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危機四伏
當那雅與周宇寧匆忙趕到醫院時,據說姥姥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一個多小時了。
她的姥姥年過七旬,身子骨一直很硬朗。
這次猝不及防的昏倒,隨之而來的是心跳驟停。若非身為醫生的長孫姚迪正好輪休在家,第一時間給姥姥做了心肺複蘇,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經過醫生的診斷,姥姥是急性心梗加腦梗,必須立刻開顱手術。
手術室外,家人們都在,可氣氛卻很不友好。
大家互相指責著對方的過錯,姥姥昏倒的事,似乎另有隱情。
他二人趕到時,大老遠,就聽到舅媽林月華正數落著那雅母親姚靜婉的叫罵聲。
其中一句尤為刺耳:“要不是你,咱媽能把錢投進去嗎?咱媽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就是你害的!”
聽到這樣的指責,姚靜婉沒說話,一旁那雅的大姨卻不幹了,“月華,你少往我妹妹身上扣屎盆子。咱媽這就是被你氣的!”
舅媽一聽這話更不高興了,掐著腰左右看了看兩位姑姐妹,最後把氣撒到了身邊默不作聲的丈夫姚文複身上,“你死人啊?你姐和你妹這麽欺負你老婆,你就幹看著?”
趕在舅舅發火前,姚迪怒吼一聲:“這裏是醫院。統統閉嘴。還嫌不夠丟人嗎?從家裏一直吵到醫院來!”
舅媽吃了個悶虧自然不幹,“做的出來就不要怕別人說!說什麽自家人有保障,有錢大家一起賺……我不管啊!這錢,你們得還我!”
大姨就差沒擼袖子了,“賺錢的時候你比誰都積極,咋了,賠了就不認賬?當初我們不想讓你投的,是你自己死乞白賴的非要加入。你怨的了誰?”
“你們……”舅媽氣的隻差沒坐地上了。她身邊的兒子姚峰見狀,趕緊去摻扶母親,誰知舅媽抱著兒子的大腿,哭的更叫一個傷心,“兒子啊!媽媽把要給你娶媳婦的錢也投進去啦!現在血本無歸啊……眼看著你英國的項目還急需資金周轉,這可怎麽辦啊!”
姚峰強忍著怒火,還在試圖安撫著母親。
那雅與周宇寧趕到時,被眼前這混亂的情況整的眼花繚亂。
靠在牆邊上的姚迪見他們走來,做了手勢讓他們過去。
相比這複雜的局麵,那雅更關心姥姥的身體情況。
姚迪盡可能地解釋著。但他身為普外科的主治醫生,此刻也隻是知道姥姥的情況很危重,具體情況還得等相關的主治醫生做完手術後,才能知曉。
當聽到姚迪說姥姥是“心梗加腦梗”時,那雅感覺自己一口氣提不上來,壓抑的要命。
前世時,姥姥至少還能再多活幾年的,怎麽就突然這樣了?
是因為她,妄圖改命的“反噬”嗎?
意識到自己可能馬上就要失去姥姥時,那雅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三天前,她出門時,家裏還一派祥和,姥姥更是健健康康的。
怎麽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姚迪長歎一聲,做了手勢,示意那雅與周宇寧隨他到一旁僻靜點的角落去。
確定不會有人打擾後,姚迪看著妹妹,眉頭緊鎖:“你爸媽在某個‘集團’內做高利息投資的事,你知道嗎?”
“啊?”那雅蒙了。
“本來這事小姨(雅母)是不打算讓舅媽參與的。可舅媽也不知打哪知道了,非要入股參與進來……好像需要集資十萬塊。原本是你爸媽出資五萬,我爸媽三萬,姥姥兩萬。舅媽來鬧後,姥姥說她的兩萬,有一萬是給舅舅的。結果舅媽還不知足,非嫌投的少賺的少,最後愣是自己掏了十萬塊錢,另起了一個賬戶。”
“高利息,有多高?”周宇寧問道。
“聽說是年化百分之二十四。”
周宇寧冷笑一聲,“但凡高於百分之十的年化,都要小心了。她爸媽會不會中了‘非法集資’的套了?”
姚迪低歎,“當初我也覺得不靠譜。也曾勸過。問題是,小姨跟小姨夫心疼女兒,不想錯過這個賺快錢的機會。病急亂投醫,才讓騙子有機可趁的。”
“什麽意思?”
“你不是一直在想辦法賺學費嘛!小姨說,女兒小小年紀,就半工半讀,實在辛苦。養你長大,供你念書,本是他們身為父母應盡的責任義務,怎麽忍心讓你小小年紀就操心這些!”
應盡二字,不知要羞煞多少人!
那雅低著頭,半晌後才喃喃自語:“我是他們不該背負的債。說到底……”我就不該留在這。
“說到底什麽?”周宇寧察覺那雅這話鋒不對,追問道。
那雅抿著唇,無視了周宇寧的問題,繼續追問:“怎麽發現虧了的?”
姚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姚峰,“姚峰這次回來,過年是其次。主要是回來跟他爸媽要錢的。好像在英國那邊的投資,急需資金。舅媽被問的煩了,便說起了和小姨與我媽他們合夥投資的事。姚峰覺得不靠譜,非逼著他父母把錢退出來。結果這才發現,投資的項目是假的,那集團上個月就跑路了。”
然後也就很好理解了,舅媽的性子哪裏肯吃這樣的虧?
兄妹幾個肯定沒少爭執,姥姥看著兒女們不和睦,能不著急上火?
姚迪看向周宇寧,“有沒有二十萬,先借我應個急!”
周宇寧眉心微蹙,“姥姥的醫藥費?”
姚迪長歎一聲點了點頭,“保守估計得四、五十萬吧!要不是賠了不少錢,我也不至於為姥姥的預後,犯愁。這病,發病急,要命。救回來了吧,治病,燒錢。”
周宇寧默默地點點頭,又看了眼手表,“明早,銀行開門了,就給你。”
那雅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打斷道:“哥,姥姥治病的錢,也不能讓你一人掏啊!”
姚迪看向不遠處的長輩們,“你覺得,那些人,現在哪個還能一下子拿出十幾二十萬來?”
出於對自家經濟狀況的了解,那雅知道,自己爸媽這邊,是真沒錢了。
一想到其他人又是因為自己爸媽的鼓動而被騙了錢,她就更沒臉再說什麽了。
“你看舅媽那樣兒……像還能再拿出錢救人的嗎?你爸媽那,我不說,你比我清楚……我爸媽那邊,不瞞你們說,當初他們為了能讓我進這個醫院工作,給了‘這個數’。”他隨手比劃了一個數字,“到現在,我工作都快五年了,還沒補完這窟窿。這錢姥姥當初還讚助了一半……所以,姥姥那裏,估計也剩不下多少積蓄。”
姚迪是真犯愁了,不然不會在那雅麵前說這麽多。
周宇寧聽完,不得不打斷他,“別擔心,這不還有我嘛!”
姚迪瞪了他一眼,“你小子這麽多年,也蹭了我姥姥家不少飯吃了。這會子你不幫忙,天理不容。”
周宇寧嘿嘿笑了幾聲:“我等會先去給姥姥續個五萬,剩下的容我回去再捋捋。”
兩人可是自小學就認識的發小兼死黨。
當初那雅為了賺錢,去房地產中介打臨時工時,與周宇寧街頭偶遇。盡管三年多沒見,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好友的小表妹。後來聽說那雅會四國語言,開翻譯社的他,自然急需這樣的人才。這便有了後來,他們一起去遠東出差的事情。
說歸說,可畢竟他們不沾親不帶故的。周宇寧沒這個義務。
姚迪之所以這樣說,隻是從始至終,都沒拿周宇寧當外人。
姥姥的手術一直持續到淩晨三點多才結束。
正如姚迪先前所料,除去手術的花費,術後的康複治療,花費也很巨大。
醫生給了個大概的預算,至少也得四十多萬。
舅媽等人質問醫生,老太太有醫保,怎麽還能這麽貴?
醫生看了眼姚迪,眼神中透著無奈和厭煩。但還是耐心解釋說醫保隻能讓病人接受保守的治療,這對康複沒有太多的幫助,頂多就是維持生命。多款療效顯著的靶向藥並沒有納入醫保,想要提升病人以後的生活質量,還就得依靠這些昂貴的進口藥物。
於是,家人立刻開展了激烈但不友好的“討論”。
大姨一家自然是力張給姥姥使用進口藥,舅媽則強烈反對。舅舅剛要支持大姨,但無奈自家媳婦強勢,又掌經濟大權,他不得不認慫地沉默不語。那雅的媽媽眼神中透著渴望,可顧慮太多,最終也隻能默默地支持大姨一家。
那雅透過玻璃窗遠遠地看著ICU寂靜的走廊,而玻璃反照中,家人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前生,十八歲時高陽龍藏帶著她親生父親賦予的使命,前來東亞找尋失散多年的女兒回家。那雅也是那時候得知,養育了自己十八年的父母竟不是親生,而她親生的父親,便是遠東赫赫有名的端木財閥總裁——端木久誠。這也是為什麽,高陽龍藏明明不愛她,卻非要娶她為妻的原因之一。
重生後,她妄想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卻不想很多事脫離了前生的軌跡,變的更加糟糕。
家人目前所有的矛盾,歸根結底,都是因為“窮”。
當真是因為她做了與前生不同的選擇,而讓自己的家人身陷泥潭嗎?
就在周宇寧回去籌錢的同時,姚家的人自然也沒閑著。
經過了幾輪劍拔弩張的“談判”後,姚家的人一致決定:分家。
然而可笑的是,姥姥平時的錢財把控嚴密,除了時常愛打聽的舅舅一家外,大姨和雅母竟完全不清楚自己的母親到底有多少存款。
他們先是把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有用的存折。舅媽則一直罵罵咧咧,道老太太心眼忒多忒壞,都大半個身子埋黃土的人了,也不為自己的身後事考慮考慮。竟連自己的兒女也防備著。這倒好,現在不醒人世了,萬一再“那啥”了,錢都便宜“銀行”,兒女一分也落不著。
這話聽著實在刺耳,一向軟弱的舅舅也忍不住高吼著讓她閉嘴。
找尋一上午未果,正當眾人為錢各懷鬼胎時,房產證落入了眾人的視線。
環顧這個家,當初姥爺還在世時,好歹是“八級大工匠”的他,辛辛苦苦操勞大半生,才為家人掙出了這份家業。
四室一廳,一百二十多平的房子。地角雖普通,可總算在市內。
以當前房市估算,每平五六千左右,一旦賣掉,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一聽他們要賣姥姥的房子,那雅終於坐不住了。
“不能賣。千萬不能賣。”用不了五年,房價飛升後,姥姥家的房子,每平最少也能翻至兩三萬啊!
“你個丫頭片子懂什麽!”舅媽直接不客氣的罵過來。
那雅的媽媽姚靜婉很無奈地看著女兒,“我明白,你是怕你姥姥出院後,沒地方住,是嗎?”
有苦難言的那雅,要怎麽跟他們解釋?總不能告訴他們,她自己是從八年後“魂穿”過來的吧!
舅媽又接過了話茬:“你姥姥現在還在ICU躺著呢!還出院?先有錢治病,能活著再說吧!”
這話難聽,倒也現實!
那雅想去搶房產證,可這樣的舉動看在舅媽眼裏,卻成了另一番解釋。
她一把推開了那雅,姚靜婉為護女兒,結果也被她一把推開。
拿到了房產證,她就好像立馬坐擁了百八十萬似的。
“老公!這房產證咱可得收好了。自古就有兒子繼承家業的傳統。你可是咱媽唯一的兒子,這房子,可不能讓外人謀了去。”
一聽這話,久不說話的大姨父也不幹了。
“喲,這時候論起兒子女兒了?還外人?我當年入贅姚家,我兒子都是隨了母姓的,我算啥?咋的,平時盡孝時不見你們身影,要分家產了,又母慈子孝了?”
舅媽還想反唇相譏時,姚迪大表哥突然拿著個打火機走出來。
他一把奪過舅舅手中的房產證,想都不想,直接一把火,點了……
舅媽趕緊把身邊的兒子姚峰推了上去,“愣著幹嘛。快去搶回來啊!”
姚峰被他母親推了個踉蹌,語氣不善地瞪著自己的哥哥,“你把這燒了,奶奶的醫藥費怎麽辦?”
姚迪也立刻清醒過來,趕緊滅了手上的火。可是房產證,還是被燒掉了大半。
所有人都看向姚迪,不論出於什麽目的,賣房子似乎已經成了大人間的共識。
姚迪此舉太過衝動,一點也不像三十初頭,都當了五年外科大夫的人。
“得!這回,咱一起坐等老太太‘死’吧!也好,幹脆別救了。聽天由命吧!”
啪——
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了舅媽的臉上。
氣衝衝的那雅,有點像鼓起腮幫子隨時備戰的河豚。
“你再敢詛咒我姥姥一句死,我就先讓你去死。”
“你個小蹄子,還反了你了……”
舅媽哪是吃虧的人,尤其還是被個年齡最小的小丫頭給了這麽一下。
那雅打完人,自己都是蒙的。
姚靜婉怕女兒受傷,趕緊上前來護著。但護歸護,話還得說:“小雅,你舅媽好歹是你長輩。快道歉。”
那雅冷哼,“她又何曾把我姥當過長輩?這一會功夫,說了幾個死字了?她知道,死是什麽滋味嗎?”
“你知道啊?”舅媽懟回來。
那雅咬著唇,沉默著落淚。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
姚峰先是把他爸媽扶到了一旁,才看著那雅說道:“你居然敢打我媽……丫頭,二哥白疼你了!”
“你媽詛咒你奶奶,你都不管?你奶奶才是白疼你了!”
姚峰恨恨地指了指那雅,倒也理虧,無話好說。
舅媽見兒子癟茄子的樣子更來氣了。老公窩囊,兒子又指望不上,還被個小丫頭片子打了耳光,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那雅,你姥姥還真沒白疼你個外姓人……不對,是野種才對!”
“你胡說什麽!”這話,幾乎是來自很多方向的異口同聲。
舅媽一見姚靜婉氣憤的樣子,就解氣,“怎麽?還打算瞞著她啊?”
“嫂子……”姚靜婉就差沒跪下了。目光中,充滿了懇求。
但怒極攻心的舅媽,此刻哪管那些?
“這大街上撿來的小雜種,沒想到,還真有情有義啊!”
姚靜婉隻恨不能拿塊布塞進她的嘴裏。
家中的氣氛頓時又變的緊張起來,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雅父母。
直到舅媽把這件事抖出來之前,那敬始終都沒參與過姚家人的任何爭論。
就在所有人等著他們夫妻解釋時,那雅卻突然“哈哈”的大笑起來。
那種笑聲,仿佛能夠穿透天際,遙遠而不真實。
“大街上隨便撿個貓貓狗狗,用心養了,也能換得真情。何況,我是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紛紛看向那雅,仿佛一瞬間,所有人都不認識她了。
聽她這說法,要麽根本不相信或者不在意,要麽早有心理準備。
“舅媽,不好意思,讓您失望了。”
“什麽?”
“我是不是親生的又如何?隻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姥姥的東西,你一分一毫,也別想拿走!”
她是不是親生,不該成為在這討論的話題。
尤其是成為別人拿來“惡心”甚至是“攻擊”她養父母的利器。
舅媽一陣語塞。
家人更多的還是震驚。
這樣的那雅,桀驁、霸氣。
自信又傲骨。
當姚迪的手機忽然響起時,沉默中略顯尷尬的氣氛被瞬間推高。
電話是醫院的號碼,姚迪有些忐忑,竟不太敢接聽電話。
打開了電話的免提,隻聽裏麵傳來了醫生急切的說話聲:
“姚醫生,您姥姥情況不妙……快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