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朝詩暮茶話三聖
（二）
暗夜中，一點蠶豆大的燭火搖曳不停。
有人在屋內焚香。
被點燃的香，是一種名為“請仙”的香。
有人在香前喃喃而禱。
“懇請仙尼搭救，長安城內出了祟鬼，懇請仙尼搭救。”
“那祟鬼……每逢子夜時，便會哀鳴，聽到那哀鳴聲的人，全都一病不起……還一直發著夢魘。”
“我家郎君，就因在京兆府當差，值夜時，聽見那聲音，連續三日來，隻要一睡著就發夢魘……”
“他牙關緊咬，渾身冒著汗，仿佛在夢中經曆什麽可怕的事一樣。”
“他每次醒來後，人都要削瘦一圈。”
“如今，他已經瘦得皮包骨頭，再這樣下去，恐怕有性命之憂。”
“懇請仙尼，一定要救救我們哪……”
接著，遠處的黑暗中傳來奇怪的聲音，似乎是一個女鬼正在悲慟地哀鳴。
“嗚……”
那聲音淒厲至極，在夜色中回蕩。
蠶豆大的燭火左搖右晃，撲騰了幾下，無聲地熄滅了。
咕咚一聲，是人的身體摔倒在木頭地板上的聲音。
“咯咯咯……”是磨牙的聲音。
“嗚……”
“咯咯咯……”
“啊……”
奇怪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低低地盤桓在街坊內。
……
（三）
無風的夜，雪從天而降。
紛紛揚揚的雪漫天而落，地上積了一尺厚的積雪。
一位白衣尼姑，正站在朱雀大街的中央。
她穿著白色的僧衣，僧衣下擺處染著花紋，是海青色的波濤，浪頭翻卷著向前，在那波濤之上，又浮著三朵淡淡的輕雲，若隱若現，若明若暗，仿佛輕雲之後藏著半輪明月。
除此之外，她身上再無顏色，與白色的天地融為一體。
大雪已經連續下了四天。
長安城內出了祟鬼，四天來，令無數人生出夢魘來。
於是，有人焚起名為“請仙”的香，請求仙尼搭救。
仙尼來到了長安。
這是第五個晚上。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
仙尼的背後，負著一個大大的畫卷，她就那樣靜靜站在雪地裏，肩上、頭上落滿白雪，就連睫毛上也沾著雪花。
她的眼中仿若含著皎月之光，她的麵容好似春花之色。
偶爾閉眼，睜眼，除此之外，看不到她更多的動作。
驀地，在仙尼的眼中，映出了一個快速移動的白點來，那白點自北向南，直衝仙尼而來。
那是一個臉比雪還白的白衣女鬼，她蒼白的頭發朝天空散亂浮動，豎立在腦後，像數十道慘白的佛光，白衣女鬼的身後，還跟著兩個赤麵黑衣的羅刹鬼。
“趕鬼也是很累的喔。”其中一個羅刹鬼叫囂道。
淒厲的聲音傳入仙尼的耳中。
“誰叫這個老女人死得太突然了！”另一個羅刹鬼喊著。
喋喋不休的抱怨聲陸續傳來。
“人死了，就沒有七情六欲了！”
“那東西……沒吃到足夠的七情六欲就沒辦法出世啊！”
“就隻能差遣咱們出來……讓那女鬼去吸食人的恐懼。”
“恐懼也是七情六欲之一呢。”
“隻要再吸個三天，那東西……差不多就可以出世了吧。”
“咱們就可以休息了呀。”
“嘿嘿”
“嘻嘻”
聲音越來越近。
“喂，我說……前麵那有個什麽？”
“是個雪人嗎？”
“不對……好像是個活人！”
“這味道……還是個女人呢。”
“啊，真走運啊，我好久沒有吃女人肉了。”
三隻鬼齊齊在離仙尼十步之處，停了下來。
“我看有點古怪啊……那好像是個尼姑吧。”
“搞不好有點厲害啊。”
“管他什麽道士尼姑，先把她剝光了吃掉。”
哐哐當當。
兩隻羅刹鬼手上均握著一根鐵鏈，鐵鏈的另一端，纏繞在白衣女鬼身上。
羅刹鬼一拽手中的鐵鏈，鐵鏈便收緊，女鬼便發出一聲哀鳴來。
原來，這幾天來，長安城中祟鬼的哀鳴，就是這樣弄出來的。
“嗚……”
仙尼站立在雪中，一動不動。
“哎呀，好像老女人的哀鳴對她不起作用啊？”
“該怎麽辦？”
“咱們自己上吧！”
“上！”
言罷，一隻羅刹鬼身子半蹲下來，將另一隻羅刹鬼背到身上來。
背上那隻羅刹鬼，手上長出了一尺長的利爪，弓起背來，壓低身子，像準備起跳的貓那樣，四腳趴在下麵那隻羅刹鬼的背上。
接著，下頭那隻羅刹鬼猛地翻過身來，雷霆一般，借力將上麵那隻羅刹鬼扔了過來。
咻——
那羅刹鬼直像一道劃過雪夜的疾風！伸著一尺長的鬼爪，直撲仙尼麵門而來！
仙尼左右兩手藏於袖內，以右手食指點在左手掌心，食指的第一個指節立時脫落下來，象是一團泥土般，被仙尼握於左手掌心。
接著，仙尼左手從袖中輕輕揮出，在尚未看清之際，便已重新縮回袖中。
咻——
那指節朝羅刹鬼飛去，甚至比羅刹鬼飛來的速度還要快。
仙尼嘴唇輕啟，口中念咒。
“靜心地·化形”
刹那之間，那截飛在空中的指節化作一尊一丈多高的天王！
此天王乃是毗沙門天，他全身披著金甲，右手持著一柄寶幡，左手握著一隻銀鼠。
毗沙門天右手所持寶幡向前伸出，那飛來的羅刹鬼正好撞在幡尖上，被反彈回去，反而以比飛來時更快的速度，撞回到地上那隻羅刹鬼身上。
兩隻羅刹鬼撞成一團，翻滾著滑行了三四丈。
接著，兩隻鬼爬起身來，一溜煙跑了。
“媽耶，快跑……”
“是個厲害的尼姑。”
“是毗沙門天！”
說起來，毗沙門天在佛家中，倒是羅刹鬼的主人，怪不得小鬼跑得如此之快。
白衣白發的女鬼纏繞著鐵鏈，被羅刹鬼丟棄在原地。
接著，那白衣白發的女鬼，身體自己扭動起來，悠悠然，仿佛融化在雪中，鐵鏈嘩啦一下子掉在地上。
“如此古怪？”仙尼說道，以右手兩指並於唇邊。
“毗南風·漫卷”
一縷輕風自仙尼口中吹出，立時化作一股狂風，狂風在街道上卷起來，卷成一個巨大的風卷，將落雪全都卷入其中。
落雪中，漸漸現出來一個身影，在風卷的中心扭動不停，是那個白衣白發的女鬼。
風卷越來越緊，直發出“嚶嚶嚶”的氣流聲來，白衣女鬼的身影，逐漸化作兩個纏繞在一起的影子。
乃是一個女鬼和一根長蟲。
毗沙門天收起身形，重新化作一截手指，飛回到仙尼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