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
（三）
春生秋落，不問塵緣。
出家的日子，如流水輕風。
秋去冬來，莫道歸處。
修行的歲月，似苦中作樂。
若問出家還有何好？
梨花釀酒，春水煎茶。
一日，眾僧一同飲茶時，花夜明終於想起來那件事來。
“歸雲，那個人……你之前說過的‘那個人’……他究竟是誰？”
好長一段日子過去了，花夜明這才想起此事，於是趕忙問出口來，他擔心一會兒便就又忘了——畢竟忘塵寺中，仿佛有種叫人忘記的神力。
此時，落日歸山，山中藏寺，寺古院深，深藏萬物。
此刻，夕陽照亮山門，歸雲正在飲茶。
接著，隻見安歸雲背起雙手，走到院子裏那棵菩提老樹下。
“那個人，便是忘塵寺真正的方丈——天禪——世上唯一抵達梵我合一境界的法師。”
“那你……可曾見過天禪法師？”
“自然……沒有。”
安歸雲抬眼望向樹梢，眼裏泛著一道微光，微光穿過樹頂，飛往蒼穹。
之後，最後一抹斜陽也落下了。
夜色來臨。
在那天夜裏，安歸雲，花夜明等人，便見到了天禪法師，是在夢裏。
起初，安歸雲以為自己醒了，卻又被某種不知名的微弱聲息喚醒。
寂靜的冬夜。
安歸雲不知道自己為何醒來，此刻，他理應在沉沉的夢中才對。
夜色如水，月泄流光，這本是個十分寂靜的夜晚。
四下寂靜無聲，隻有偶爾落下的雪花簌簌聲。
即使偶爾起了輕風，樹葉的沙沙聲，或是落雪的簌簌聲，也決不至於將安歸雲從沉沉的夢中喚醒。
此時，有個聲音傳來，聽來是微弱的歎息，自遠處傳來，又好像是從自己的心中傳來。
“來……”
那微弱的聲音如此說道，因太過微弱，就連男女聲也分辨不出。
追隨著那聲音的方向，安歸雲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飛了起來，越過庭院，從菩提居那棵菩提老樹頂上飛過。
此時，安歸雲方才明了，自己仍在夢中，或是處於一種叫做“三昧之境”的秘法裏——在藏經閣的經卷裏有記載，五輪力抵達登峰造極的境界後，便可以通過意識底層，構建一處幻境，經由那個幻境，喚人前來，與人相會。
而那幻境如夢似幻，就叫做“三昧之境”。
安歸雲正以平臥的身形飄行，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是天空中的一輪滿月。
那滿月的月輪十分碩大，幾乎填滿了三成天幕。
“來……”
安歸雲的身軀，就從那輪滿月的月盤中飄過，如同飛鳶泛過映月平湖。
之後，漸漸地，安歸雲感覺自己的身體飄飄忽忽地落了下來。
如今，他來到了忘塵寺西麵的娑婆園內。
但此刻的娑婆園，和白日裏那個早課聽經的院子相比，有了很大變化。
偌大的庭院裏，娑婆神桃樹消失了，如今那裏變成了一個湖。
滿月就映在湖水裏，幾乎填滿了整個水麵。
落下來時，安歸雲便恰好跏趺坐於湖岸。
在安歸雲的身前，隻見青末叟跏趺坐於湖水正中，湖中止水無波，無聲無息。
驀地，湖心泛起微瀾，一圈水波擴散至岸邊，隨著那水波散去，滿月裏多出一個幻相。
那是一尊巨大的佛像，正盤腿端坐於滿月中，佛像渾身映著微光，即使在滿月的光華裏也能看清樣子。
那佛像跏趺而坐，雙手交握，拇指握在金剛拳中，左手的金剛拳伸出食指，右手的金剛拳則握住這食指——此乃智拳印，乃是大日如來之印。
如此可見，那是一尊大日如來像。
須臾，大日如來像的嘴唇嚅動了。
“來了。”那佛像輕聲說道。
“天禪法師，”青末叟畢恭畢敬，行合掌禮，“法師有何法旨？”
“同昌公主那件事，如何了？”
“已經無礙了，但那冰蛭……還是跑掉了，或許，明教中人，開陽法聖等人，在策動陰謀。”青末叟答道。
“仙尼已前去查訪了……”
“如此說來，”那佛像繼續說道，“人世間……風雨將至。”
“是。”青末叟躬身答道。
湖麵抖動了一下，隨後，湖麵上湧起許多細小的波紋來，波紋在水麵上勾出數十個大小不一的波圈，在每一個波圈裏，都展示著一幅畫麵。
某一個畫麵裏，黑黢黢的一隅大湖中，驀地串起一條巨大的長蟲來，似龍非龍，似蛇非蛇，長蟲身子盤繞，輕而易舉地將周圍城樓擊毀。
某一個畫麵裏，黑色的疾風刮過，帶來一陣黑色的濃霧，濃霧之中，萬千黑點，密密匝匝，看不清是何物，隻見濃霧過處，生靈萬物，化作枯骨，魂魄被黑風奪走，匯成長長的暗河，流往黑夜深處。
某一個畫麵裏，數不清的妖鬼與人畜纏鬥在一起，天地之間，一片昏暗，高山轟然垮塌，沉入地下，地上流淌著鮮血與石漿。
某一個畫麵裏，萬物凋零，紅塵化作一片冰天雪地，就連娑婆神桃樹也枯萎凋零，徒留幹枯的枝杈，如同巨大的雙臂，指向蒙塵的天際。
而在最中間那個大大的波紋裏，也有一個畫麵，天河正懸於深藍的蒼穹中，一道黑光閃過後，日月熄滅了，星辰熄滅了，在那之後，宇宙一片寂靜。
這那之後，一道清澈的波紋又自湖心湧起，水麵重又回複了寧靜。
滿月裏，還是那尊發著微光的大日如來像，宏偉莊嚴，佛像繼續說道。
“星河散盡，生靈塗炭……”
“這人間……風雨將至。”
“也該是讓覺者們，曆練曆練了。”
這指的，便是安歸雲、花夜明、卜離與卜棄四人。
“是……”青末叟畢恭畢敬地說道。
就連安歸雲也自覺地，向那佛像行禮跪拜。
“這第一件曆練之事——浮夢沉淪，蟲禍難斷，落虹橋下，金蟾現世。”
“天機不可泄露。”
“去罷……”
在那之後，湖心又泛起一道微瀾，大日如來像隨著波瀾的起伏消失了。
安歸雲感覺自己的身體再次飛了起來，在半空之中，自西向東穿過忘塵寺，待他落回到自己的寮屋時，一陣濃濃的倦意襲來，他便再次沉沉睡去。
正是如此，在忘塵寺修行了這些時日，覺者們也該去曆練了。
屬於他們的，稀奇古怪的傳奇故事，也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