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舊宅
夏鳳池望著那張紙,驚得用手捂住嘴巴。那張紙墨跡未幹,就又被溥佳撕得粉碎。這時有人喊溥佳,他連忙和夏鳳池告別,小聲道:“我不知道六小姐為什麽要查這個人,但是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是慎重為妙,否則必將引來禍端!”
夏鳳池連連稱是,這件事帶給她的,是接近真相後才會產生的戰栗,並非害怕,而是興奮和緊張,之前的忙碌沒有白費,真相已經迫在眉睫!
北平昌平小湯山是京北重鎮,曾經是清帝行宮,如今宮殿雖然破敗不堪,鎮上還是有不少樣式仿古的舊宅,裕家的故居就是其中一座。夏鳳池找到時已經接近傍晚。她站在裕府舊宅門前,並不急於敲門,而是雙手抱肘笑道:“你既然都到這了,怎麽還不出來和我打個招呼?”隨即就見竇良卓的身影閃現出來,見她把門敲得咚咚直響,竇良卓看她一眼,她覺得這眼神含著一種隱隱的責備,似乎覺得她有點粗魯。她解釋說,這種深宅大院,裏麵的人很可能根本聽不到外麵聲響。
果然,敲了許久,裏麵毫無動靜。裕宅位置偏僻,周圍幾乎沒有什麽鄰家和商鋪,想找個人問問都不行。夏鳳池不由抬頭看了下圍牆:這麽高的院牆,一個人很難翻進去。然後她就發現竇良卓也在觀察圍牆,默契一瞬間就在他們之間產生了。她建議道:“你蹲下來,我借力翻牆過去,怎麽樣?”
竇良卓很痛快的同意了這個建議,他蹲下來的刹那,夏鳳池聞到一股香燭的味道,他說:“我上午去大覺寺燒香,可能是我身上的煙味。”去那裏的人,通常都是幫病中親友燒香拜佛求安康。夏鳳池飛快的踩上他的肩膀,說:“你信佛?”
他伸手扶住她的腳,道:“不,我不信神佛會慷慨賜予,他們隻是和人交換,用你最珍貴的,換取另一樣你想要的。”她低下頭,以質疑的眼神飛快的瞥了對方一眼,竇良卓也在抬頭看她,見她不動,他催促道:“快點行動吧,我覺得容齡肯定在家。”
夏鳳池很順利的爬上牆頭,上麵風景很開闊,裕宅的破敗在意料之中,牆麵灰白,木門斑駁,野草叢生,像是聊齋裏鬼狐故事發生的場景,草叢裏有什麽東西哧溜閃過,提醒著她這個意外的來客破壞了這裏的寧靜。然而,後院廂房裏,空中飄起嫋嫋青煙,證明他們的猜測不虛,院子裏肯定有人。
她順著大樹爬下來,開門放竇良卓進來。他衝她伸了個大拇指。
他們兩個來到前院與後院的大門口,夏鳳池把手放在嘴邊大聲道:“裕女士,是你嗎?我是夏鳳池。”半晌,才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你們進來吧,我腿腳不便。”
聽口音,決然不是幾天前那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然這口吻分明又承認了自己身份。他們對視一眼,一起推開後院大門。這裏麵比前麵的整潔些,但也僅僅是野草沒有那麽多而已,甚至在靠山牆的地方劈了一小塊地種菜。
香燭味越來越濃,看來剛才在門外聞到的味道,極有可能是這裏散發的。
竇良卓推開了房間的大門,示意夏鳳池先不要急著進來,於是她站在門口朝裏張望:光線很暗,角落裏竟然還有隻冰箱,轟隆隆的聲音像隻火車頭,另外還有隻紅泥小火爐,上麵吊著個煎藥瓦罐,嘟嘟嘟直朝外冒熱氣。
終於,靠窗的地方,夏鳳池看見了她,容齡斜坐在椅子上,腳前麵一個炭火盆,她正在不住地朝裏麵丟東西。她抬頭看眼門口的年輕人,低聲道:“我以為是鄰家的小孩在門口搗亂,腿又腫得厲害,所以沒去開門。”
夏鳳池向竇良卓點頭示意確實是她,兩個人這才進屋,但見炭火盆周圍既有照片、信箋,也夾雜著幾幅畫,容齡輕聲道:“今天是我姐姐二七。這都是她以前寫過的信,拍過的照。”說到這裏,容齡撿起一張照片指給他們:“我姐姐溜冰真好看,小時候大家常在什刹海溜冰,哥哥給我們拍過好多照片。”
夏鳳池打量周遭的環境,道:“裕女士,您一個人住在這麽偏遠的地兒嗎?”容齡淡然道:“我又不是什麽名媛貴婦,一個人住也很尋常啊。”夏鳳池向她介紹竇良卓,隻說是曾四海的助理,容齡原本隻是抬眼皮打量他一眼,忽然間,她臉色大變,好像見到鬼一般,想站起來,未果,旋即又揪住竇良卓袖子道:“你,你,你是誰?”
夏鳳池不由想起了春節在宴請德齡的宴席上,那位做姐姐的,也同樣露出過驚異的眼神。這時的容齡已經緩過勁,她連忙鬆開手,為自己的魯莽表示了歉意,竇良卓眼尖心細,發現德齡的小腿,此刻正在不停地哆嗦。他詫異道:“裕女士,您小腿怎麽了?”
容齡無奈道:“我右腿有點腫,一走動就疼,原本服了點西藥,但沒用。”竇良卓嚴肅道:“可是摸上去硬邦邦的?容齡連忙點頭稱是,竇良卓道:“有可能是軟組織外傷導致,你得盡快去醫院檢查,把裏麵的膿血給放出來。”
容齡她沉默不語,半響,唇邊才露出一絲微笑,說:“天晚了,鎮上也沒什麽像樣的旅館,你們要是不嫌棄這裏淩亂,好歹可以湊合一晚上,我的主臥裏還有個羅漢塌,竇先生隻能在客廳將就點。我晚上是不進食的,冰箱裏還有點肉,菜園子還有幾顆蔬菜,隻能辛苦你們自己了。”夏鳳池立即道:“那我們就在這裏待一晚上,明天一早送你進城看病。”
容齡她朝窗外看眼黯淡的天色,好像窗外潛伏著某個可怕的東西,她輕聲說:“他們總是不放過我,沒想到躲到這裏也不行,希望不要連累到你們。”
夏鳳池此番前來,原有很多問題想問她,尤其是容齡所說不放過自己的“他們”又是什麽人,然而竇良卓的意外出現,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她唯有祈禱今夜不要出什麽意外,隻要容齡不出事兒,局麵還不至於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夜色漸濃,小湯山郊外本就人煙稀少,現在更好像被一口鐵鍋慢慢扣住,蒼穹下隻剩一片黑漆漆的舊宅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