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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半隨水月半悲歡

  (四)


  小白馬寺,因顯願之井,香火不斷。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約三年,前來顯願之人絡繹不絕。


  寺中香火鼎盛起來,和尚卻依然隻有兩名,一老一少。


  小白馬寺便由這樣一老一少兩名和尚維持著。


  寺院很小,一處僧院,一口井,一間觀音殿,兩個和尚足矣。


  正是如此,寺中供奉的乃是觀世音菩薩。


  《心經》又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乃是觀世音菩薩無上智慧之經文。


  經文中,這樣說到世間色相與佛門空性的關係。


  “色即是空。”


  五戒十修,其中之一,乃是色戒。


  深修禪定,遁入空門。


  和尚便一生都碰不得女人。


  “空既是色。”


  然而,小白馬寺那日日念經的和尚,心中所欲又是何物呢……


  那老和尚大概五十多歲,雖是和尚,卻也是男人,他旺盛的精力正隨著歲月消退,如果不在此時品嚐一下俗世的滋味,恐怕年歲再大之後,便再沒有機會了。


  那小和尚大概十七八歲,乃是因家裏貧窮,十歲時便被家人送入寺廟,自此定下了他一生的軌跡,可他也是個男人,旺盛的精力正在他身上遊走不歇。


  然而,和尚身入寺廟,便要斷絕情欲,日日誦經。


  人的欲念就是這樣,越是壓抑,反而越是強烈。


  或許這兩位和尚心裏也並不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


  直到“顯願井”在無人的靜夜裏,將和尚的願望也倒映出來。


  那倒映出來的美人,甚至還動了起來,走出那口井,來到和尚身邊。


  “人生苦短,何不趁此良宵,一償夙願呢。”


  美人在夜色下微微笑道,麵頰飛起兩片紅霞,伸手去解和尚的僧衣。


  這豈是……兩位和尚抵擋得住的誘惑。


  在這樣的誘惑下,兩位和尚都犯下了色戒。


  其實……那塊冰晶並非惡意,它隻是想要實現每個人的願望而已。


  有求必應嘛。


  對它來講,這是它的修行,也是行善,卻令兩位和尚犯下色戒。


  隻是……有些事,隻有從未做過,和做過許多回。


  自此之後,兩位和尚痛苦不堪,懊惱不已,卻又忍不住,在那顯願冰晶的誘惑下,夜夜犯下色戒來。


  終於,到了建武二年,清明節這一天,他們決定要了斷這一切。


  此時,就是之前所提到的,那清明之夜。


  此刻,半是細雨半是濃霧,如煙的水汽氤氳在庭院中。


  兩位和尚在心中發下宏願,要麽和這樣的欲念作斷舍離,要麽便舍身去死。


  兩人分別坐在井口兩側,念誦《心經》。


  其實,倒也說不好他們內心裏是更想繼續犯色戒,還是更想要自此了斷一切。


  這時候,或許是了斷一切的願望多一點吧。


  霧氣中有幽幽的女聲傳來。


  “人生苦短,何不趁此良宵,一償夙願呢。”


  接著那聲音咯咯笑起來,聲音如同淙淙之泉。


  就在那霧中美人觸碰到僧衣的瞬間,他們的願望竟實現了……


  忽然之間,一名身著夜行衣,以黑布蒙麵的男子從寺院圍牆跳進院子,一隻手中握著一張打魚的網,另一隻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鉈刀。


  鉈刀上,燃著幽幽神火。


  “我要帶走這井中之物!敢阻攔就弄死你們!”他惡狠狠地說道。


  “拿走拿走……”


  “快拿走罷……”


  說不好兩位和尚此刻是心甘情願,還是依依不舍。


  他們雙手合十,念誦《心經》。


  他們的餘生,或許還要念誦無數次的《心經》,來懺悔和彌補至今為止所犯下的戒。


  “空既是色……”


  “心無罣礙……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他們的表情複雜難懂,一麵仰天長笑,一麵淚流滿麵。


  澄澄井水,幽幽眼波,滴滴淚水,全都映著月色。


  冰晶被撈了出來,被黑衣人帶走。


  自此之後,顯願井不再顯願。


  (五)


  三年後。


  南齊永泰元年,也就是公元498年。


  距離小白馬寺的冰晶被盜一事,已過了三個春秋冬夏。


  這一年,乃是齊明帝蕭鸞在位的最後一年,齊明帝這一年四十七歲,身體抱恙,隱有駕崩之險。


  身為帝王,他必須盡快處理好身後事,好讓自己不成器的兒子,蕭寶卷順利登基。


  為此,齊明帝已鏟除了親叔叔蕭道成全家,二十九口子孫,但凡與皇室血脈相通者,一律誅殺。


  說起來,他的叔叔蕭道成乃是齊高帝,南齊的第一位開國皇帝,他的子嗣,對於本就是從叔家奪來皇位的齊明帝蕭鸞來講,自然是威脅。


  格殺勿論。


  即使蕭鸞自幼父母雙亡,便是由這位叔叔蕭道成將他養大,視如己出,亦是如此。


  帝王之道,不留一絲親情與憐憫的空隙。


  對於一位多疑的皇帝來講,更是如此。


  此刻,卻還有另一座大山壓在齊明帝蕭鸞的心上,那便是齊高帝蕭道成的前朝重臣王敬則,他的手中握有重兵,對自己乃至自己那荒誕不經的兒子蕭寶卷來講,都是心腹大患。


  好在,齊明帝蕭鸞早已將大司馬王敬則及其長子東鄉侯王元遷遣離都城。


  陰曆三月十五,穀雨將至。


  建康城裏,雨水雖尚未到來,卻也是一副隨時可能落雨的樣子。


  春已過半,怒放的桃花開始凋零,細小的槐花陸續綻放,槐香即將接管晚春餘下來的日子。


  空氣中充滿了微甜的芬芳,還透著微涼的潮濕之感。


  太陽在石首山上隱去了最後一絲光芒,西麵的天空僅存著微弱的餘暉。


  “布穀……布穀……”


  槐香隨風搖曳,一隻布穀鳥站在淮水北側高大的槐樹枝上鳴叫幾聲,接著展翅由北往南飛過了淮水之上的朱雀橋。


  布穀鳥沿著淮水往東飛去,飛行兩三裏後,落在烏衣巷的一所大宅內,宅內有一棵高大的懸鈴木供它棲身。


  “布穀……布穀……”


  布穀鳥繼續叫著,仿佛在宣告即將到來的雨季。


  這戶大宅,正是大司馬王敬則的府邸。


  晚夜深,涼風起,緋紅的桃花與雪白的槐花一起隨風散落。


  大司馬府的正堂內正在演繹歌舞,乃是南朝名曲《子夜四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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