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追求
進來的就是姚少商，這位姚家公子長得器宇軒昂，和夏鳳池想象中的文弱的教書先生不一樣。
他剛進來，青鳳立即起身上前說：“少商，我還記得你提過，當初學校裏有人丟了貴重物件，警察還沒來，夏小姐就破了案子，把盜賊捉住了，對不對？”
姚少商笑意盈盈的望著夏鳳池，道：“是的，從那以後，夏小姐就成了名人，每天放學都有不同的轎車來接出去。”
夏鳳池有些赫顏，那時候是她最荒唐的大學時光，不愛讀書，整天變著法兒和同學出去玩。但是她不甘示弱，立即反擊道：“難道你每次都能乘到相同的出租車嗎？”
姚少商撓下頭皮，好像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了話，他隨即哈哈大笑。
他見夏鳳池望著書架的船模，道：“你也玩模型嗎。”夏鳳池搖搖頭，他有些失望。他又問：“北平那邊，東北流亡過來的學生很多吧？”
夏鳳池的表情變得凝重了，姚公子不屑道：“有的政府，真是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夏鳳池微笑道：“你是說國民政府？”姚公子笑道：“難道不是？”
青鳳擺了下手，道：“莫談國事。”
這時就聽見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了沈荻華的聲音：“青鳳姐姐，六小姐，你們都在這裏嗎？”夏鳳池應了一下，沈荻華遂一邊推門而入，一邊笑：“火車上一直打瞌睡，誰知道中午挨到枕頭卻怎麽也睡不著。”
人類對美有著孜孜不倦的的追逐與愛慕，這座大宅裏的古玩，字畫，珠寶就是作證。可這些都是經過雕琢的，而有的美根本無需後天加工，它如同日月星辰般毫無矯飾，一出現就能閃閃發亮。很明顯，沈小姐就是這樣的人！
空氣刹那間變得十分靜默，麵對她的美，任何語言上的誇讚都顯得輕浮。
沈荻華隻看見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正在用兩隻略有些羞澀的眼睛望著自己。青鳳見狀忙道：“沈小姐，這是我的表弟，姚先生的獨子姚少商，他在法國留學拿到了數學博士，現在在南開大學教書。”
沈荻華落落大方，微笑道：“我最欽佩有學問的人。”
可姚少商仍望著沈荻華不說話，直到夏鳳池“撲哧”笑出聲，他這才慌忙挪開眼，好像大夢初醒那樣，有些狼狽的和她打了招呼。
夏鳳池忙道：“剛才咱們聊什麽呢？”姚少商道：“對，在說船模。這個一米的帆船模是我父親的一個朋友，在江南造船廠任總工程師時送給我的。可惜現在花園裏的荷花池凍上了，開不了。“
沈荻華隨口道：”現在天津也隻有海河口沒有上凍吧？”姚少商忙道：“對，我們可以去那裏放船模，這船設計得很精巧，桅杆很活絡，隻要有一點風就可以開得很快。要不下午咱們就去碼頭？”青鳳忙道：“你呀，聽風就是雨，沈小姐就隨口說說，再說下午我還要帶幾位女士參觀藏寶樓呢。”
沈荻華也道：“姚先生在文物界素有聲望，來了這裏肯定不能錯過他的收藏。”
姚少商轉過頭，一點不掩飾他的失落。隨即，他輕笑幾聲，這笑容裏含著一種輕蔑，好像對父親所謂的藏寶有幾分不屑。就是這個不屑的表情，給夏鳳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於是這天下午，姚少商的眼睛隻是隨著沈荻華——他像隻笨拙的鳥兒，在她身邊撲棱著翅膀晃來晃去。沈荻華早察覺到了，便拉著夏鳳池拿她做擋箭牌。夏鳳池和她從來不是說得來的朋友，今天在姚府卻滋生出來堅不可摧，源遠流長的親熱。
青鳳把一切都盡收眼底。
下午藏寶樓出來後，大家都感謝了青鳳，青鳳對沈荻華笑道：“沈先生是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想必沈小姐見過的稀世珍寶海了去，怎麽會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裏？”沈荻華搖頭道：“其實我很少去故宮，那地方怪嚇人的。”
姚少商聲音響了起來：“那你喜歡去哪裏玩？”
沈荻華懶洋洋道：“去大柵欄啊，很多好吃的。”
姚少商用有些笨拙的熱情道：“天津也有很多好吃的，我帶你們去！”
話雖如此，大家都知道，他其實隻想帶她去。
於是夏鳳池露出心領神會的笑，沈荻華忙道：“不用了，我又不是來吃的。”
她警覺而且乖戾，以此來拒絕所有來曆不明的溫情。
姚公子一點都不掩飾臉上的失落。
這天晚上，客人們才終於有機會見到大名鼎鼎的姚芹齋先生，他看上去有點疲態，長相屬於過目就忘那種，一看就是一直養尊處優的權貴。和報紙上那些經常出現的大人物沒什麽區別。
他們這個階層統治著世界，是世界的主人，同時又岌岌可危，脆弱的不堪一擊。
姚芹齋晚宴中，吸煙的時間大過說話和吃飯時間，他吸得乃是煙草公司為他特製的，煙嘴上印有：振青製用。徐淑來也跟著吸了一根。於是他們兩個人說話時，各自坐在煙霧繚繞的煙霧裏，可能根本看不清對方麵目。
姚夫人則是位很普通的中年太太，看上去非常好脾氣。見外甥女忙著張羅，她便說：“別忙了，趕緊坐下來吃飯吧。”
桌子上擺了全套的西餐，女孩子們麵前則多了幾個裝零食小吃的盤子，青鳳一眼就認出來是本地有名的特產。姚公子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這都是年輕女孩子愛吃的，特意叫人買的。”青鳳“哦”了一聲，才道：“其實沒必要。家裏什麽都不缺。”口吻中有一絲蔑視的意味，似乎在責備表弟不該這麽輕易被差遣。
姚芹齋對夏鳳池道：“我聽說你父親托人幫易先生在南京法院遊說，他們很熟嗎？”夏鳳池道：“認識多年了，父親覺得易先生不會做那些事，關鍵是那些證據太薄弱。”姚芹齋眯著眼吞吐著香煙，低聲道：“很佩服你父親，我也相信易先生，他是個君子。隻是我是做古董買賣，不方便替他出頭，否則道好像沆瀣一氣。”
夏鳳池恭敬道：“姚先生想得周到。”姚芹齋點點頭，又說他最近正在邀請知名學者對文物進行研究，比如出版古玉圖錄，編寫青銅器圖錄等。如此可以擴大中國藝術品的影響力。他認為正因為自己的努力，才讓西洋人對中國的文玩愛不釋手，間接地保護了這些文玩古物免受中國本土戰爭的破壞。
盡管不盡讚成這些言論，夏鳳池隻能微微點頭。那沈荻華卻低頭並不表態，青鳳惴惴不安的看眼長輩，又瞧瞧客人，終於還是沒有說話。
宴席將要結束時，姚先生用一句“一代人掙錢，一代人花錢，世道就是如此”終結了和客人們的對話，末了，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兒子。他很快就和徐淑來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