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喪事
馬小最近總是在做夢。而且是一些很荒唐很奇怪的夢。
像太陽突然掉落下去，向宇宙的深處一直墜落，沒有了太陽的引力，地球不知道什麽原因要向外螺旋運動，這時候物理老師高大雄壯的身軀出現在馬小麵前，他說：“來做一下受力分析，看看地球的運動軌跡。”殷想舉手說她會，然後老師讓她上去做，她在上講台的時候卻一不小心磕到了講台邊緣，整個人跌倒在地，血流如注，她被鮮血包裹住了。紅色的血像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地向馬小的世界撒下來。這時候，馬小就會驚醒過來。
冬天的夜晚一向安靜。
馬小睜開眼睛，意識到旁邊有一絲光亮。
屋子正中央是一個棺材，這是馬大連夜買回來的。旁邊鋪了一圈白布，馬大還跪在白布上沒睡。
屋子裏燈都沒開，隻繞著棺材點了一圈蠟燭。在昏黃的燭光下，馬小還是能看到馬大腫脹的眼睛。
“哥。睡會兒吧。”馬小心中過意不去，他是盤腿蹲在白布上跟著大哥一起守靈，結果自己倒先睡著了。
馬大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盯著棺材，燭光在他們臉上跳躍，兩個人各有心事。
爐子裏填滿了煤，大概是馬大剛剛填的，這時候燒得正旺，房間裏一片溫暖，而外麵是呼嘯的風聲。
這時候，馬小覺得一陣心安。隻有這時候，他才冷靜下來想要回憶一下從昨天到現在發生的事。
馬小等了很久，仍然等不到回去開摩托三輪的父親，於是決定親自回去看看。
他路過冰麵上的冰窟窿的時候，恍然間瞥見裏麵有個人影。
等他俯下身子仔細去看的時候，才發現那個人的臉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張臉，那個人竟然是父親。
這時候他一屁股癱坐在地，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地上一陣冰涼也已經感覺不到了。
父親的臉上頭發上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整個人眉頭緊鎖，眼睛緊閉著，臉頰有些浮腫、蒼白，嘴唇凍得紫黑。
馬小就這樣愣神了好一會兒。他有點不敢相信，甚至大腦不知道想什麽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這一招很有效果，他的急速跳動的心總算慢了一點。
他理了理思路，說道：“現在父親還不一定會死，應該是暫時被凍得休克，我早一點把他弄出來送到醫院，他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可能。”
打定了主意，馬小騰地站起身來，用雙手去托住父親的頸部。
他的手一直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害怕。
他嚐試了好多次，但是沒有用。父親紋絲不動，仿佛整個人已經被死死地凍在裏麵。
他用力拍打了幾下父親的臉，喊道：“爸！你醒醒！你醒醒！”
但是父親嘴唇緊閉，仍舊紋絲不動。
“這行不通。”馬小經過剛才的一番運動，身體已經熱乎了不少，也有一定的思考能力。
“我現在回去，找幾個鄰居幫忙，把爸爸弄出來趕緊送到醫院。”馬小條理一下子清晰了很多。
有了主意，他拔腿就往村子裏跑。
“四八叔，長命叔，你們快救救我爸爸。”一進村口，他看到本村的四八和長命兩個人在村口支著桌子下棋。
四八和長命聽到馬小呼喊，抬起頭來，問道：“馬小啊，聽說你這次期末考試考得不錯啊，以後有大學生的潛質。”
馬小氣喘籲籲說道：“叔，先救救我爸爸吧，我爸掉進河裏去了，我一個人弄不上來。”
“什麽？”兩人一聽也著了急，四八說道：“長命你回去騎摩托，孩子你別著急，慢慢說。”
馬小根本慢不下來，說道：“不行，遲一秒我爸就可能活不了了，我們得趕緊去把他撈上來送醫院，我看他人都凍僵了，我叫他的時候，他都沒一點反應了。”
“走，我倆先往那邊走，我順便打個120，長命你趕緊叫上你兒子，騎上摩托車去看看去。”四八畢竟是個年紀大一點，遇事冷靜很多。邊說著，邊用他那個老年機打了120。
長命也不怠慢，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跑著就往自己家去騎摩托叫兒子去了。
等到了湖邊，馬小再過去看的時候，整個頭部都已經被凍進厚厚的冰層裏去了。
四八看了看，說道：“兒啊，你趕緊去湖邊，把那個野草幹草薅幾把過來。”
等到馬小抱過來一大團野草，四八用打火機點著，冰麵開始有些融化了。
“往岸邊走走，別掉進去。等長命他們過來。”
很快長命和他兒子——一個二十來歲的壯小夥子就騎著摩托車過來了。
“來來來，讓開點。”長命他兒子站在冰麵上，他不怕掉下去，他會遊泳。
他看冰麵融化得差不多了，伸手去摸馬小父親的頭，稍微一用力，馬小父親的身體動了起來。
隻有靠近冰麵的頭部被凍住了，下麵還是漂浮在水中。
一行人一起用力，將馬小父親從冰下麵順著冰窟窿拽了出來。
“快快快！弄到村子裏去，120應該快來了。”四八一看這樣子，大概已經猜到馬小父親是活不了了，畢竟整個人在冰水裏泡那麽長時間，整個身體應該都僵住了。但是也說不定，快一點他就有多一分的希望！
馬小坐在摩托車後座，長命的兒子騎車，他們把馬小父親夾在中間，防止他掉下來。濕漉漉的身體和衣服把兩個人的身體也弄濕了，風一吹更是冷得要命，不過現在顧不了那麽多，因為有一條真正的人命就要沒了。
一回村，救護車果然已經停在村口了，剛剛又給長命打了電話，知道他們要從村口回來，因此車上的人就停在村口在等著他們回來。
一見有個騎著摩托車的，車上立刻下來了好幾個醫生護士，穿著白大褂。
“怎麽樣？”一名中年男子走上來，他看來是這群醫生護士的領頭人。“已經凍成這樣子了？快！先搶救！”
馬小和長命兒子把父親從車上弄下來，別的什麽也不懂，隻能在旁邊看著。
這時候，一個護士走過來說：“你們去弄點熱水來吧。”
馬小拔腿就往最近的一戶人家跑進去。
那群護士心髒按壓的心髒按壓，按摩的按摩，使用起搏器的使用起搏器，看起來很專業很忙碌。
一會兒馬小出來了，把熱水緩慢地澆在他身上。
但是，仍舊沒有反應。
“對不起，已經不行了。”終於，十幾分鍾之後，那個中年男人放下了手裏的起搏器。
“搶救的時間太晚了，身體凍僵後血液沒辦法流通，供氧跟不上，腦死亡很快就發生了。”中年男人解釋道。
馬小畢竟學過高中知識，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他想醫生說的多半是正確的。頓時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做，眼裏的淚水已經是不自主地往外流。
長命兒子拍了拍馬小的肩膀，也沒說什麽。
“節哀吧，可以準備後事了。”中年醫生歎了口氣，在這樣一個快過年的時候家裏缺死了人，確實會更加讓人難過。
馬小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後麵的事情好像有個東西在催著他走，幫助他做那些事情。
一群人把馬小父親抬回家裏，馬小的媽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上去挑弄馬小的父親。
他們把馬小的父親放在屋子裏勸了馬小幾句就離開了，有人給馬大打電話讓他趕緊回來。
馬小的母親看著馬小隻是跪在那裏無聲的哭泣，不知怎麽的，也模仿起他的動作。馬小轉過頭看她的時候，她還對著他傻笑。
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馬大回來後，連夜再進城買好了棺材和白布，回來收拾好，各種事情，各種喪事的準備過程，都包辦了，然後兩人就跪在父親麵前開始守靈。
等安定下來後，馬大才“嗚嗚”地哭出聲來。這是馬小第一次見哥哥哭。
直到後半夜夜深了，馬小才堅持不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