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棲桐
“哦？”張澪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惶惑，不解的看著母親。她一直覺得，這位蘇表妹無論家境、容貌還是才華，都比自己差出不知多遠。
張夫人歎了一口氣道：“原先我聽翠柳說，蘇小主曾向她詢問咱們家裏的人口、規矩。起初我隻想著這丫頭有點子心思，日後可能還能為你所用。前兩日徐州知州來訪，跟老爺說起，說徐州曾有醫官曾見過一位來京選秀的揚州女子，說是路上高燒不止，一路尋訪名醫都難以治愈，說的怕就是咱家這位蘇小主吧。也不知她到底尋了什麽法子才能治好了病，如期參加選秀，怕是個格外堅毅的人，我恐這樣的人……”張夫人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她心中擔心的事情。
張澪點點頭，心中也同樣存了疑思——過分要強，過分剛毅的人留在身邊，怕日後會是禍患。
張澪與母親敘話許久，回到房中時，卻見蘇曦言正在那裏等著她，又想起剛才母親的囑托，不覺嚇了一下，但仔細看去，卻見蘇曦言眼淚汪汪地站了起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蘇曦言略顯局促地行了個禮道：“這麽晚來叨擾姐姐安寢了，隻是……”說話間滿眼的淚水直在眼睛裏打轉，“隻是我實在有些惶恐，選秀時我看到，那宮苑那樣深，深到似乎要把人吞噬……我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母親，也怕在宮中孤苦一生……”
“妹妹這說的哪裏話，”張澪見蘇曦言如此，不免心生憐憫，雖然母親說她性情堅毅，可眼前這個膽小懦弱的表妹又怎麽可能獨自成就大業呢，於是出言寬慰道，“妹妹能通過層層選拔最終入選宮嬪自然是出類拔萃的女子，怎麽會在宮中過苦日子呢？再說，我們姐妹相互扶持，我定不會讓你在宮中無依無靠的。”
蘇曦言感激地拉住張澪的手，啜泣道：“姐姐雖這樣說，我何嚐不知道自己蒲柳之質，能一舉入宮可能就是此生之極了。姐姐能願意與我相互扶持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蘇曦言說著，眼淚啪嗒啪嗒的流了下來，張澪見她哭得傷心，也不免跟著紅了眼圈。
第二日一早，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蒞臨張府，禮樂大奏，迎接張澪和蘇曦言入宮。張夫人因舍不得女兒哭得死去活來，幼小的張沁也趴在父親懷裏大滴大滴地掉著眼淚，此情此景張澪如何不感傷，一步三回頭地才終於上了轎子。相較之下蘇曦言的父母親人均在遠方，她倒是沒什麽好牽掛的，淡定地踏上了入宮的旅途。
如今大梁王朝對新入宮的妃嬪比較照顧，每人可帶最多兩名侍女入宮，入宮後即按照宮規給侍女們宮女的品級，另外還允許宮嬪帶些許嫁妝。對蘇曦言而言，侍女自然是一直貼身服侍的秋蕊，雖然比不了張澪身邊的采薇、采萍那般機敏，但到底是跟著自己長大，對自己這個不受待見的大小姐從不背棄的忠仆。而所謂的嫁妝，便是前些日張家給自己添置的五百兩白銀。蘇曦言心中對張家一向是充滿感激的，她從不指望張家能照著給張澪準備的嫁妝也給自己添置一份，這五百兩白銀怎麽也夠得上京城一個小官宦人家給女兒的嫁妝了，蘇曦言對此是知足的，畢竟自己親爹可絕不可能在自己身上花這許多銀子。
當今聖上多年不曾選秀，如今新入選的宮嬪入宮，奢華的排場震撼整個京城，但這些宮嬪到底還是妾室，入宮時一隊隊車馬走入了偏門。
初夏的天空晴朗得猶如一塊透亮的藍水晶，幾隻喜鵲繞著宮內新擺上的桂樹嘰嘰喳喳，蘇曦言被人攙扶下了轎子。她跟著張府給小姐們請的教養嬤嬤學過一些宮裏的規矩，於是知道此時絕不能東張西望，隻是跟著領路的姑姑向自己的宮殿走去。
從宮門口走了許久，路過了正中的禦書房，又走過了不少宮殿，姑姑終於引著她進入了永樂宮，又向裏走過一排殿宇，方才停在一處院前，“小主，這便是您日後的住處了。”引路的姑姑毫無表情地說道。
“舒桐苑”蘇曦言抬頭看到宮殿正門上掛著的匾額上三個鎏金大字，卻又見到一旁的姑姑隻是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告辭的意思，蘇曦言忽然明白了什麽，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那姑姑道：“辛苦姑姑了。”
姑姑默默將荷包斂入袖中，麵上依舊沒有表情，行了個禮道：“奴婢告辭了。”
蘇曦言帶著秋蕊走入宮去，早有宮殿內的宮女內監在一旁服侍，蘇曦言略瞥了一眼這小小的院落，一顆碩大的梧桐遮蔽了一角天空，這棵梧桐似有些年歲了，樹幹足有四尺來粗，翠綠的葉片大過蒲扇，在微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這樣一棵巨大的梧桐樹，在這黃瓦紅牆的後宮中倒別添了一絲幽靜，她心中不免聯想到這裏春日該是怎樣滿院桐花飄香，秋日如何遍地黃葉，下雨時又會是哪般梧桐細雨聲，這實在讓人舒心，怪到要叫“舒桐苑”呢。
太監宮女們引蘇曦言進入殿內，方坐定，一個宮女已經端了茶水上來，一眾太監宮女齊齊跪倒磕頭，並一一報上名字。選侍份額內隻有三名宮女、兩名太監，因此蘇曦言片刻之間便就記住了他們的名字。那個領頭的宮女名喚“茯苓”約莫二十歲上下，合中身材，圓圓的臉上幾顆雀斑，其餘兩個宮女名叫“鶯兒”、“雀兒”，都不過是十一二歲，一團稚氣。兩個太監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樣子，一個喚做“小合子”，一個喚做“小豆子”，這二人報名字的時候臉上微微流露出了一絲絲尷尬，這也難怪，宮內太監眾多，這名字為了字眼不重複，便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拿出來使了。
蘇曦言默默抿著茶水，舒桐苑內靜得沒有一點聲息，及至茶喝完了，蘇曦言方才開口道：“從今你們就都是我舒桐苑的人了，我不求你們有多機敏，有多伶俐，但凡是忠心待我的，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但要是有一絲二心的，”蘇曦言重重地把茶杯撂在了桌子上，嚴厲道，“那也別指望我做活菩薩，我絕不會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