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寒日蕭蕭上鎖窗
張澪死後，楚靈霏的冤案得以昭雪，李昭雲也再不算是自盡而死的罪人，修瑾追封楚靈霏為正二品妃位，諡號“穆”，遷入妃陵，又追封了李昭雲為貴嬪，極盡哀榮。
隻是，無論修瑾如何追封那些已逝的嬪妃，那些鮮活又美麗的生命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如玉的婉轉的歌聲，楚靈霏歡快的笑聲，李昭雲娉婷的舞姿和張澪華麗的詩詞都仿佛一陣清風一般，消失在了紫禁城的上空。於是，紫禁城便顯得格外冷清了起來，連冬的涼意，都仿佛來得更早了一些。十一月底，一場大雪便悄然而下，在地麵上，屋頂上，都鋪開了厚厚的一層，將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一切罪惡都掩蓋了起來。
修瑾自張澪死後，一連數月，再沒有踏入後宮一步。據禦前伺候的小太監說，那一日，修瑾親手喂張澪喝下了放有鶴頂紅的毒酒，然後，看著她毒發身亡，死在了自己的懷中。那小太監還說，後來，皇上遣走了所有的奴仆，獨自在擷華殿待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方才離去。修瑾心中大約是萬分難過的吧，蘇曦言默默想著，無論張澪是多麽的惡毒，她終究是修瑾愛了三年的女子，縱使是陰陽相隔，修瑾心底纏綿的情愫一時也難以消散，愛有多深，痛便就會有多深。
蘇曦言輕歎一聲，取過琵琶，信手彈著，悠揚悲戚的琵琶聲在舒桐苑內回蕩，秋蕊跑過來道：“娘娘的心事已了，是大喜的事情，怎麽彈起這傷感的《鷓鴣天》了？”
蘇曦言一愣，方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彈起的竟是《鷓鴣天》的曲調。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一滴冷淚緩緩從她的眼中流下，是啊，張澪已死尚且能得皇上的思念，而自己呢，這般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又有誰會來思念自己呢？蘇曦言忽然想起了夢中的那個少年，一襲白衣，溫潤如玉，她不覺問秋蕊道：“你可記得咱們在家時臨近有沒有姓柳的人家？”
秋蕊驚奇地眨眨眼睛，歪著頭想了半天道：“似乎是有這麽一戶人家。娘娘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麽？”
蘇曦言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雖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但不知為什麽，她心中仍是空落落的，低頭輕聲道：“沒什麽。”便就繼續彈起了琵琶。隻是無論她怎麽彈，手指仍隻是不停地重複著這個曲調，“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這一聲聲，在琴弦上撥動顫抖著，也在蘇曦言心中回蕩著。那日張澪所說那些，蘇曦言她自己又哪裏是真的不曾渴望過呢？不過是被這深深的後宮強硬地壓抑下去罷了。悲傷的情緒一時迸發出來，蘇曦言手下一用力，“啪”的一聲，一根琴弦硬生生地斷成了兩段。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妹妹可是思念皇上了？”蘇曦言抬起頭，卻見曾嫣然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她口中說得，卻是辛棄疾的《鷓鴣天》。
蘇曦言收斂戚容，起身相迎道：“姐姐拿妹妹打趣呢，妹妹不過是想著李易安的‘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想著小酌一杯，打發時光罷了。”
曾嫣然瞥見蘇曦言彈斷的琴弦，又見她神色有些傷感，知道她所言不實，但也沒有繼續問下去，隻笑道：“‘寒日蕭蕭上鎖窗。梧桐應恨夜來霜。’你這裏又有梧桐樹，正是應景呢！看來今日我來得正是時候，不如我陪你一同喝一杯吧。”
蘇曦言微笑著拉著曾嫣然落座，便命秋蕊溫了酒來。她舉杯對曾嫣然道：“願我和姐姐都能在宮中平安終老！”
曾嫣然點點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又道：“平安終老，聽起來多麽容易，隻可惜在這深宮中也是難啊！我聽太後的意思，今年耽擱了選秀，明年是要補上的，屆時宮中又要多上一批新鮮的麵孔，這爭鬥怕也是沒完沒了的了。”
蘇曦言搖晃著手中的酒杯，桂花陳釀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她微微一笑道：“舊人去了，新人自然就會來。皇上這些日心裏不大自在，見到那些新鮮又年輕的女子，怕也是會開心的吧。”
曾嫣然幽幽歎口氣道：“皇上嘛，自然是那般涼薄，今日喜歡這個，明日喜歡那個，還不是常有的事。這一次他能為她傷心那樣久已是極難得的了。”
蘇曦言又給曾嫣然滿上一杯酒，苦笑道：“皇上能為她這般長情，日後興許也會對別人這樣。至於我和姐姐，自己過好便就是了，不必理會那許多。”
曾嫣然輕輕點頭，喝下一杯酒，又握住蘇曦言的手道：“如今你位份也是夠高的了，恪妃自然是再不能夠出來了，你上麵的不過隻有宜柔夫人、莊德妃和皇後三人，位份低的嬪妃看待你恰如當日我們看待琳妃一般，你可是要萬分小心。”
蘇曦言輕“嗯”了一聲，含笑道：“姐姐放心，我會注意的。”
送走了曾嫣然，便又見一片烏雲壓頂而來，似又有一場大雪將至。然而這樣陰沉的天空一連持續了幾日都不見晴，天氣也就愈發地冷了起來。
蘇曦言時常擔心孩子們居住的側殿不夠溫暖，每日清晨和傍晚總要親自過去看看。奐寧和月舒這幾日不知怎麽了，日日都是早早地起來，蘇曦言瞧見，這兩個小家夥竟然趴在桌子上笨拙地拿毛筆寫著字呢。
蘇曦言不覺有些吃驚，湊近去看，卻見他們兩個隻是照著書上的字努力臨摹著，寫出來的字卻都是歪歪扭扭的。小孩子力道小，這個年紀握住筆尚且勉強，因此寫字格外吃力些。蘇曦言笑道：“你們兩個在這裏用功什麽呢？”
奐寧和月舒見是蘇曦言來，便都放下手中的筆，歡快地朝她跑來，一邊一個抱住她的腿。奐寧齜出一口小小的乳牙，開心道：“兒臣聽父皇說了，明年叫我去上書房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