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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朝詩暮茶話三聖

  (四)


  仙尼雙手合十,口中開始誦經,誦的乃是《大般涅槃經》。


  此經文可超度一切亡魂,使其可以前往來生。


  然而一炷香功夫下去,那女鬼卻依然還在……


  “救救我吧……”


  “我好恨啊……”


  “好痛苦啊……”


  白衣白發的女鬼和長蟲再次合二為一,在風卷中哀嚎,聲音落下來,又很快被風卷吸收,淒厲的聲音雖大,卻也並不能傳很遠。


  淚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從女鬼眼中湧出來,驀地,她被甩到風卷之外。


  一滴那樣的液體便落到仙尼的左邊臉頰上。


  仙尼停下誦經,摸了摸臉上的液體,熱熱的。


  又湊到鼻下聞了聞,有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原來如此……”仙尼輕歎一聲。


  仙尼從背後取下畫卷,解開綁住畫卷的紅繩,將畫卷朝前扔出。


  畫卷在空中翻轉展開,立時就成了一幅二尺寬,十五六丈長的仕女圖,其名是《洛神圖》。


  畫卷圍住仙尼和女鬼,嘩啦一下子又卷起來。


  仙尼和女鬼的身影都從天地間消失了,似乎都融入到了畫中。


  畫卷便像是乘著風一般,飛往天際,出了長安城,又朝著東南方向飛去。


  風中,女鬼和仙尼的聲音自畫卷中傳出,隨畫卷劃過天空。


  “嗚……救救我……?”是女鬼的聲音。


  “為何要貧尼救你?”


  “我還沒死……”


  “……”


  “你叫什麽名字?”


  “……李季蘭。”


  “想讓貧尼救你,就將你的生平一一道來吧。”


  “是……”


  (五)


  李季蘭,生於大唐盛世。


  李冶,字季蘭。


  關於她出生於開元十八年,也就是公元730年。


  五月初五,極陰之時。


  吳興人,也就是如今的浙江湖州。


  她從小隨父母搬遷,在竟陵長大,也就是如今的湖北天門。


  李季蘭是“唐代四大女詩人”之一。


  《唐才子傳》這樣寫道:美姿容,神情瀟散,專心翰墨,善彈琴,尤工格律。


  ——貌美如花,風姿瀟灑,專心於文章、書法,善於彈琴,尤其擅長寫格律詩。


  正是如此,李季蘭是這樣一個貌美如花,且多才多藝的女子。


  不僅如此,李季蘭還有一個頗有名的弟弟,其名是李季疵。


  季疵原本是一名棄兒,是一個被龍蓋寺智積法師偶然拾得的孩子,從小便無依無靠。


  僧人撫養嬰兒多有不便,便交由李季蘭家撫養,李父當時正在竟陵龍蓋山下開辦學館,任教書先生。


  季疵被過繼給李家時,正好季蘭剛滿周歲,他比李季蘭小上幾個月,差不多同齡。


  李季蘭自幼便顯露了極高的詩才。


  她六歲那年,陰曆四月,春風起落,李家院子四周開著薔薇花。


  李季蘭便以這薔薇為題,寫了一首詩,其名是《薔薇詩》。


  “院種薔薇紅,”


  “秋枯春來榮。”


  “經時未架卻,”


  “心緒亂縱橫。”


  據《唐才自傳》記載,其父見曰:“此女聰黠非常,恐為失行婦人。”


  ——父親看完這首詩說道,我家這小女孩太過聰慧,以後恐怕會有損婦德。


  如此一來,他便將李季蘭帶回了吳興,又將季疵送回到龍蓋寺智積法師身邊。


  李季蘭的父親在看完這麽一首小孩子的詩後,竟然會如此評價自己女兒,這其中其實大有隱情。
……

  風雪中,畫卷劃破長空,在雲中穿行。


  畫卷中的李季蘭繼續訴說道。


  “那時,我剛年滿六歲。”


  “送我進道觀其實……也是情非得已。”


  “當時……我中了一種毒。”


  “是一種名為‘冰蛭’的蠱毒。”


  “當時,我在的龍蓋山下的寺西村……來了一位算命先生。”


  “他自稱,是國師開陽法聖的弟子,四方遊曆,為村民卜算。”


  “算命嘛,總是便免不了將生辰八字告訴算命先生的。”


  “他得知我生於五月初五,還特地拿出一隻紅色透亮的果子給我。”


  “吃了之後,我當夜便昏迷不醒。”


  “父母帶著我四方求醫,無人能治。”


  “後來,父親聽說邵陽佘湖山上有位白雲居士醫術高明,便帶我去找他。”


  “白雲居士說,我這是中了一種叫做‘冰蛭’的毒。”


  “冰蛭以人的七情六欲為食。”


  “中了這種蠱的人,終身不能動情生欲,就連尋常人的喜怒哀樂、恐懼也不能有。”


  “一旦動情生欲,五髒六腑內就好像有蟲子在啃噬一般,疼痛難忍。”


  “然而,人活一世,即便是聖人,也免不了七情六欲。”


  “冰蛭一旦吸夠了足夠的七情六欲,便會從人的口中爬出。”


  “到那時,人就會一命嗚呼。”


  “即使對藥癡白雲居士來講,此蠱……也無法醫治。”


  “於是父母才將我送入玉真觀中。”


  “我在玉真觀中,整整生活了四十七年哪。”


  “日日煮茶焚香,不敢對人動情生欲。”


  “雖然總有些男子因我的容貌和詩才,前來探擾。”


  “我也隻好與他們以詩相會,稱兄道弟,於感情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正是如此,李季蘭一生留下了眾多詩篇,其大多數是與文人墨客結交時所寫,以詩會友。


  貌美如花,風姿瀟灑,精於琴技,善寫格律詩,這樣一個女子卻寂寞一生……


  “五十三歲時,德宗皇帝忽然招我入宮……想是因我終究還是有些詩名……”


  “我當時想,我這輩子,孤獨一生,活到此時也算夠了。”


  “就算我體內的冰蛭再怎麽捉弄我,我也該去外麵看看花花世界了。”


  “畢竟,我都這把年紀了,又有什麽好怕呢……”


  “如此想來,我便來了長安城。”


  “沒曾想,德宗皇帝,也是個俗不可耐之人……他恐怕原本以為我是個俏麗的佳人罷,見我如此老態,也立即便想要將我遣回道觀。”


  “豈料到……我還沒來得及啟程,便發生了涇原兵變,奉天之難。”


  “涇原兵變,反軍一度攻陷長安,令唐德宗和皇室顏麵掃地。”


  “那叛軍來了後,卻也聽聞我的詩才,也要命我作詩……我年老力衰,不得不從。”


  “寫下詩文後,我又擔心別人會構陷於我,隻肯留下一首詩作辯白。”


  “這首詩,便是《陷賊後寄故夫》。”


  “日日青山上,何曾見故夫。”


  “古詩渾漫語,教妾采蘼蕪。”


  “鼙鼓喧城下,旌旗拂座隅。”


  “倉皇未得死,不是惜微軀。”


  ——以“故夫”比喻“舊朝”,也就是那倉皇出逃的朝廷。我是那麽思念舊朝,日日登樓相望,你們卻去了哪裏。我深陷賊營,身不由己。


  ——我生命輕賤,沒有死,並不是我特別珍惜自己,隻是,叛亂太突然,我也隻能苟且地活著。


  就這樣一首詩,德宗皇帝回來,還是忍不住拿這位老媼撒氣。


  直接命人將李季蘭亂棍打死。


  “此生真是寂寞啊……”


  “浮世當真是寂寞如雪……”


  畫卷在雪中飛行,穿過雲和雪。


  冷冷清清的雪,漫天飛揚著,像是在風中迷失了方向一般,散亂且不知所措地落下。


  李季蘭的一生,就像那漫天紛紛揚揚的飛雪。


  無聲的雪,寂寞的雪。


  “雖說我的一生寂寞如雪,可我在行刑之時……臨死之前,卻還是想起了三個男人。”


  “弟弟季疵,皎然法師,還有……我心中唯一愛過的男子,陸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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