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蜉夢
接著,老伯便遞過來一碗白飯,還在上頭添了三樣素菜,因為家中辦白事,吃的菜倒也比尋常更多些,齋食看起來甚為可口。
老伯還以為幾位出家人是來化緣的呢,這倒是……情有可原。
花夜明也沒客氣,接過那碗飯,三兩口吃掉了。
“真好吃啊!”花夜明歎道。
四人退至一旁,蜉蝣在尺八中不斷哭泣。
“算起來,他過世時……距離現在也剛好三十八年。”
“而且……他姓元……那位大少爺名字中有個遠字……”
“會不會就是他了……”
“是我來晚了,元朗……”
“嗚嗚嗚……”
聽得小雛也跟著蜉蝣一起難過起來。
還是李季蘭多了個心眼,上前問道。
“老人家,這家大公子可有什麽嗜好特征?”
“說起來,大公子……平日最好鬥蛐蛐,老爺想叫他多念點書,改一改家裏的商賈之氣,可是大少爺隻要一念詩文便頭痛得不行,便隻好隨他去了……”
“什麽?你問我……菊花?他不喜歡菊花的味道,說是討厭也不為過。”
正是如此,李季蘭便將這些話傳了回來。
蜉蝣果然不再哭泣,反而笑道。
“如此說來……那便不是我的元朗了,元朗乃是明經出身,詩文風雅,想是投胎轉世……也不至淪落至如此境地。”
安歸雲點了點頭,若有若思地笑道。
“果然如此。”
四人便接著往東去,過了臨安城,出得城門,又走了十餘裏。
太陽已過了最高點,開始緩緩西去。
四人經過一處農家院子,見柴扉上拴著一隻又大又肥的黑羊。
黑羊的背上,倒有一處葫蘆樣的白斑。
“倒是……倒是有些像那塊胎記……”蜉蝣慌張地說道。
“可是……不至如此吧……”
“雖說……元朗……原是屬羊。”
“不妨一試。“安歸雲說道,嘴角含著一絲笑。
四人站在大黑羊身外一丈處,大黑羊正埋頭吃著草,連頭也沒抬。
“元朗……最愛聽琵琶,尤其是那首……《傾杯樂》。”
《傾杯樂》便是李季蘭近日來時常彈奏的那首曲子。
陸羽望了一眼李季蘭。
李季蘭並未多說話,而是直接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對著那大黑羊彈起了琵琶。
錚——錚錚——
琵琶聲自天地間響起,在微冷的春風中盤旋,溢往四野。
一曲彈罷,眾人仍沉醉在那絕美的琵琶聲中。
李季蘭倒是拉了一把陸羽,幾人這才清醒過來。
大黑羊依然悠悠哉地吃著草,仿佛不受樂曲絲毫的影響。
驀地,大黑羊倒是抬起羊頭,朝遠方“咩……”地叫了一聲,四人都以為大黑羊對琵琶聲有反應了呢,便急急地一起跑到大黑羊身旁去看。
接著,大黑羊撅起屁股,從股間滾落下來一串黑黑的羊糞,四人才知道……這叫聲原來是在使勁呢。
“看來也不是他……”蜉蝣說道,半是失望,又半是欣喜。
四人便隻好接著朝東方走著,不知不覺又走了好幾十裏地,一直走到了雞冠壟下。
雞冠壟乃是杭州錢塘縣(今西湖地區)內一處蜿蜒連綿的山野,位於西湖以西處。
山中有一道彎彎曲曲的溪流,山鳥嚶嚶,流水潺潺,煙雲飄渺。
因景色上佳,此處溪流便被稱為九溪煙樹,溪流北接龍井,南貫錢江。
太陽已經悠悠哉地掛往西麵山頭,斜斜的夕陽灑向山間。
四下無人,小雛幹脆捧著蜉蝣鑽出了尺八,背後六片花瓣扇動著,飛在空中。
“哎……”小雛已經著急壞了。
“小郎君,怎麽辦啊……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小雛不斷地重複說道。
蜉蝣更是急得……竟喃喃地念起詩來,全詩一共四首,道盡一個女子的相思之苦。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複哀吟。”
·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這是一個女子在等待著她思念之人,似乎已經等得太久了。甚至連風花雪月的日子都已老去,卻還是等不到他歸來的佳期。
蜉蝣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幾首詩。
“啊……她念詩了。”小雛悠悠歎道,潸然淚下。
“這詩太傷感了……不是嗎?”小雛仰起拳頭大的小腦袋,向安歸雲問道。
“唔……嗯,沒錯。”
“唔……可是我知道這詩。”安歸雲說道。
“你……你知道喔?”
“這詩,是女詩人薛濤思念另一位詩人元稹時,所寫下的相思之詩。”安歸雲說道。
(五)
說起來,薛濤便是與李季蘭齊名的“大唐四大女詩人“之一。
她出生在長安,父親原本是一名京官。
後來父親因為得罪權貴,被貶至劍南道。
家道中落,父親又死得早,留下孤女和寡母相依為命。
因為她姿色動人,又善通音律,善寫詩文,便在母親的安排下成為了一名樂伎。
不久之後,因她的詩才過人,得到了劍南西川節度使賞識,得以留在節度使身邊,做一些公文撰寫和典校藏書的工作。
薛濤雖然身為樂伎,但因她詩才實在過人,與許多大詩人都以詩結緣,以文往來,這其中就包括白居易、杜牧、劉禹錫這樣的大詩人。
元和四年,三月,與白居易齊名的詩人元稹來到劍南道。
西川節度使便安排了薛濤接待元稹。
兩人不出意外地墜入愛河。
相戀隻有短短的三個月。
然而薛濤卻用了餘生去等待元稹,至死也沒有等到元稹來娶她。
不知不覺間,時間流逝。
太陽已經在西邊的山頂上隱去了光輝,夜幕降臨了。
那蜉蝣奄奄一息,癱在小雛的手中,微微顫動著翅膀。
看來燃燈道人給她的時間已不多了……
“薛居士,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安歸雲道破了蜉蝣的前世,直截了當地說道。
“小郎君,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客套……快講嘛。”小雛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