鈴聲敲響。
第一節課,就是東亞文。
當一身筆挺西裝的東方煜琰邁著自信的款步走進教室並站在講台上的那一刻,端木明雅有些愣神地看著他。
溫文爾雅的東方煜琰除了俊逸帥氣的容顏外,他還與生俱來著一股令人安心的親切感。尤其是站在講台上,神情氣爽,光彩熠熠,還真是讓人有些移不開視線。
東方煜琰環顧著四周,目光最終落在端木明雅的臉上,用東亞文說道:“你們好,我是你們這個學期的東亞文老師,我叫東方煜琰。課堂上我希望能夠成為你們的良師,你們可以稱呼我為東方老師。課下我也很願意與你們成為益友。咱們相互勉勵,共同進步。”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班級裏傳來了一陣陣的私語聲。大多是小姑娘們興奮的議論聲。看來,這麽一個適齡的超級帥哥來當老師,無論哪個國度,哪種背景下長大的青春少女們,都會怦然心動。
端木明雅將笑容隱在陽光下,似真似幻。
東方煜琰收回目光,對所有人繼續用東亞文說:“我授課的風格是全外文教學。如果在座的哪位同學聽不懂,聽不清,都可以舉手向我提問。當然若是碰到難以一時間解答清楚的問題,我所給出的建議也有兩個,一是課後來找我單獨提問。二是回家後請加強學習。”
沒想到,看上去溫和謙遜的他竟還有這嚴厲的一麵?
東方煜琰斂去唇邊的柔情,變的更加正式化:“好,現在開始上課……”
不管是不是巧合,東方煜琰自此之後,白天是她在校內的外文老師,晚上又是她的鋼琴私教。
隨著接觸越來越頻繁,好像有些事,也會水道渠成一般。
如果不是遇到了“他”,端木明雅覺得,縱然對東方煜琰沒有那“怦然心動”的感覺,可細水流長的愛情,日久生情的相伴,未嚐不是一種幸福而美滿的婚姻。
怪隻怪,“他”,來勢洶洶,她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