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麵桃花千麵紅
（五）
安歸雲走近床榻一側。
“如月女施主，那晚，你看見那頭發就是從這裏鑽進去的嘛？”他伸出一隻手來，指著沈常樂的太陽穴問道。
沈常樂的太陽穴上，有七個紅紅的小腫包。
“正是。”如月點點頭。
如月又拿起那支釵子，把那支釵子握於手中，又仔細看了一會，忽然驚聲說道：
“哎呀！這釵柄上原本有七縷黑線，我以為是飾紋的，現在卻都不見了！”
“黑線……”
“頭發……”
安歸雲喃喃道。
“原來如此……”小童接過釵子說道，微微一笑。
仿佛他已有化解之法，眾人都轉過頭來看他。
“如果一切都是因幻術而起，那便也可以用幻術來化解。”小童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接著，小童盤腿，跏趺坐於沈常樂身側，手中握著那支釵子，將釵柄靠近沈常樂的眉心處，開始輕聲誦起經文來。
他誦的是《大般涅槃經》。
“諸行無常”
“是生滅法”
“生滅滅己”
“寂滅為常”
隨著經文的誦唱，沈常樂的兩邊太陽穴處，皮膚開始拱起，仿佛有小蟲在他的皮膚底下鑽來鑽去。
接著，一根黑色的頭發探著頭，鑽了出來，像有生命的小蟲那般纏繞在釵柄上，隨後，第二根頭發也鑽了出來。
一炷香的功夫，一共有七根長長的頭發鑽了出來，盤繞在釵柄上。
頭發的一半纏繞在釵柄上，一半卻仍留於沈常樂頭中。
發釵被頭發緊緊纏繞著。
若是依靠蠻力，硬拔出來的話，恐怕剩下的頭發會斷在沈常樂的肌膚之中，到時便真的無藥可救了。
這時，隻見沈常樂的頭起了變化，化作一個以發覆麵的骷髏頭。
“啊！”如月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腐臭味。
“施咒者乃是何人？”小童輕聲問道，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好恨……”那鬼頭說道，聲音淒厲冷徹，是女子的聲音。
“我本是那高高在上之人，卻被人踐踏猥褻，我懷著深深的恨，去不得來生，卻也成不了佛。”
“我在這世間徘徊遊蕩……”
“如今，卻連屍骨也給人糟踐。”
“我好恨……”
那鬼頭喃喃地，說出許多話來，隨著她開口，四周的腐臭味越來越濃，空氣越發顯得陰森。
“春生秋落，幾度輪回，不過花開花落。你若有未了心願，何妨隨我幻術，一償夙願呢。”小童輕揮僧袖，四周的腐臭味立時散去，他口中依然小聲念著咒。
不知從何而來，空氣中氤氳起一陣細細的水汽，如霧如煙。
水霧中，床榻之側，遠遠走來一個身影。
身影越來越近，眾人也漸漸看清，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身著深青色的龍袍。
模樣倒像是一位君王。
那君王走到床榻邊，彎下腰，雙眼凝視著鬼頭，口中忽然喚道：
“玉兒……”
“玉兒……”
“玉兒……”
“啊！果真是你嗎？”那鬼頭驚道。
“我來了。”
“玉兒，你受苦了。”那男子說道。
此時此刻，沈常樂的麵容又起了變化。
骷髏蒼白的顏色逐漸褪去，骨頭上開始生出皮肉來。
陰森之感逐漸褪去……
須臾，鬼頭化作了一個女子，乃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小娘子。
“夫君……”她喊道。
“塵世間再也沒有我的位置……我苦等這麽久，就是為了再見你一麵啊。”
那女子的頭，漸漸抬了起來，脖子底下卻沒有身體相連，整個頭便浮於空氣中。
兩行淚水從她的眼中涔涔而下。
此刻，那些原本鑽入沈常樂皮膚的頭發絲，隨那女子頭升起，已全部鑽了出來，盡數纏繞在釵柄上。
小童繼續輕聲誦道。
“諸行無常”
“是生滅法”
“生滅滅己”
“寂滅為樂”
女子飛在空中的頭，被男子摟在懷中，她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閉上雙眼。
須臾……那身著龍袍的男子，還有那傾國傾城的女子的頭，全都消失了。
亡魂的氣息也消逝了。
水霧也逐漸散去。
“如此一來，便好啦。”小童說道，又是微微一笑。
大家便一起去看沈常樂，見他臉上的確恢複了不少血氣，嘴唇在微微顫抖。
“給他喝口水吧……”小童說道。
如月趕忙拿了一條濕噠噠的毛巾過來，放在沈常樂的唇邊，讓他以唇吸水。
淚水從如月眼中湧出。
“太好了……”她說道，輕輕抱住沈常樂。
“你要是走了，叫我怎麽辦……”
半是開心，半是難過。
她的眼淚滴落下來。
（六）
見沈常樂已然醒來，四個和尚便到院子裏透氣。
不知何時，月亮從浮疊的雲間露出來，澄澈的月光灑在院子裏。
“哎，可我還是不太明白。”花夜明小聲問小童。
“為什麽《涅槃經》可以度化那個亡魂呢？”
“是這樣的。”小童耐心地解釋起來。
“《涅槃經》乃是佛教的根本經典之一，講的乃是解脫之法。”
“方才我誦的那些經文，來源於一個佛家故事。”小童微微一笑道，講起了這個故事。
這是一個關於雪山童子的故事。
相傳，釋迦牟尼在過去的某一世裏，是一位高貴的王子。
他為了覺悟宇宙的大道，在一座四季覆蓋冰雪的高山上苦苦修行，他那時候便被人稱為雪山童子。
然而天道的諸神，並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夠擔當證悟大道的重任。
於是，有一天，一個聲音在雪山中唱倒：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世間萬物，變幻無常，有生便有死，有起便有落，這是世間的真相。
於是，雪山童子循聲找去，隻見一個凶神惡煞的羅刹，正在雪山之中，以洪鍾之聲吟唱經文。
雪山童子隻聽得這半句，便知道這經文裏蘊含了生死的妙義。
於是，他歡喜地向羅刹求教下半句。
“求求您，請告訴我下文吧。”
然而羅刹獰笑著說道，“我已經餓了三天，如今沒有力氣吟唱下文。我隻有吃到活生生的人肉，喝到熱騰騰的人血，才有力氣說出下文。”
雪山童子聽完，就毅然說道。
“大士，如果你肯將下文說完，就請吃我的身體解餓，喝我的血解渴罷。”
“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隻有消除心中的迷惘，抵達寂滅安寧的內心境界，才能擺脫生死無常的痛苦。
那羅刹接著誦完這句，便歡喜地張開大嘴，要將雪山童子吞掉。
雪山童子也歡喜至極，這正是生死之間的妙義。
然而，他接著對羅刹鬼說道。
“請稍後，在我死前，我要將此經文留給世人。”
於是，雪山童子找了一塊山石，並在山石上寫下這句經文，後人稱其為“佛偈”。
接著，雪山童子爬上一棵大樹，對準羅刹鬼的巨口跳下，打算欣然舍身相供……
就在這刹那之間，羅刹飛身上天，天上傳來美妙的聲音。
“哈哈……哈哈……”
那美妙的笑聲，和歌聲纏繞在一起，回蕩在天地間。
原來那羅刹乃是帝釋天所化。
雪山童子因自己的誠意打動天神，才得此佛偈。
“生死皆無常，萬物盡輪回，唯有超脫生死，達到寂滅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大道。”小童說道。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這幾句佛偈，其中蘊含著生死的妙義。”
“那亡魂聽我念經，明了佛偈，才得以舍棄貪嗔癡，放下萬千業力，身入輪回。”
“所謂亡魂也好，妖鬼也好，不過是人心罷了。”
“亡魂的怨念，也不過是人世未了的貪嗔癡在延續。”
“若是心放下，再無怨念，亡魂自然度化。”
“啊……原來如此……”花夜明大悟道。
“你看。”安歸雲也走了過來，手上正拿著那支釵子，那釵子上纏繞著七根枯槁的黑發。
“這支釵子原本就被人下了咒，下咒之物，應該就是這幾根黑發。”
“這釵子，應該是隨葬之物，而這頭發，便是釵子原來主人的，她的怨念被咒語驅動。”
“這麽說來，是有人想要加害，得到這支釵子的人？”花夜明總算明白過來了。
“那麽，這釵子原本的主人是誰呢？”花夜明問道。