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津
唐先生說:“既然夏小姐是花女士的好友,我就不隱瞞。她的祖父在京津一代乃至全中國都很有名氣,乃是前清慈禧太後跟前的內務府總管小德張。”夏鳳池奇道:“那不就是太監總管嗎?怎麽會有子女?”
唐先生笑道:“像他們這種有身份公公一旦發跡,難免買幾房媳婦,再從親戚裏過繼本家的子女,所以家裏從來不缺女眷幼子。花豔秋的父親就是小德張親兄弟的兒子,她打小也喊小德張‘爺爺’。那位老先生先是送走了慈禧太後,又伺候完了隆裕太後,就帶著金山銀山回到天津,在租界裏裏蓋了房子做寓公。他謹慎低調,很少在外應酬,但如果宮裏的老太監們攤上麻煩,不管是出錢還是出人,老先生都盡力張羅。之前我們報社想去采訪他,挖掘點材料寫書、寫報道,都被他回絕了。我聽同事講,他們家大廳裏現今還掛著慈禧、隆裕的畫像,老先生說了:絕不做對不住老先主的事兒。”
夏鳳池說:“我早先聽說小德張得了癔症,有些瘋瘋傻傻?”
唐先生哈哈笑道:“守著金山銀山在在天津這塊地界做寓公,還沒人敢惹,你說他能是個傻子嗎?無非是擅長守拙。要說花老板也真是不容易,她本來不缺吃穿,偏偏喜歡聽戲唱戲,祖父又是個守舊的,祖孫兩個鬧得很僵。所以花老板掛牌上台後,幾乎就和家裏不來往了,小德張也不許家裏人談論這些事兒。但凡有人問起,花老板隻說家裏出身窮苦,揭不開鍋才出來唱戲。”
夏鳳池想:怪不得之前在南京,一提到她的家鄉,花豔秋看上去諱莫如深。
告別唐先生,她在回到旅社等消息的路上,買了張當天的《天津日報》,就見副刊有篇豆腐幹大的報道,說上海電影公司近期要拍攝一部《清宮遺恨》,講述珍妃故事,為此還采訪了前清女官,說那珍妃乃是大內總管小德張奉命投入井中雲雲。
夏鳳池看罷不由撲哧笑出了聲,頓時明白唐先生為什麽那麽篤定小德張會派人登門主動聯係了。這個花豔秋,倒是很會拿捏祖父的痛處。
果然,當天晚上唐先生就致電給旅社,請她第二天以自己助手的身份,一起到英租界都柏林道的張家作客。
那張府的門麵並不大,外表看上去乃是一處尋常院落,真正走進去,穿過影壁,眼前才豁然開朗,目之所及寬敞闊綽,荷花池、假山、涼亭都一應俱全。尤其是靠南的洋樓,據說二樓有座演戲大廳,聽說最多可容400人就座。唐先生對夏鳳池說:“我隻知道老先生以前在南府戲班學京劇武小生,沒想到他平常也這麽喜歡看戲。管家見他們對這個感興趣,說,現在也很少派的上用途嘍,老爺子嫌動靜太大,鬧騰得慌。
小德張見他們的地方,是洋樓後麵的一間花廳,進門後就見朝南的地方掛著一幅對聯,上聯是:榮華難久居,盛衰不可量,下聯是:昔為三春蕖,今作秋蓮房。
管家請他們坐下,奉上香茶道:“老爺子請了兩個說書先生來,正在聽了,估計快好了,我去看看。”
不一會,就見個中年男子進屋,抱拳對唐先生道:“久等久等,我父親馬上就到。”唐先生道:“宏傑兄,好久不見。”夏鳳池便知道這是花豔秋的父親了。
幾個人又分賓主坐下,張宏傑道:“我們家稱不上書香門第,但教導子女上最重規矩。小輩們寫不好字、背不好書、練不好武,我父親輕則打耳光,重則鞭笞,哪房的子女見了老爺子,都是望而生畏,就連祖母見到他來時也必須有個起坐。我們家,一個是重規矩,一個就是重名譽,所以祖父看到了你們的報紙,就著急忙慌的命我把報社的管事喊來,我想這事兒必定是個誤會,就自作主張請了唐先生您來,把事情講明白,也就算了。”
唐先生點頭道“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很快的,就見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踏入花廳,雖然年歲已大,仍然能看得出五官端正,腰板硬挺,稱得上器宇軒昂,果然是唱過武生戲的人,也見過大世麵的人,神采確實與眾不同。唐先生介紹了自己,說:“老爺子貴體安康啊,如今很少見你出來應酬了,聽說也不經商了。”
小德張笑道:“我現在餓了,有米可吃,冷了有煤可燒,人生貴知足,糊上嘴就得了,何必要那麽多錢反而自受其累?”
唐先生道:“這幾句話,大可以成佛。”他這才又介紹夏鳳池,說是自己的同事,一直敬仰老爺子名望,這次新聞就是她寫的。小德張直視夏鳳池片刻,雙目犀利,笑道:“哪有什麽名望,無非是浮名罷了。咱們就開門見山吧,當初把珍主兒投井裏的,明明是崔玉貴,不是我小德張!這個鍋,我可不背。”
唐先生雙手抱拳道歉說:“是我們疏忽了!也是現在年輕人,寫起前朝舊事,找不到合適的人詢問究竟,坊間傳聞又多,結果就常常以訛傳訛,我這個做主管的也沒有盡到審查的責任,實在多有唐突。”
小德張說:“你們是清楚了,可上海那個寫戲的人,會改嗎?”
夏鳳池不緊不慢道:“我就是那個寫戲的人。”
小德張問:“夏小姐,你是在寫什麽故事?清宮遺恨?”
夏鳳池道:“也不全是,我主要想寫德齡郡主和光緒皇帝的故事。德齡女士剛過世,她在書裏寫過自己曾在中南海侍奉老佛爺,並且和光緒皇帝互生好感。”
小德張忽然笑了,笑容裏含譏帶諷,就聽他道:“她人都沒了,我不該說她壞話,但是為了光緒爺的緣故,我得明明白白告訴你:這是沒影的事兒,她那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你們雖然是編戲,不能聽風就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