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水怪
他道,我懷疑過,但沒有證據。
她道:可是曾夫人必然發現了證據,否則她不會求我終止這件案子的調查,她擔心實情會影響丈夫的仕途。我也是現在才明白曾先生在病榻上的那句“有仇必報,有恩必謝,德齡是我的故人”是什麽意思,我想當然地以為德齡是他的恩人,其實故人也可能指宿敵。
他問,你什麽時候想明白的?
她說,看到了那本日記上的留言後才想到。日記寫的很清楚,山下芳子喪夫,恰好又遇上絕症,最後是一位法國醫生同意幫她手術,為此她好不容易籌夠錢,把兩個孩子托付女傭照看,沒想到卻被一位親密的摯友騙走所有積蓄。那個人不僅否認事實,還反咬一口,汙蔑山下芳子謀害親夫,這位所謂的摯友在北平社交圈頗有名氣,芳子又是外國人,即便受困於流言蜚語,在社交圈內也勢單力薄,絕望之下,芳子決定自殺,長子曾四海那時已經12歲,親友中自然會有人收養,而幼子曾富山卻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小兒,於是芳子把他托付給了日本女傭,請她帶孩子返回日本,為了給孩子留個念想,芳子把日記本一撕為二,把前半本給女傭帶走,為什麽這樣做?日記裏並沒有寫,我猜是因為前半本記錄的多是全家人北平生活的甜蜜無憂,後半本她估計是打算銷毀,卻不知道為什麽落到長子手裏。曾四海初看完日記,震撼無比,可惜自己年幼無力,於是那個十來歲的少年便在母親日記本上留下的一句話: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竇良卓把日記本抱得更緊了。
夏鳳池繼續道,那種痛苦,是曾先生唯一不能忘記過去的方式。他一直想殺了德齡,可找不到機會,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保持和她的日常的來往。二十年了,曾四海總算等到最合適的時機。這也能解釋為什麽那天的晚宴,我在席麵上感到了壓抑的殺機。
竇良卓道,你沒懷疑過德齡是被其他人殺掉的,比如為了滅口?
她笑道,我原先也這樣認為,但殺人總要有動機,德齡賣弄的那些東西連我都看出來不值分文,她無非是個想招搖撞騙的可憐家夥。
竇郎卓插口道,可曾先生並不忌諱被人發現他是凶手。
夏鳳池點頭道:這就是曾四海的個性,囂張、自信、坦蕩,他甚至主動把線索送給我,因為他想請我調查的,分明是另一件案子。
她把犀利的眼神投向竇良卓,他的臉上多了一種凝重肅穆。
夏鳳池這才道,曾先生懷疑身邊的一個人,覺得他背景可疑,但他又不肯將這件事交給官方處理,因為曾先生愛他、護他,或許在內心深處,曾先生把那個人當做了他失散多年的親弟弟,也就是山下芳子日記中的幼子曾富山。可他又不能對我直說,因為他想調查的人時刻就在身邊,曾先生吃不準這人還有什麽其他身份。
她感慨道,沒想到曾夫人很聰明,她也看出了刺殺案的蹊蹺,特意用一幅畫提醒我去找花豔秋,而且她還發現了鳥窩的蹊蹺。
竇良卓立刻說:曾夫人為什麽要你找花豔秋?
她道,那些人之所以盯上了曾先生,難道不是因為他和花豔秋走得太近?花豔秋的祖父小德張和曾四海的母親山下芳子,可都是和紫禁城有瓜葛的,那些人,不就是擔心他們兩個是要聯手壞日本人在東北扶植溥儀做傀儡的好事嗎?
見竇良卓不語,夏鳳池笑道:我沒說錯吧?
他忽然笑了,問,你釣過魚嗎?她說釣過。
他繼續道,當你知道自己大約能釣出什麽玩意時,還是一種悠哉樂哉的遊戲心態。可當魚線緊繃,魚竿開始變得沉重時,你就會開始緊張,不知道水下麵究竟是什麽,也許是一隻水怪?
他說這話時,本來神情淡定,有種超然的溫和姿態,可在談到水怪時,他陰險的笑了一下,這個笑令他忽然間變了個人,因為他的微笑裏蘊含著另一個民族特有的全部狡詐和殘忍,令她感到了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