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月下嬋娟
蘇曦言一麵擦拭著不停流下的淚水，一麵道：“也不止是這些，寧兒屋裏還有不少。這上麵寫的也不全是先生留的功課，不過是因為寧兒上學早，幾位哥哥又天資聰穎，寧兒自知愚鈍，便隻得私下裏多加刻苦罷了。”
修瑾拿起其中一頁細細看去，隻見其中不僅是抄錄的文章，更夾批有許多奐寧自己的見解。修瑾不禁感歎道：“寧兒這般刻苦，朕竟然不知道，他也從未提起過這些。”
蘇曦言破涕為笑：“是臣妾不讓寧兒說的，笨鳥先飛，並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
修瑾笑著拍拍蘇曦言的肩膀，又道：“寧兒雖然學業上並不突出，不過這次自請出使西戎，當真是解了朕心頭之急。西戎那樣的地方，朕知道，縱使是奐宬也不願去的。”
蘇曦言心頭酸澀，亦是不忍自己的孩子前去，嘴上卻仍道：“皇上也別怪大皇子，他這次成親已然拖了一年，怎好叫戴、賀兩家姑娘再等。再說大皇子成親亦有安撫朝臣之意，也是為皇上分憂。還有安寧公主，寧兒去西戎不過是出使而已，安寧公主可是把餘生都獻了出去，這功勞豈不是更大？”
修瑾點頭道：“有你這樣深明大義的母妃，也難怪奐寧格外懂事些。”
蘇曦言嬌羞地倚在修瑾懷中，“臣妾哪裏深明大義了，寧兒這一走，其實臣妾心裏也有千百個舍不得。說句真心的話，倘若不是朝上並無合適的人選，臣妾又怎能同意叫寧兒去呢？”說著，眼淚又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修瑾見蘇曦言哭得難過，隻得又哄道：“奐寧這次可是大梁的功臣，待他回來，朕便賜他封地，封為親王。朕會賜給他比奐宬更大的封地，讓他做最風光的親王。”
八月上旬的夜晚，每一天月亮都會變得比前一天更圓一些。深夜裏，蘇曦言都會點著燈在地圖上勾勾畫畫，計算著這日奐寧會走到了哪裏。到了八月十五日夜，月亮已到達正圓，盈盈的月光灑向人間，那是團圓的象征。蘇曦言呆呆地望著月亮，可是，她心裏卻是空落落的，仿佛有一片靈魂也隨著奐寧去了一般。
這一年的中秋與往年不同，因為太後三年的孝期還未滿，宮中並未大擺中秋筵宴，不過是諸位嬪妃陪著修瑾在禦花園內置席，一同飲酒賞月而已。如今張澪的妙語連珠不再，如玉的妙曼歌聲已靜，李昭雲的寒光劍影無複，蘇曦言又無心琵琶，白瑤也倦於弄箏，一時間這個中秋之夜倒顯得無限寂寥起來。修瑾也無甚興致，不過略和沁貴人玩笑了兩句，也就不再做聲。
蘇曦言心中所想所念全是奐寧的事情，也並沒甚心思尋歡作樂，隻掩著袖子兀自喝下一杯冷酒，以排解心中萬千愁緒。
蘇曦言正喝得微有些醉意之時，忽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樂聲。蘇曦言可以分辨出，那正是琵琶的聲音，但所奏的調式卻與她往日所奏不同，似乎是更加歡快，更加靈活。她順著聲音抬眼望去，卻見皎潔如華的月光下，一女子正翩然起舞。她身上穿著酒紅色的舞衣，披著月白色的披帛，頭上是高高驚鵲髻，金色的流蘇隨著她體態的變化而搖曳生輝，宛若下凡來的仙子一般。
蘇曦言心中一驚，帶著疑惑轉頭去看明妃的座位，卻見那座上已空，蘇曦言的醉意醒了大半，心下了然，這又是何涵月搞出來的把戲。
隻見月光下，何涵月翩然起舞，伴隨著琵琶聲愈發激烈，她快速挪動著細碎的舞步，遠遠地朝著這邊走來。那舞蹈並不同於中原漢人之舞，更具一抹異域神秘的色彩。何涵月的舞姿，時而宛若微風般慢移，時而又猶如陀螺般急轉，她像燕子般輕盈，像長蛇般靈活，像鴻鵠般優雅。她舒張雙臂，仿佛納天地入懷；忽地又揮舞絹帛，儼然處子戲水。素手慢攏，廣寒嫦娥理紅妝；玉足輕跳，東海白鹿踐長虹。玉指微抬，腰肢柔移，一舉一動皆是無比曼麗。
琵琶聲漸漸消散在了湖水之上，化作了波光中那一輪月的影。何涵月走近，再走近，身上帶著雪蓮的香氣，她轉頭笑對著修瑾，一揚眉，柔情綽約，一低眸，百媚俱生。
修瑾此時早已從座上站起，如癡如醉地望著何涵月，便向她走去。眾嬪妃亦跟著起身，隨著皇上走上前去。修瑾雙手將何涵月扶住，眼睛早已看呆，口中讚歎道：“九天神女若見此景，當自愧不如朕的淑妃矣！”
眾人皆愕然，何涵月僅憑今日一舞，一舉重獲修瑾的寵愛不說，竟還一躍成了淑妃。淑妃之位自張澪去後一直空懸，宮中的老人們不少都以為憑借修瑾對張澪那種情有獨鍾的寵愛，這個位置是會一直空著，永遠屬於那個修瑾最心愛的，已經逝去的女子。可是如今何涵月忽然被封淑妃，不少人還是大吃了一驚。
蘇曦言不覺回頭去看了一眼張沁，隻見她一口銀牙緊咬，雙手握著拳，長長的指甲早已嵌入掌心，身子微微顫抖，眼睛裏滿是仇恨。蘇曦言也明白她心中的怨恨，那是本屬於她姐姐的位置，如今被旁人輕易奪走。其實縱使是自己，聽到“淑妃”二字，想到的也依舊是張澪的笑靨和修瑾說起她時無限溫存的目光。
何涵月卻仿佛沒有看到眾嬪妃異樣的眼神，又仿佛是在故意惹怒眾人。她嫵媚一笑，用比平日裏更輕柔更纏綿數倍的聲音，湊近修瑾道：“皇上許久沒來臣妾宮中，所以臣妾才出此拙計，以搏皇上一笑。”
修瑾對此很是受用，伸手輕輕刮了刮何涵月挺翹的鼻子，“愛妃有心了。”說罷便朗聲大笑，挽起何涵月的手走回席上。
皇後緊上前一步，在一旁道：“太後新喪，明妃便叫人奏絲竹之樂，是否有不妥之處。”
修瑾淡淡道：“無妨，今日是中秋，本就該暢快些才是。況且明淑妃所想不過是為了討朕的歡心，難道皇後也要同她較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