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落虹
（三）
差不多子夜時分。
當卜離和卜棄見到裴世南時，便知道事情並不簡單。
裴世南雙目緊閉，翻開他的眼皮，眼下瞳孔渙散，如同死屍一般。
然而，裴世南卻有呼吸，
裴世南的口微微張著，有氣息從口中呼出來。
他的四周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腐屍臭味。
“這是中了屍咒啊。”卜離慢悠悠地說道。
“可能是用了……毗陀羅咒。”
“毗陀羅咒？”卜棄問道。
“嗯，毗陀羅咒又名起屍咒，乃是一種召喚活屍的惡毒咒術。”
“在佛家中……也是被禁用的咒術。”
“若是正念毗陀羅咒，則可召喚活屍。若是逆念毗陀羅咒，則可令活人化屍。“
“從裴公子的狀況看，便是中了逆念的毗陀羅咒。
“那……法師可有破解之法？”裴景明著急地問道。
“唔……可以有。”
“先要找出那下咒之物才行。“
卜離又翻開裴世南的嘴，卜離和卜棄往他的嘴中看去。
原本蠕動著的舌頭，在翻開嘴之後，便仿佛有生命似的，往裴世南咽喉處縮了下去，那舌頭上似乎還纏著一條七彩斑斕的東西，想是那七彩斑斕大蜈蚣。
“這可不是普通的咒術。”卜離微微皺起眉頭道。
“是用的……便這條蜈蚣嗎？“卜棄說道。
接著，卜離和卜棄相視一眼，點了點頭，似乎已有解救之法。
卜離先是跏趺而坐，以右手小指靠近唇邊，念動《布水咒》。
空氣中彌漫起一陣如煙如霧的水氣，水氣浮於空氣中，包裹住裴世南身體四周。
接著，卜離雙手結印，雙手握拳內縛，手指相互交叉，右手在上，又將兩拇指豎起，微彎輕壓右手食指中間指節。
此乃大精進印。
卜離吟誦了三次《文殊八字咒》。
“嗡阿咪惹吽嘎恰羅“
之後，卜離雙手鬆開，伸出右手食指在那水氣中，以梵文寫下了《文殊八字咒》。
那些咒文浮於裴世南身側，發著微微的幽藍光芒。
做完這些，卜離轉頭看向卜棄。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卜離說道。
卜棄點了點頭。
卜棄先是將裴世南的衣服從上身拔掉，讓他的上半身赤裸地躺在床榻上。
接著，又拿出一支毛筆，沾上墨，在卜棄的身體皮膚各處寫下了《孔雀明王經》。
經文密密麻麻地寫滿在裴世南胸腹背部、脖子、頭麵上。
接著，卜棄將右手大拇指點在左手掌中，大拇指的第一個關節脫落下來，卜棄將其含在口中。
卜棄以右手食指抵住嘴唇念誦《敕地咒》，然後伸手扒開裴世南的嘴唇，將口中的大拇指“噗”地一聲吐進了他的口中，又迅速將他的嘴捂上。
“唵，摩由囉，訖蘭帝，娑婆訶”
卜棄念動了《孔雀明王咒》。
之後，眾人便看見裴世南的嘴動了起來，先是從嘴裏鼓起一個大包，接著那大包串到喉部，喉頭鼓得跟頭一樣粗，再接著那大包便經過了脖子，鑽入到肚中去。
然後裴世南的嘴中又起了一個大包，比先前那個略小，也追著前頭那個大包鑽到了肚子裏去。
裴指南的嘴被卜棄捂著，頭部動彈不得，然而身子卻激烈地動彈起來。
肚子忽大忽小地鼓脹起來，先是胸腹鼓起像座小山，小山癟下去後，小肚腩卻又鼓起來，鼓得像是懷胎十月的孕婦般。
接著更像是有兩頭小野獸在裴世南的腹中追逐打鬥似的，裴世南的胸腹肚皮各處不時鼓起又癟下去，有一陣還有兩隻像是鷹爪子的小腳使勁蹬著裴世南的肚皮，像是要破皮而出似的。
然而有《孔雀明王經》護體，那爪子似乎蹬不破裴世南的皮。
裴家的人看得發出一陣陣地驚呼。
卜棄滿不在乎地捂緊裴世南的嘴，不時點點頭，悠悠然地跟眾人說道。
“就快好了。”
“喔，還挺有勁。”
“唔……這回真的要好了吧。”
就這樣過了一炷香功夫，腹中兩團大包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裴世南的口中，卜棄便放開捂著裴世南嘴的手。
忽地，從裴世南口中串出來兩個活物。
先是一隻比男子拳頭稍大的孔雀，口中銜著一條一尺長的長蟲，從裴世南口中一躍而出。
接著，又有一個白衣白發的女鬼，從裴世南的口中爬了出來。
看見那女鬼從裴世南口中爬出，眾人忍不住齊齊“啊——“了一聲。
那女鬼飛身出來，便撞到卜離在水氣中寫好的《文殊八字咒》上，女鬼悶悶地發出了“嗚”的一聲，接著，她那虛幻不堪的人形便消散在水霧中，便化作了一條一尺許長，渾身七彩的長蟲，漂浮在卜離幻化出來的水霧中。
眾人定睛一看，那七彩的長蟲竟是一條小小的龍，那龍不時在水霧中弓起身子，如同一道小巧的彩虹。
“哎……原來這女鬼也是幻術……如今撞到我的咒上現出了原形。“
“唔，真美……這便是蟲中之王麽……名為虹龍。“卜離這樣讚道。
“這倒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呢。“卜棄這樣說道。
接著，卜棄以右手握住那銜著長蟲的孔雀。
那長蟲在空中還不斷掙紮著，劈啪朝左右甩著口水，那樣子倒和人的舌頭差不多。
“法師，這……這是我兒裴世南的舌頭嗎？“裴景明望著那條長蟲，慌張地問道。
“看似是舌頭，其實不是，這是一種名為‘應聲’的蟲子。“卜棄這樣答道。
“應聲蟲誕生於人的怨念，以人舌為食，逐漸取代人的舌頭。”
“興許是裴公子在外結了仇怨，才有人想要害他吧。“
接著那條長蟲被孔雀仰起頭吞下腹中，孔雀肚子長得老大，須臾，再從孔雀屁股中放出一個屁來。
“噗——“的長長一聲之後，孔雀肚子也恢複了正常大小。
頓時，屋子裏臭氣熏天……
卜棄將孔雀握在左手拳中，再次打開手掌時，孔雀又化作了一截拇指。
卜棄將那拇指上的口水甩了甩，滿不在乎地接回到右手上去。
（四）
裴世南忽然掙紮著醒來。
失去了舌頭的他，此刻正發出“哇哇哇“的叫聲，有些像是嬰兒的聲音，口中鮮血直湧出來。
“唔……得要盡快止血才行喔。“卜棄這樣說道。
“啊，怎……怎麽辦？“裴景明急得語無倫次。
“不急不急。“卜離緩緩說道。
“這用來下咒的虹龍，咒術已除。”
“原本，虹龍乃是一種吉祥之蟲，若是……對著它許願的話，隻要不傷天害理，便可每日……實現一個願望。“
聽到卜離這樣說，那裴景明便對著浮在水氣中的虹龍跪了下來，朝著它的龍頭磕了頭，拜上三拜。
“請救我兒裴世南一命。“裴景明喃喃許願到。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願望實現了……
安歸雲和花夜明破門而入。
“哎，我們那邊的女鬼，乃是……乃是一個蟲分身。“安歸雲氣喘籲籲地說道。
“唔，我們這邊也是。“
——卜離指的是虹龍，從裴世南空中爬出的女鬼便是以虹龍化身而成。
“於是我就想……就想著，你們應該用得上此物。“安歸雲一邊說道，一邊走上前來，將手中握著的一物拿了出來。
那正是可以止血生肉的鹿活草。
安歸雲便將鹿活草揉成一團，塞到裴世南流滿鮮血的口中。
裴世南果然立時不再流血了。
“如此……真是多謝各位法師了。“裴景明看著從此變為啞巴的兒子，高興得落下淚來。
“這是——？“安歸雲望著水氣中漂浮著的七彩虹龍，向它伸出右手來，驚訝地問道。
虹龍也正望著他，發出乖巧的“嗚嗚”聲，不時用龍頭觸碰安歸雲的手心。
“這是百蟲之王，虹龍。”卜離這樣說道。
“啊……真是妙不可言啊。”
“七彩流光。”
“小可愛，我來給你取個名字如何。”接著，安歸雲濡濕的紅唇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柔聲說道。
虹龍昂著頭，纏繞到安歸雲的右手上，歪著頭看向他的眼睛。
虹龍的眼中閃著澄澈的微光，與安歸雲眼中之光相交。
“複道行空，不霽何虹？”安歸雲柔聲吟詩道。
“那不如叫你‘霽虹’，如何？”安歸雲微微笑著，這樣問道。
——其詩來自杜牧的《阿房宮賦》，形容亭台樓閣架於空中，並未經曆風雨，卻何見彩虹？
就這樣，那虹龍滿足地歪下頭來，蹭了蹭安歸雲的胳膊，仿佛十分喜歡“霽虹”這個名字。
“嗚嗚”那虹龍發出聲音，仿佛是在答應安歸雲。
就這樣，安歸雲又多了一隻小妖，乃是一條名為“霽虹”的虹龍。
安歸雲拿出尺八，霽虹便纏繞其上。
接著，圍繞在霽虹身旁的水氣散去，霽虹便化作了尺八上刻著的一條飛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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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回寺的馬車上，幾位僧人說起了那個女鬼。
“說到底，若是能追根溯源，化解那些孽緣，要比我們如今這樣以五輪力強行破咒好得多喔。“卜離這樣說道。
“我也這樣說呢。“安歸雲說道，又抿起紅唇。
“哎……可惜這些被下咒之人，竟都不願說出原委。“卜棄歎了口氣。
“究竟會是怎樣的孽緣暫且不論，今日兩處的女鬼，都是蟲分身呐。”卜離這樣說道，若有所思。
“那麽……真正的女鬼在哪兒呢？”
夜色中，花夜明這樣朗聲問道。
四個和尚都沒有說話，隻有風微微地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