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眼福
(四)
“這樣的蟲子進入人眼後,那人還需得見過許多淫樂的景象,這蟲子才會漸漸長大。”
“這也就是說……”花夜明輕聲說道。
“也就是說……能夠長到像韋公子眼中這麽大,簡直跟人的瞳仁無異的蜮,倒是……聞所未聞啊……”
“就連古籍上也沒有記載麽……?”花夜明問道。
“沒有。”安歸雲搖搖頭。
“唉……”韋敬之竟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這個兒子,不學無術,成天尋花問柳,所以才會……”
“法師,我這個兒子不成器,但是你既然知道這是什麽蟲子,應該也知道如何醫治,求你救救我兒子。”韋敬之情急之下,竟在安歸雲麵前跪下了。
“唔……這個,恐怕……還需要韋公子相助才行。”安歸雲說道。
“世上所有的事,都因緣而起。”
“韋公子若是肯講出那個緣,消解那段怨念的話……這種蟲子自然便消失了……”安歸雲這樣說道。
話已至此……然而那韋夢陽卻似乎非常不願意提起此事。
他心煩意亂地罵了起來。
“混賬!”
“什麽鬼和尚,在這裏胡言亂語!”
“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給我滾!”
“什麽情啊,怨啊,難道還要本公子跟你和盤托出情史不成!”
“愛慕我的女子眾多,我怎麽知道是誰。”
“啊……真是冤孽啊……”韋敬之氣得想要上前打韋夢陽,卻被韋夫人攔住了。
“唔,既然如此……”安歸雲說道,接著轉身出了寢堂,來到韋府的後院中。
“看來……我隻能去胥山中一趟啦……”
花夜明不放心地抬頭望了一眼安歸雲。
“嗯,我很快就回來。”安歸雲對花夜明說道,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
接著,安歸雲念動“移方咒”,便去到了人跡罕至的胥山中。
(五)
安歸雲回到韋府時,已是子時五刻。
正月十五,天空中一輪滿月,將無限月華潑灑在天地間。
韋敬之、韋夫人、花夜明正在韋府的後院中等安歸雲回來。
“唔……為何去了這麽久?”花夜明著急說道。
“韋夢陽呢?”安歸雲問道。
“在屋內休息。”花夜明指了指寢堂。
然而——
眾人推開寢堂的房門,韋夢陽並不在屋內。
負責陪著韋夢陽的府兵暈倒在地。
安歸雲上前摸了摸韋夢陽的床榻,還留著餘溫,想來並未走遠。
寢堂內,朝向院外的窗戶開著,想是韋夢陽從那窗戶出去了。
借著月光看去,韋夢陽的鞋子擺在床榻一側,屋內案幾翻倒在一邊,一個瓷杯子在地上摔碎,杯口上有血。
血跡沿著地板往前伸展,窗口上也留有血跡。
眾人便沿著血跡追了出去。
一路追趕,安歸雲發現那路線真是古怪啊……
放著平坦的路不走,那血跡蔓延之處,盡是布滿亂石的坑道,或是長著荊棘的草叢,仿佛偏偏想叫那行走於其上的人多吃苦頭似的,一路都是星星點點的血跡。
如此一來,安歸雲他們追蹤起來倒是頗為容易。
月光下,一個白衣白須的老媼正牽著韋夢陽的手往前奔去。
他們正沿著西湖的東岸,往西湖南端而去。
老媼似乎浮在空中,正以飛快的速度向西南飛去。
她身後的韋夢陽似夢非夢,不由自主地隨著那老媼飛奔著向前跑著,腳底板被亂石劃得破爛不堪,鮮血直流。
“啊……在那裏。”花夜明叫道。
眾人都看見了那位老媼,即便現在不需要雙瞳,也都看得到那位老媼。
即便如此,月光還是穿透了那位老媼,她正以一種水霧般朦朧的樣子呈現在所有人麵前。
“啊……我來了。”老媼一邊飛著,一邊還大喊道。
“我終於找到你了。”
“哈哈哈”
“太開心了。”
“哈哈哈”
老媼詭譎的聲音在西湖邊散開。
不到三炷香功夫,老媼和韋夢陽竟已奔到了西湖南端。
驀地,就在那漫天月華中,一陣輕悠的尺八聲響了起來。
尺八聲攀著月光升往夜空,又隨著西湖的微微波瀾飄散開來。
便是連安歸雲身後的韋敬之一行人也聽見了尺八之聲。
仿佛是聽見了那尺八之聲,老媼和韋夢陽停了下來。
“來吧……”老媼的聲音中陡然生出許多淒厲和恐怖的味道。
“把眼珠子還給她。”老媼命令道。
接著,韋夢陽在湖岸邊跪了下來。
月光下,他痛苦地捂著雙眼……
驀地,他的兩顆眼珠子從眼眶中“咻”地鑽了出來,在月光的映照下發著幽幽藍光,仿佛兩顆鵪鶉蛋大小的夜明珠。
接著,兩顆眼球忽地鑽進湖岸的草叢中,不知去了哪裏……
老媼的身形也越來越淡,仿佛融進了月色中,她消失了。
安歸雲和花夜明飛奔著追了上去,來到韋夢陽麵前。
“啊!”韋夢陽正跪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著,殷紅的血從他的眼眶中流出來,血流如注。
安歸雲打開右掌,掌中有一株葉似飛刀的草藥。
接著,安歸雲讓花夜明捉住韋夢陽的雙手,放於背後,再將那草藥捏碎,塞入到韋夢陽血流不止的眼眶中。
韋夢陽眼中止血立時就不再流了。
然而,他卻痛得暈死過去……
“喔……這是……”花夜明問道。
“唔……這種草叫做‘鹿活草’。”
“《酉陽雜俎》中記載,以這種草塞入到剖開五髒的鹿腹中,那鹿還能活呢,給眼窩子止血……沒問題的。”安歸雲這樣答道,嘴角掛著似笑非笑。
又過了一炷香,韋敬之一行人才追上來。
望著翻倒在地的韋夢陽,韋敬之仍然雙手合十,多謝安歸雲救了韋夢陽一命。
“剛才的尺八之音,韋長史有聽到麽?”月光下,安歸雲這樣問道。
“唔……嗯,我聽見了。”
“那或許……便是下咒之人所吹的尺八。”安歸雲微微皺眉道。
“偌大的杭州,會吹奏尺八之人……並不多啊。”安歸雲接著說道,毫不掩飾自己的憂慮。
“我認為……那尺八之聲和覺心法師所吹奏的尺八相比,多了幾分淒厲和哀怨。”韋敬之仿佛知道安歸雲想說什麽,於是這樣答道。
“畢竟……覺心法師曾三天不眠不休為我吹奏尺八治病。”
“我對他的尺八之音很是熟悉。”韋敬之這樣答道。
聽到這話,安歸雲才稍稍放心下來。
·
漫天月華下,兩位僧人正一前一後走在苕溪之畔的阡陌上。
春水的潺潺之聲不斷傳來。
就在潺潺的流水聲中,花夜明爽朗的聲音響起來。
“歸雲……”
“唔,怎麽了?”
“你知道的事……可真是不少啊……”花夜明這樣歎道。
“你是說,我知道的奇奇怪怪的事真不少吧……”安歸雲這樣答道,濡濕的紅唇微微含笑。
“我也……隻是偶然得知。”
“好吧,隻是偶然。”花夜明說道。
接著,花夜明放慢腳步,與安歸雲並身而行,又以手肘捅了捅安歸雲。
“再捅就要掉到溪中去了!”安歸雲喊道。
“你走前麵去啦……”
“看得出來喔……”花夜明說道。
“看得出來什麽?”
“安兄今晚心情不錯嘛。”
月光下,安歸雲笑了起來,又以含笑的雙眼看了一眼花夜明。
花夜明竟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