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故人去
貼身侍奉張澪的宮人被盡數送往了慎刑司，其餘一些做粗活的宮女太監則因蘇曦言在皇後麵前求了情而得到了寬恕。如此，蘇曦言將嵐兒這個立下大功的宮女救了下來，又暗中安排她去了大明殿做事。能到禦前伺候是多少宮女太監夢寐以求的事情，這樣也算是不辜負了她此次的功勞。
至於那些被送去慎刑司的奴仆，除了一向忠心耿耿的采薇、采萍兩個對張澪的所做所為一直守口如瓶，其餘人等被嚴刑拷問了幾日後，都盡數招供了。如玉和李昭雲的悲劇終於真相大白。修瑾看過了這些人的口供，雖心中對張澪還多有眷戀，奈何張澪殘害嬪妃的行徑實在是無法無天，燕王和楚將軍多次上書請求處死張澪來償還如玉和楚靈霏的性命，後宮中不少嬪妃也因為張澪先前的專寵而向皇上進言嚴懲張澪，修瑾幾經猶豫，最終終於還是迫於前朝後宮的壓力，親手寫下了賜死張澪的聖旨。
張澪死前的心願，是想再與蘇曦言見上一麵，將過去的事情一並說說清楚。修瑾應允。
其實蘇曦言並不很想再見張澪的，畢竟自己親手設計她落入圈套，已是足夠狠毒了，如今再去親眼見證她瀕死的模樣，實在太過殘忍。不過既然是皇上的意思，蘇曦言還是免不得得走上一趟。
秋夜的擷華殿，空曠而冷清。張澪剛入宮時，便是那最耀眼的那一個，皇後給她安排的寢殿寬敞舒適，又離大明殿不遠，不知使多少一同入宮的嬪妃眼紅。後來張澪成為了修瑾身邊最受寵的璟淑妃，擷華殿內伺候的宮人大大小小二十餘人，平日裏往來巴結的嬪妃也是數不勝數，當時人來人往的盛況，蘇曦言還曆曆在目，而如今，那些曾經屬於擷華殿的熱鬧全都煙消雲散了，唯一沒變的，是那正殿內的燭光依舊燈火如晝。
張澪端坐在銅鏡前，細細地瞄著自己的眉毛，她的手法很熟練，所畫的仍然是修瑾最喜歡的水灣眉。她那雙精致的桃花眼因長久的哭泣有些紅腫了，麵容也憔悴了不少，但即使如此，依舊難掩她明豔的姿色。張澪聽到蘇曦言的腳步聲，放下手中的眉黛，轉過身去，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蘇曦言點點頭，也不做聲，隻默然走到了張澪身邊的一個椅子上坐下。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張澪妝容精致的臉龐，便就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張澪輕歎一口氣，緩緩道：“你蠻厲害的，這一遭，我輸得心服口服。”她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還怪我，你怎樣恨我都無所謂，但求你在皇上麵前求一求，不要殃及了我的家人。如今燕王和楚將軍鬧得厲害，我隻怕會連累了整個張家。”
蘇曦言輕輕地笑了一聲，“你這般有心計，當時殺死如玉又陷害楚靈霏的時候便沒想到這層嗎？”蘇曦言略帶玩味地看著張澪的臉色從懇切逐漸僵硬了下來，直到絕望，方才淡淡道：“不過你放心，我蘇曦言並不是那般忘恩負義之人，表舅和表舅母對我有恩，我自然會盡力保全他們的。”
張澪聽到蘇曦言的承諾，從緊張中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半晌，又才開口道：“你說你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可你到底為何非要和我搶呢？”
蘇曦言錯愕地看了張澪一眼，“我何曾和你搶過什麽？”
“恩寵！”張澪猛地站起，瞪著通紅的眼睛向蘇曦言撲來，“你比我先得到他的寵愛，還生下了孩子，這些，讓我如何不恨你？！”
跟著蘇曦言前來的小豆子見張澪來勢凶猛，一把按住張澪的雙手。蘇曦言卻平靜如常，依舊笑靨如花，緩緩道：“是你自己裝病才使我比你先得寵，至於孩子，琳妃下了藥，你放了火，穩婆和湯藥也都被人動了手腳，我能生下寧兒不過是僥幸罷了，哪裏是和你搶來的？說起來，倒是你，三番五次地和我爭寵，我不過是不和你計較罷了。”
“可是，可是……我心中是多麽愛他啊！”眼淚簌簌地從張澪的眼中流下，暈開了眼下的脂粉，“他同我說過，我是他最愛最愛的妃子，他也曾答應我，會一直對我那樣好，可是，可是，他依舊那樣頻繁的去看你，這難道不是你在同我爭嗎？”
蘇曦言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張澪，冷笑一聲道：“愛？你竟然在這紫禁城裏幻想著同皇上談情說愛？你可別忘了，他是皇上，整個後宮的都是他的妻妾！他是寵你沒錯，可他之前也寵愛過琳妃，也寵愛過如婉儀，而他之後也會寵愛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子，你以為他那些動聽的話隻會同你說嗎？！不過隻有你會相信罷了。至於我，我從來沒有，也沒想過同你去爭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沒聽過嫣然姐姐說的那些話嗎，在這紫禁城裏，你永遠不要指望從皇上那裏獲得溫暖！所謂恩寵，不過是我生存下去的一層保護而已！”
張澪怔怔地望著蘇曦言，難以置信似的，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兩步，忽然仰頭大笑道：“這些年來，我究竟在做些什麽啊？”
蘇曦言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冷冷道：“的確是很不值得。”
張澪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蘇曦言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她今日方才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心中最看重的東西，在蘇曦言眼裏卻是一文不值。曾經的那些爭鬥，不過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蘇曦言剛從擷華殿出來，便遇到了皇上的轎攆。韓鶴公公悄聲對蘇曦言道：“皇上這是親自來送璟淑妃娘娘最後一程的。”
蘇曦言點點頭，或許，放不下這段孽緣的不止是張澪一個吧。
夜半時分，一輪皓月高高升起在夜空，皎潔而又清冷的月光映入窗欞。蘇曦言獨自站在窗邊，打開窗子，把陣陣秋風吹著樹葉的沙沙聲，寒蟬悲鳴的淒厲聲，連同這秋的涼意，都一並放了進來。“這並不該是合歡花盛開的季節了”，蘇曦言心中想著，目光默默望向了擷華殿的方向。
“璟淑妃娘娘歿——”太監尖利的聲音傳來，一片烏雲飄來覆蓋住了天空中的明月，“永別了，澪姐姐。”蘇曦言輕聲說著，緩緩關上了窗子。她看著手中緊緊握著的那枚丁香荷包，又含笑道：“雲妹妹，我終於給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